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夏后的山村，土路上的泥块被太阳晒得裂开细缝，像老人脸上的皱纹。苏慈每天清晨进山前，都会看见村里的人扛着农具往田埂走 —— 男人们光着膀子，皮肤被晒得黝黑，肩上扛着锄头或犁耙，锄头把被磨得发亮；女人们穿着打补丁的蓝布衫，手里提着竹篮，里面装着中午的干粮，大多是掺了野菜的窝头。这时“挣工分” 是家家户户的头等大事，谁也不敢偷懒，少挣一个工分，月底分粮食时就可能少一口吃的。
苏慈看着王叔混在人群里，往公社的砖窑厂走。他的裤腿卷到膝盖，露出布满青筋的小腿，脚上的布鞋破了个洞，脚趾头露在外面。王叔每天要走八里地去砖窑厂，搬一天砖才能挣 10 个工分，回来时浑身是灰，连咳嗽都带着土味。王婶则背着竹篮去田埂上挖野菜，她的咳嗽还没好，走几步就要停下来喘口气，篮子里的野菜刚盖过底，就已经累得直不起腰。
村里的土路上，偶尔会有公社的拖拉机开过，“突突突” 的声音能传很远。拖拉机上拉着化肥或种子，车斗里坐着公社干部，他们穿着干净的干部服，手里拿着搪瓷缸，和路边扛着农具的村民形成鲜明对比。有一次，拖拉机路过时溅了狗蛋一身泥，狗蛋想追上去理论，却被王婶拉住了：“别惹事，人家是干部。” 苏慈站在旁边，看着拖拉机扬起的尘土，心里有点不舒服，为什么有些人能坐在干净的拖拉机里，而有些人却要在泥地里挣一口饭吃？
村里最 “体面” 的人家，是村东头的李书记家。他家的房子是砖瓦房，不像其他人家是土坯墙。院子里还种着几棵果树，门口挂着 “光荣之家” 的牌子 —— 李书记的儿子在部队当军官，每个月会寄钱回来。苏慈偶尔会看见李书记的媳妇坐在院子里纳鞋底，手里拿着雪白的棉花，而村里其他女人，只能用旧衣服拆下来的碎布做鞋底。有一次，李书记家的猫跑到王婶家门口，狗蛋想抓来玩，却被李书记的媳妇呵斥：“野孩子，别碰我的猫！” 苏慈看着那只养得肥肥的猫，想起自己在山里见过的瘦得皮包骨头的野猫，突然觉得，连猫的命都不一样。
这天早上，苏慈像往常一样进山。她沿着土路上的脚印走，这些脚印有大有小，有深有浅 。深的是男人的脚印，浅的是女人或孩子的，有些脚印里还沾着草屑或泥土，能看出主人走得很急。苏慈喜欢看这些脚印，它们像一个个小小的故事，告诉她村里的人去哪里、做什么。
走到山脚时，苏慈看见村里的哑巴阿婆在挖野菜。阿婆没有家人，一个人住在村西头的破屋里，每天靠挖野菜和公社的救济粮过日子。她的手指很粗糙，指甲缝里塞满了泥土，却挖得很快，不一会儿竹篮里就有了半篮野菜。阿婆看见苏慈，对着她笑了笑，从口袋里掏出一颗野山楂，递给她。野山楂很酸，苏慈咬了一口，酸得眯起了眼睛，阿婆却笑得更开心了。
苏慈对着阿婆甜甜的笑了一下，然后往山里走。阿婆的日子比她还苦，却愿意把仅有的野山楂分给她，这让她心里暖暖的。她想起王婶说的 “村里的人都不容易”，以前她不懂，现在慢慢懂了。
进山后，风变得凉爽起来，吹在脸上很舒服。苏慈沿着熟悉的小路走，路边的野草长得很高，快到她的胸口了。她一边走一边观察，看哪里有能吃的野果或野菜。走了大约半个时辰，她听见一阵 “嗡嗡” 的声音，抬头一看，前面的花丛里有很多蜜蜂在采蜜。
“蜂窝！” 苏慈眼睛一亮，她想起父亲说过，蜂蜜是好东西，又甜又有营养，还能治病。她小心翼翼地走过去，看见一棵大树的树洞里，有一个很大的蜂窝，蜜蜂在洞口飞来飞去，发出 “嗡嗡” 的声音。
