苏慈的解放鞋刚踏进涉水段,冰冷的河水就顺着鞋缝钻了进来,不是新兵连池塘那种温吞的凉,是山里融了晨霜的泉水特有的冷,像无数根细针往脚心里扎,顺着血管往骨头缝里渗。她忍不住打了个寒颤,小腿肌肉瞬间绷紧,连膝盖都跟着发僵,每往前迈一步,都像在跟冻得发硬的腿较劲。
河底的鹅卵石没被太阳晒透,棱角硌得脚底发麻,有块尖石头甚至顶得她脚趾生疼。传来男兵们整齐的脚步声,李伟的大嗓门裹着晨雾飘过来:“都快点!别磨磨蹭蹭的!” 苏慈咬着牙加快脚步,“掉队” 不是小事,不仅拖慢全排进度,更会让大家觉得 “女兵就是扛不住”,之前咬牙跑完的三公里,就全白费了。
“把重心放低,膝盖稍微弯点,别直着腿硬扛!” 陈东的声音突然从左侧传来,他特意放慢脚步,跟苏慈并肩走在没过脚踝的水里。他抬起脚示范,解放鞋斜着踩向河底,溅起的水花刚好避开裤腿 ,那是走惯边境水路的老兵才有的技巧,既借水的浮力卸劲,又能避开河底的尖石头。“你看,脚往水流反方向斜,就不容易滑,也省劲。”
苏慈照着调整姿势,膝盖微屈,脚掌贴着鹅卵石斜着发力,果然感觉稳了些。冰凉的河水似乎没那么刺骨了,可湿透的裤腿沉甸甸地贴在腿上,山风一吹,冷得皮肤发紧,像裹了层湿麻袋。她想转头跟陈东说声谢谢,却见他已经加快脚步,迷彩服的背影很快融入前面的男兵队伍 。他是三班的老兵,总不能因为照顾她这个新兵,落了自己的训练成绩,边境的训练,从来没有 “特殊照顾”。
蹚过涉水段用了整整十五分钟,踏上对岸泥地时,苏慈的裤腿能拧出水来,鞋里积的鹅卵石磨得脚底又酸又疼。她刚想弯腰倒鞋里的石子,王猛的铁皮哨子突然响了,声音尖锐得穿透晨雾:“别停!抓紧时间钻灌木丛,超时的加练十组俯卧撑!”
前面的灌木丛比想象中更难缠,半人高的枝条上缠着细密的尖刺,像撒了层碎针,男兵们弯腰钻过去时,迷彩服蹭着枝条发出 “哗啦” 的脆响,却很少被划伤,他们熟得能分清哪丛枝条软、哪处刺少,甚至能闭着眼避开最扎人的路段。苏慈个子稍矮,把腰弯得更低,刚钻了几米,胳膊就被一根粗枝条划了道口子,鲜血瞬间渗出来,混着泥水往下流,在迷彩服上晕开淡红的印子。
她没敢停,只是把受伤的胳膊往衣服里缩了缩,继续往前钻。枝条划过脸颊时,留下一道火辣辣的疼,她也没伸手去揉。第一次战术课上就说过,边境树林里藏着太多不确定,手离开武器的瞬间,就可能错过危险信号。等钻出灌木丛时,苏慈的迷彩服上已经挂了好几道口子,胳膊上的伤口渗着血,黏在衣服上,一动就扯得生疼,可她攥着枪的手,始终没松过。
冲过终点线时,苏慈几乎是瘫在地上的。她大口喘着气,胸口起伏得像风箱,汗水顺着额角往下流,滴在泥地上,晕开小小的湿痕。王猛走过来时,手里捏着块皱巴巴的碘伏棉片。
