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积雪还未融尽，但漫山的灌木冒出嫩生生的新绿，晨雾裹着草木的潮气，混着泥土的腥气，吸进肺里都是清清爽爽的。苏慈背着枪往训练场走，这把枪陪她走过了边境的冬雪与秋霜，从最初的 “陌生” 到如今的 “称手”，早已成了她身体的一部分。
“今天练丛林移动靶，比冬天的雪地射击难上三分。” 王猛站在训练场边，手里捏着张新画的靶纸，边缘还带着油墨的清香，纸角微微卷曲，是刚从师部领来的。“春夏草木密得能藏人，靶纸会被树枝挡着，得学会在缝隙里找目标，还得防着树叶刮到枪口，哪怕只是轻轻一碰，准星都能偏半寸。”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队列，落在苏慈身上时多了几分期许，“咱们连的老周是出了名的神枪手，去年反偷渡任务里，三百米外一枪打中走私分子的枪托，既没伤人又缴了械，今天让他给大伙露两手。苏慈，你固定靶早就练得稳了，丛林射击这块还得跟老周多打磨，以后咱们排的侦察任务，你得能挑得起担子。”
苏慈心里一喜，悄悄挺了挺肩膀，迷彩服的肩线绷得更直了。老周是连里的老兵，当兵十年，打过的子弹能装满两个弹药箱，平时话不多，却总在训练时默默观察每个人的动作。去年冬天苏慈练雪地射击，准星冻住没察觉，老周悄悄走过来，用袖口蹭了蹭她的枪管，提醒她 “准星冻住了要哈气融霜，不然子弹得偏到山上去”。她快步走到老周身边，递过去一块洗得发白的擦枪布，“周班长，以后还请您多指点。” 老周接过布，粗糙的手指捏着布角转了转，笑了笑，眼角的皱纹挤在一起，像揉皱的旧报纸：“别叫班长，叫我老周就行。练射击没别的窍门，就是多练，还得会琢磨，你去年冬天练潜伏，趴在雪地里两小时没动，那股韧劲我看着呢，肯定能学好。”
训练开始后，老周先做演示。他端着枪走进丛林，脚步轻得像猫，迷彩服蹭过树枝，只发出轻微的 “沙沙” 声，那是多年边境侦察练出的 “悄步功”，脚落地时先脚掌贴地，再慢慢放下脚跟，连落叶都惊不飞一片。突然，一块靶纸从两棵松树中间晃出来，风一吹，靶纸 “哗啦” 作响。老周几乎没停顿，抬手、瞄准、扣扳机，动作一气呵成，“砰！” 枪声在林子里炸开，惊飞了树上的麻雀，子弹稳稳穿透靶心，在纸上留下个黑黢黢的洞。苏慈看得清楚，老周瞄准的时候，眼睛没只盯着靶纸，反而先扫了一圈周围的树枝，像在确认有没有遮挡：“看到没？丛林里不能只盯着目标，得先看清楚周围的遮挡，不然子弹容易打在树上，白费力气。你去年冬天练雪地射击时会预判风向，现在练丛林，就得预判树枝的位置，哪根树枝会挡着枪口，哪片叶子会晃到视线，都得提前想。”
轮到苏慈时，她深吸一口气，学着老周的样子走进丛林。刚走了几步，一块靶纸从灌木丛后露出来，绿底白圈在绿叶间格外显眼。她赶紧举枪，却没注意头顶低垂的槐树枝，枪托轻轻一碰树枝，准星 “晃” 了一下，手指已经扣下扳机，“砰！” 子弹打在了靶纸边缘，只得了七环。她有点懊恼地抿了抿唇，指尖捏着扳机护圈，指节微微发白。老周走过来，粗糙的手指轻轻碰了碰她的胳膊：“你举枪的时候，胳膊太直，跟根木棍似的，碰到树枝就容易晃。得稍微弯点胳膊，像这样，肘尖往下压一点，能缓冲力道。” 他边说边调整苏慈的姿势，指尖碰到她的小臂，能感觉到肌肉的紧绷，又补充道，“还有，呼吸要轻 ，丛林里静得能听见树叶落，你喘气声大了，自己都听不清靶纸晃动的声音，去年你练夜间潜伏时不是挺会控呼吸的？把那股劲用在这，吸气时慢一点，呼气时稳一点，准星就不会飘了。”