苏慈有点犹豫，掏蜂窝很危险，弄不好会被蜜蜂蛰伤。她想起山里的老人说过，用烟能把蜜蜂熏走。于是，她找了一些干燥的树枝和茅草，堆在树洞旁边，然后用火柴点燃。烟雾慢慢升起，飘进树洞里，蜜蜂们开始慌乱起来，纷纷飞出树洞，往远处飞去。
等蜜蜂差不多都飞走了，苏慈赶紧走到树洞前，伸手往里摸。树洞里的蜂蜜很稠，像黄色的糖浆，沾在她的手指上，甜甜的。她找了片大叶子，把蜂蜜刮下来，包在叶子里，放进竹篮里。她没有把蜂蜜全拿走，而是留了一部分在树洞里。蜜蜂还要靠这些蜂蜜过日子，不能把它们的食物都拿走。
就在苏慈准备离开的时候，她听见一阵 “哗啦哗啦” 的声音。她回头一看，一只小松鼠从树上跳下来，落在她面前的草地上，对着她手里的蜂蜜 “吱吱” 地叫。小松鼠的毛是棕色的，尾巴很大，看起来很可爱。
苏慈想起上次救的小兔子，心里软了下来。她从叶子里刮了一点蜂蜜，放在地上，推到小松鼠面前。小松鼠犹豫了一下，然后慢慢走过来，舔了舔蜂蜜，眼睛一下子亮了起来，赶紧低下头，大口地吃了起来。
苏慈看着小松鼠吃蜂蜜的样子，笑了笑，然后继续往山里走。山林里的动物和人一样，都需要食物，都在努力活下去。她愿意和它们分享自己找到的食物，因为在这片山林里，它们都是她的朋友。
下午的时候，苏慈在山里发现了一片野栗子树。树上结满了绿色的栗子壳，上面有很多尖刺，像一个个小刺猬。苏慈想起王婶说的 “野栗子能煮着吃，也能烤着吃，很顶饿”，于是她找了根长树枝，开始打栗子。
比较矮的枝上，栗子壳从树上掉下来，落在地上 “砰砰” 响。苏慈小心地避开尖刺，把栗子壳捡起来，放在竹篮里。
打了大约一个小时，苏慈的小竹篮里已经装满了栗子壳。她坐在地上休息，拿出阿婆给的野山楂，慢慢吃着。山楂的酸味和蜂蜜的甜味在嘴里混合在一起，味道很特别。她看着远处的山村，炊烟袅袅，像一条条白色的带子，飘在天空中。王婶应该已经做好晚饭了，等着她回去。
就在苏慈准备回家的时候，她听见一阵熟悉的 “叽叽喳喳” 声。她抬头一看，那只翅膀上有白色羽毛的山雀，正落在她面前的树枝上，对着她叫。山雀的嘴里叼着一颗红色的野果，看起来很好吃。
苏慈站起来，对着山雀笑了笑。山雀把野果放在她的手心里，然后扇着翅膀，往山村的方向飞去。原来山雀是在提醒她，该回家了。她握紧手里的野果，提着装满栗子壳的竹篮，跟着山雀的方向，往山下走。
回到村里的时候，天已经快黑了。王婶正在门口等她，看见她回来，赶紧接过她手里的竹篮：“慈儿，今天怎么回来这么晚？”
“我在山里找了野栗子，还有蜂蜜。” 苏慈把竹篮里的栗子壳和蜂蜜拿出来，递给王婶。王婶看着满满的栗子壳和香甜的蜂蜜，捂住嘴低声说：“这么多好东西，咱们家能吃好几天了！”
那天晚上，王婶把野栗子煮在锅里，整个屋子都飘着栗子的香味。狗蛋和丫蛋吃得很开心，连王叔都多喝了一碗粥。苏慈坐在旁边，看着一家人开心的样子，这些小小的幸福，她能时常拥有，已经很好了。
睡觉前，苏慈把阿婆给的野山楂和山雀给的野果，放在父亲的军帽里。她摸着帽檐上的血渍，心里默默地说：“爸爸，我现在能自己找吃的了，还能帮王婶家，您放心吧。”
窗外的月光很亮，照在灶房的柴堆上。苏慈抱着军帽，慢慢睡着了。她梦见自己和山雀一起，在山林里飞，飞过开满野花的山坡，飞过结满野果的树林，飞向很远很远的地方，那里有很多好吃的东西，有温暖的家，还有爸爸和妈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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