“胳膊伸出来。” 王猛的声音没了之前的严厉,却也算不上温和,带着边境老兵特有的直接。他捏着棉片按在苏慈的伤口上,碘伏的刺激性让她疼得轻轻吸了口气,却没躲,她瞥见王猛的手背上,也有不少深浅不一的旧伤疤,有的甚至比她这道还深,那是执行任务时被树枝划、被碎石蹭出来的,是边防兵的 “勋章”。
“还能站得住?” 王猛收起棉片,目光落在她湿透的裤腿上,“去炊事班要点热水,灶台上应该还温着。泡泡脚,别冻着了。边境的冬天来得早,十月底就会下霜,冻出老寒腿,以后巡逻更遭罪。” 他顿了顿,又补充道,“明天开始练武器分解结合,你提前跟陈东学学,他拆 56 式的手艺在排里是最好的,别到时候跟不上,拖了班组后腿。”
苏慈点点头,撑着膝盖想站起来,却看到李伟走过来。他手里拿着个军用水壶,壶身还带着炊事班灶台的余温,递过来时,手指有些不自然地蜷了蜷。大概是第一次给女兵递东西,觉得别扭。“里面是姜汤,炊事班老张刚煮的,放了点红糖,喝了暖和点。”
苏慈愣了一下,接过水壶时,指尖碰到温热的铝制壶身,心里也暖了些。她拧开盖子,辛辣的姜味混着淡淡的红糖味飘出来,喝一口,暖意顺着喉咙往下滑,驱散了不少寒意。“谢谢班长。” 她小声说道,李伟却摆摆手,转身就走,走了两步又回头看了她一眼,那眼神里没了之前的不屑,多了点复杂的认可,大概是没想到,这个看着单薄的女兵,真能咬着牙扛完整个训练。
而接下来的武器分解结合训练,让苏慈真正尝到了 “挫败” 的滋味。
器材室里,三十多支 56 式半自动步枪整齐地摆在长桌上,枪身的烤蓝磨出了银灰色的底色,枪托上刻着使用者的名字,有的还刻着 “守边”“必胜” 的字样,笔画深得能摸出刻痕,那是老兵们用小刀一点点刻的,是对这把 “战友” 的珍视。王猛手里拿着块旧秒表,表壳磕掉了块漆,站在队伍前:“三分钟,拆完再装回去,超时的加练,直到合格为止!战场上学不会拆枪,就是把命给敌人送!”
苏慈拿起属于自己的枪时,心里还挺有底气。新兵连时她练过几次,虽然不算快,却也没出过错。可刚用通条撬开扳机护圈,她就慌了:这把枪比新兵连的训练枪旧不少,复进簧的弹性差了些,她的手指细,捏着弹簧往枪机框里塞时,总打滑,弹簧 “蹦” 地弹出去,滚到桌底,她得蹲下去摸半天。
旁边的男兵们已经开始装枪了,金属零件碰撞的 “咔嗒” 声此起彼伏,像在跟她较劲。苏慈急得额头冒汗,手指因为用力而发白,好不容易把复进簧塞进去,又发现扳机护圈没对齐卡槽,拆了重装时,指尖被零件磨得发红,疼得她眼眶发热,却没让眼泪掉下来,在边防连,眼泪是最没用的东西,没人会因为你哭就放宽标准。
“时间到!” 王猛的秒表 “嘀” 地响了,苏慈的枪才拆到一半,零件散了一桌子,像摊没拼好的积木。王猛走过来,看着她的进度,眉头皱得越来越紧:“苏慈,你这速度可不行!真到了战场上,敌人不会等你慢慢拆枪、找零件,拆枪装枪慢一秒,就可能比敌人晚开枪,丢的就是命!”