苏慈点点头，重新调整姿势。她先深吸一口气，让肩膀放松，胳膊微微弯曲，枪托紧紧抵在肩窝的凹陷处，那是她练了无数次才找到的 “舒服位置”。第二块靶纸出来时，她先抬头扫了圈周围的树枝，确认没有遮挡，再轻轻吐了口气，手指慢慢扣下扳机，“砰！” 这次子弹稳稳命中九环，靶纸上的弹孔离中心只有一指宽。老周走过来，拍了拍她的肩膀，力道不轻不重，带着认可：“不错，进步快。记住，丛林射击就像打猎，得有耐心，等目标露出最佳射击角度再开枪，别着急 ，你去年抓走私分子时不是挺沉得住气？射击也一样，别看到靶纸就慌着开枪。”
接下来的几天，苏慈总跟着老周练射击。老周让她练 “听声辨位”，让她闭着眼睛，坐在林子里听靶纸晃动的 “哗啦” 声，判断靶纸的位置和距离；还教她 “借光瞄准”，利用林间的阳光，让准星在靶纸上形成清晰的影子，避免强光晃眼。有次正午训练，阳光直射，苏慈总看不清准星，老周就找了块碎镜片，贴在她的枪托上，调整角度后，阳光被镜片反射到靶纸上，准星的影子一下子清晰了：“这是老法子，以前没夜视仪的时候，晚上还能用月亮光瞄准呢。” 苏慈的枪技进步飞快，十发子弹能稳定在九环以上，有时候甚至能打出满环。王猛在训练总结时，特意把苏慈的靶纸举起来，对着全排的人说：“大家看看，苏慈这靶纸，弹孔都凑在中心，比有些老兵打得还好！咱们排以后的远距离侦察射击任务，苏慈能顶上去了。”
五月初，边境进入雨季，天像破了个洞，雨下得没完没了，巡逻路变得泥泞不堪，一脚踩下去，泥能没过脚踝，拔出来时还带着 “咕叽” 的声响。苏慈跟着李伟、陈东执行常规巡逻任务，路线是 30 公里的隐蔽道。这是她入伍后第三次走这条线，比去年第一次走时熟练多了，连哪里有陡坡、哪里有泥坑，都记得清清楚楚。出发前，老周特意找到苏慈，从口袋里掏出个自制的准星护罩，是用铁皮剪的小圆圈，边缘还磨得光滑，不会刮到枪身：“雨季雨水多，准星容易生锈，这个护罩能挡点雨。你去年用的那个护罩不是被树枝刮坏了吗？这个我用铁丝加固了，更结实。” 苏慈接过护罩，指尖碰到铁皮，老周还记得她去年的小失误，连这么小的细节都替她想到了。
巡逻队刚走进竹林，雨就下大了。雨水打在竹叶上，发出 “哗啦啦” 的声响，像有人在林子里撒豆子，能见度不足十米，往前看只能看到一片模糊的绿。李伟走在前面，手里的砍刀 “咔嚓”“咔嚓” 砍着挡路的竹子，刀刃上沾着泥水，却依旧锋利：“大家跟紧点，别掉队！。”
走了约莫一小时，突然听到前面传来 “扑通” 一声，接着是小张的惊呼。苏慈赶紧跑过去，看到小张半个身子陷在泥坑里，迷彩服沾满了泥，头发上还滴着泥水，脸涨得通红，像熟透的西红柿：“对不起，我给大家添麻烦了。” 苏慈和李伟赶紧伸手，一人拉着小张的胳膊，一人拽着他的背包带，使劲把他拉了出来。小张的解放鞋里灌满了泥，走一步都 “咕叽” 响，他低着头，声音有点发闷：“我没看清路，踩着泥坑就滑下去了。” 苏慈拍了拍他的肩膀，像去年陈东安慰她那样说：“没事，我也掉过坑，比你陷得还深，最后是陈东把我拽出来的。下次走的时候多看看周围的竹叶，泥坑上面的竹叶会比别的地方密，还会往下垂，能看出来。”