苏慈没辩解,只是蹲在地上,慢慢把零件收进枪袋里。男兵们训练结束后都走了,她还留在器材室,抱着枪坐在长桌前,手里拿着个小本子,上面是她昨晚熬夜画的分解步骤示意图,每个零件的位置、拆装顺序都标得清清楚楚,可到了实际操作,还是手忙脚乱。
“别着急,这枪的复进簧最容易装错。” 陈东的声音从门口传来,他手里拿着个白面馒头,大概是从炊事班刚回来。他把馒头放在桌上,拿起苏慈的枪,指尖捏着复进簧,演示着先卡在枪机框的凹槽里,再用拇指顶住,慢慢推进枪身:“你看,先找对这个小卡槽,拇指别松劲,一松就容易滑。你手指细,发力得集中在指尖,别用手掌使劲,反而容易抖。”
苏慈跟着学,反复练了十几次。手指被零件磨得发红,甚至有些脱皮,渗着细小的血珠,她也没停。陈东在旁边看着,时不时提醒:“卡槽没对齐,再往左一点”“拇指别太用力,会僵”。等她终于能在四分钟内完成拆装时,窗外的天已经黑了,器材室里的灯泡忽明忽暗。营区的发电机快没油了,电压不稳,这是边境营区的常态,晚上训练常靠蜡烛补光。
“行了,今天先到这吧。” 陈东拿起馒头,掰了半个递给苏慈,“明天再练,总能赶上的。我刚入伍的时候,拆枪拆了一个星期才合格,王排长罚我在器材室蹲了三天,每天练到熄灯。” 苏慈接过馒头,咬了一口,干硬的面渣却让她觉得格外香,因为战友间的鼓励。
全连几台红外夜视仪,外壳已经有些磨损,镜头上甚至有细小的划痕,那是老兵们在树林里磕碰出来的。苏慈和陈东共用一台,夜视仪的视场很窄,看东西都是淡绿色的,像蒙着层绿纱,时间长了,眼睛又酸又疼,连看近处的树都觉得模糊。第一次夜间潜伏训练,他们趴在营区后山的草丛里,要监视 500 米外的 “可疑目标”,是二排的两个兵扮演的,身上裹着跟草丛颜色相近的伪装网,趴在石头后面一动不动,不仔细看,根本分不清是石头还是人。
刚趴了半小时,苏慈的胳膊就开始发麻。草丛里的虫子爬到脸上,痒痒的,她也不敢动,陈东说过,在边境潜伏,哪怕是抬手赶虫子的小动作,都可能被远处的敌人发现,一次暴露,就可能让整个侦察任务失败。她紧紧盯着夜视仪里的绿色画面,“目标” 的轮廓模糊地映在镜头里,像两块没磨平的绿石头。
“别紧张,呼吸放轻,别用嘴喘气,用鼻子。” 陈东压低声音,气息裹着草叶的潮气,“你看,目标的肩膀在动,说明他们也在调整姿势,咱们只要盯着他们的动向,别让他们跑出视线就行。” 苏慈点点头,努力把呼吸放浅,却觉得眼睛越来越酸,眼泪忍不住往下流,视线瞬间模糊,连 “目标” 的轮廓都看不清了。
就在这时,“目标” 突然动了,朝着左侧的树林快速移动,动作轻得几乎没声音。陈东立刻压低声音:“快,记录位置,报坐标!” 苏慈赶紧摸出指北针和地图,地图是 1:5 万的军用图,纸质发黄却厚实,防水涂层摸起来发涩,上面的等高线、界碑位置用红笔标得清清楚楚。可她的眼睛太酸了,看指北针的刻度时,总觉得数字在晃,报出的坐标比实际位置偏了 100 米。
“苏慈,你这坐标报得不准!” 王猛的声音从对讲机里传来,带着明显的失望,电流声 “滋滋” 地裹着他的话,“要是真有任务,咱们的队伍就会扑空,还可能暴露位置!你今晚加练一小时,盯着指北针练,啥时候能看清刻度、报准坐标,啥时候再休息!”
对讲机里的声音断了,苏慈的脸瞬间红了,攥着指北针的手微微发抖。夜间侦察是边防侦察兵的核心科目,边境的走私、偷渡大多在夜里进行,坐标报不准,不仅抓不到人,还可能让战友陷入危险。草丛里的虫子还在爬,可她觉得比虫子更难受的,是自己的 “没用”。虽然从小就自己训练视觉观察,但是这样的环境和强度也是她没遇见过的。
训练结束后,苏慈还坐在草丛里,手里攥着指北针发呆。陈东走过来时,手里拿着个小玻璃瓶,没有标签,只有卫生员用红笔在瓶身上画的一个 “眼” 字:“这是卫生员配的眼药水,里面加了点薄荷,能缓解疲劳,我之前练夜间侦察时也用过,挺管用的。”
苏慈接过瓶子,滴了两滴,清凉的感觉瞬间冲散了眼疼。她看着陈东,声音有些发哑:“东哥,我是不是特别笨?连个坐标都报不准。” 陈东笑了笑,坐在她身边,草叶的潮气沾湿了裤腿:“谁刚开始都这样。我第一次报坐标,偏了 200 米,王排长罚我在树林里趴了一整夜,盯着指北针看,直到能准确报出周围五棵树的坐标才让走。你比我当时强多了,至少还知道调整呼吸,没慌得乱报。”
之后苏慈的训练表又多了一项:每天晚上加练一小时夜间瞄准。她抱着空枪,坐在器材室门口的石阶上,对着远处的白杨树,用夜视仪练瞄准。眼睛酸了就滴两滴眼药水,手指冻僵了就搓搓再练,有时夜里降温,风裹着寒意往脖子里钻,她就把衣领立起来,继续盯着夜视仪里的绿色画面。有次王猛路过,看到她坐在石阶上,没说话,只是转身从器材室里拿了件旧军大衣,悄悄放在她身边 ,那是老兵退役留下的。
结合她以前自主训练时的经验,苏慈的眼睛适应了夜视仪的视场,报坐标的精度也越来越高。第三次夜间训练时,她甚至能在 500 米外,准确报出 “目标” 每一次移动的轨迹,误差不超过 10 米。王猛在训练总结时,特意提到了她:“苏慈进步很快,夜间侦察的成绩赶上不少老兵了,大家都学学她这股韧劲,边防连不需要‘娇兵’,需要的是能扛住苦、练得硬的兵。”
之前总爱调侃她的两个新兵,看到她每天晚上在器材室门口练瞄准,再也没说过 “女兵不行” 的话,有时还会主动跟她分享拆枪的小技巧;有次训练中途,苏慈的水壶空了,路过的老兵看到了,直接把自己的水壶递过来:“苏慈,我这还有半壶水,你先喝,我去炊事班再打,那边灶上总温着水。”
李伟对她的改变最明显,有次反偷渡抓捕模拟训练,苏慈和陈东负责潜伏在边境线附近的草丛里,“偷渡分子” 由李伟和另一个老兵扮演。按照计划,“偷渡分子” 应该从正面经过,可李伟他们却突然改变路线,朝着苏慈的方向走来,大概是想考验她的反应。
苏慈心里一紧,手不自觉地摸向腰间的匕首,刚想起身,就听到李伟压低声音:“别慌,按训练的来,等我们靠近到 10 米再行动,注意配合陈东,别单独冲。” 他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沉稳,是老兵对新兵的提醒。
苏慈稳住心神,等李伟他们靠近到 10 米时,突然起身,左手抓住 “偷渡分子” 的胳膊,右手按向对方的腰,这是陈东教她的抓捕动作,既控制对方,又不会伤到自己。陈东也同时行动,两人配合着将李伟和另一个老兵 “制服”。训练结束后,李伟拍了拍她的肩膀,“不错,反应挺快,比刚开始强多了。下次遇到真的偷渡分子,也别慌,按训练的来就行,他们比我们模拟的,可胆小多了。”
苏慈笑了笑,心里明白,这是李伟对她的接纳。在边防侦察连,没有 “性别特殊”,只有 “能力够不够”,只有当你能扛住训练、能完成任务、能在关键时刻不拖后腿时,才能真正融入这个集体,得到战友的信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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