三人继续往前走，苏慈的眼睛警惕地扫过周围的竹林，手里的枪握得更紧了，雨季也是走私分子活跃的时候，他们总觉得雨天巡逻队会放松警惕。突然，她看到不远处的草丛里有动静，草叶 “唰唰” 晃动，不像风吹的样子。她赶紧拉住李伟的胳膊，压低声音：“班长，那边有情况！” 三人立刻蹲下，老周教的 “丛林隐蔽” 技巧派上了用场 ，他们趴在泥地里，用竹叶盖住身体，只露出眼睛观察，连呼吸都放轻了。过了一会儿，一只野猪从草丛里跑出来，嘴里叼着根嫩竹子，哼哼唧唧地往林子里钻，显然是在找食物。李伟松了口气，用胳膊肘碰了碰苏慈：“原来是头野猪，吓我一跳。” 苏慈却没放松，像去年老周教她的那样分析：“周班长说过，丛林里有野兽，说明附近没人；要是没野兽，反而可能有可疑人员，因为人会把野兽吓跑 ，咱们再往前走走，多留意点，前面就是边境线了，不能大意。”
蹚过小河时，河水刚没过膝盖，却格外湍急，水流 “哗哗” 地冲着腿，差点把人带得站不稳。苏慈的解放鞋里灌满了泥，走起来沉甸甸的，像绑了块石头，去年她走这条河时，还是陈东扶着她的胳膊，怕她被水流冲倒；现在她反而能扶着新兵小张过河，用手稳住他的肩膀：“把重心放低，往水流的反方向走，像我这样，脚踩在石头上，别踩在泥里，容易滑。” 小张跟着她的动作，慢慢过了河。
傍晚时分，巡逻队终于回到营区。雨还没停，营区的地面到处是泥坑，苏慈刚放下背包，就看到老周在训练场等她，手里撑着把旧雨伞，伞面还破了个洞，雨水顺着洞往下滴：“今天巡逻累了吧？要不要练练夜间射击？雨季晚上雾大，正好练眼神 ，你去年夜间射击还得靠我调夜视仪，今年试试自己调？” 苏慈立刻精神起来，忘了浑身的疲惫：“好啊！我正好有个问题想请教您，上次夜间潜伏时，我总觉得夜视仪里的目标有点模糊，调了好几次焦距都不行。”
夜间训练时，老周站在苏慈旁边，看着她自己调整夜视仪的焦距，手指在旋钮上慢慢转动，动作比去年熟练多了，眼里多了几分欣慰。“夜视仪里看东西是淡绿色的，准星要和靶纸的绿色轮廓对齐，别盯着一个地方看太久，眼睛会疲劳，看东西就模糊了。” 他指着苏慈的射击姿势，“你看，你现在的姿势比去年稳多了，枪托抵肩也更准，这就是练出来的，去年你还得用胳膊夹着枪托，现在不用了吧？” 苏慈扣下扳机，“砰！” 子弹命中十环，她兴奋地回头看老周，眼睛亮得像星星：“周班长，我做到了！这次没调错焦距，还打了十环！”
“周班长，您当初是怎么练成名枪手的？” 休息时，苏慈坐在训练场的石阶上，好奇地问。老周也坐下来，从背包里拿出个旧弹药箱，箱子上的油漆都掉光了，露出里面的铁皮，他打开箱子，里面装着几本厚厚的笔记本，封面都磨破了，是他当兵十年的心血。“我刚当兵的时候，枪技也不好，第一次实弹射击，十发子弹只中了三发，还都是脱靶边缘，被排长骂了一顿。” 老周翻开最上面的笔记本，里面密密麻麻写着射击心得，有的地方还画着瞄准示意图，用红笔标着重点，“后来我每天天不亮就起来练，对着树练瞄准，把树疤当靶心；对着鸟练反应，鸟一飞就举枪瞄准；笔记记了三本，哪里错了、怎么改、下次要注意什么，都写得清清楚楚，慢慢就练出来了。你也得有本笔记，把每次射击的问题记下来，你去年冬天的笔记我看过，记得很认真，哪次打了八环、哪次准星偏了，都写得明明白白，继续保持。”
苏慈点点头，她的射击笔记已经写了小半本，蓝色的封皮上还贴着个小小的五角星，里面记着老周教的技巧、自己的失误，还有每次训练的心得，有的地方还画着简单的瞄准图。现在的她，五公里越野能提前十五分钟完成，比去年快了五分钟；负重二十斤的巡逻任务，她能轻松应对，还能帮新兵背装备，李伟还跟别的排的人说：“苏慈现在的体能，比有些男兵还强，真是没想到，去年她跑五公里时，我还得在终点等她十分钟，现在我都得加快脚步才能跟上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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