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廿三，雪下得比往常绵密些，却裹着刺骨的冷，呼出口的白气刚飘到半空，就凝出细小的冰晶，落在睫毛上，凉得人忍不住眨眼。苏慈背起 56 式半自动步枪往射击训练场走，枪托上那枚亲手刻的 “守” 字沾了层薄雪，她用手套轻轻拂去。
“今天练移动靶，难度比固定靶大。” 王猛站在训练场中央，手里拎着个锈迹斑斑的铁皮盒，里面装着泛黄的模拟靶纸，边缘还沾着去年训练时的弹孔，有的地方甚至被弹片戳出了小窟窿，“雪地里脚步要轻，别让靶子‘听’到动静。你们这批兵里，苏慈的固定靶成绩最好，今天带头试试，给大伙打个样。”
苏慈刚走到靶位旁，李伟就踩着积雪过来了，手里攥着块洗得发白的擦枪布。他蹲下身，把擦枪布裹在通条上，伸进枪管里来回通了两次，动作轻得像在呵护易碎的宝贝：“昨天雪大，枪管里说不定进了雪沫，不擦干净，子弹容易偏。” 通条抽出来时，布上沾着点白色的雪渣，他对着阳光晃了晃枪管，确认里面干净了，才起身拍了拍苏慈的胳膊：“记住，移动靶要‘预判’，别等靶子晃到跟前再开枪，雪地里空气密度大，子弹飞得比平时慢，得提前半秒扣扳机，不然就差那一点。”
苏慈点点头，按照他说的调整姿势：左脚在前、右脚在后，膝盖微屈着缓冲力道，枪托紧紧抵在肩窝的凹陷处。刚要眯眼瞄准，李伟又伸手帮她把大衣领往下拽了拽，指尖蹭过她冻得发红的耳朵：“大衣领太高，挡着视线了。你这丫头，总把自己裹得像个粽子，练射击可不能‘捂’着。” 苏慈被他说得笑了，调整好衣领，视野果然开阔了，远处的靶位架在雪地里，轮廓清晰了不少。
“开始！” 王猛的铁皮哨子发出尖锐的声响，第一块靶纸从树后晃了出来，被风带着左右摇摆，像个调皮的影子。苏慈快速举枪，准星跟着靶纸移动，手指轻轻扣下扳机，“砰！” 枪声在雪地里炸开，惊得树上的积雪簌簌往下掉，子弹却擦着靶纸边缘过去，报靶员举着小红旗喊：“八环！”
她有点懊恼地抿了抿唇，刚想调整呼吸，陈东就踩着雪跑过来，手里还拿着个小本子，上面用铅笔描着瞄准轨迹：“你看，刚才靶纸往左边晃的时候，你瞄准慢了半拍。” 他指着本子上的弧线，“下次看到靶纸动，准星得跟着‘跑’，别犹豫，一犹豫就差远了。”
苏慈深吸一口气，雪地里的冷空气呛得喉咙发紧，却让头脑更清醒。第二块靶纸晃出来时，她提前把准星往靶纸移动的方向偏了半格，手指轻扣扳机，“砰！” 这次子弹稳稳钉在十环中心。“好样的！” 陈东拍了拍她的肩膀，手套上的雪沫蹭到她的迷彩服上，留下个淡淡的白印，“再试试右边的靶位，那边风大，子弹会往左边飘，得往右边多瞄半格，跟咱们平时在山里测风向一个道理。”
接下来的几枪，苏慈越打越顺，十发子弹有八发命中十环。王猛走过来，用指节敲了敲她的枪托：“不错，进步比我预想中快。移动靶能打成这样，真到了实战里，就能少吃亏。李伟，你这‘师傅’教得有一套，以后多带带她。” 李伟挠了挠头，耳尖有点红：“是她自己肯学，我就是多嘴说了两句。”
下午，王猛带着大伙钻进后山的密林进行雪地侦察。积雪没到脚踝，每走一步都要把脚从雪堆里拔出来，解放鞋里灌进的雪化成水，冻得脚趾发麻。苏慈不小心踩进个雪窟窿，身体往下滑时，陈东眼疾手快地抓住她的背包带，力道大得让她肩膀一紧：“小心点！这地方去年有老兵掉进去过，雪下面是空的，得跟着我的脚印走。” 他边说边在前面开路，手里的砍刀 “咔嚓” 一声砍断挡路的树枝，还时不时回头看她，眼神里满是担心，怕她再出意外。
两人走到一片开阔的雪地，陈东停下脚步，手指按在嘴唇上示意她安静，然后压低声音：“雪地侦察要找‘异常’，你看那边的雪，是不是比别的地方薄？” 他指了指不远处的一片雪地，“说明有人踩过，可能是‘巡逻队’的痕迹。” 他蹲下身，用手指轻轻按了按雪面，雪陷下去一小截：“这脚印是新的，最多半小时前留下的，脚印边缘的雪还没冻硬，说明人没走远。”
苏慈跟着蹲下来，指尖触到雪面，果然比周围的雪软些，还能摸到浅浅的鞋印纹路。“那咱们往反方向走？” 她小声问，陈东点点头，抓起一把雪搓了搓冻僵的手：“对，避开他们的路线。第一个目标点在前面的老槐树下，树干上有个红圈，很好认，我去年在这棵树下还捡到过一只过冬的麻雀。”
走了约莫半小时，终于找到目标点。苏慈掏出纸笔，刚要记录坐标，陈东就从背包里掏出个指北针递过来，金属外壳被体温焐得温热：“用我的，你那个指北针昨天摔了下，指针有点歪，我这个早上刚在校准仪上对过，准。” 苏慈接过指北针，指针稳稳地指向北方，她认真地把坐标记在本子上，陈东则在旁边用树枝和积雪搭了个简易隐蔽点：“要是‘巡逻队’过来，咱们躲在这儿，树干能挡住身体，积雪能盖住脚印，完美。”
就在这时，远处传来 “沙沙” 的声响，是李伟带着 “巡逻队” 过来了，脚步声裹着雪粒，越来越近。苏慈屏住呼吸，手不自觉地攥紧腰间的匕首，手心冒出的汗在刀柄上冻成了薄霜。陈东轻轻碰了碰她的胳膊，声音轻得像雪落：“别慌，他们没发现咱们。你看，李伟的眼睛盯着前面的路，没往这边扫，咱们只要不动，就没事。”
果然，李伟他们径直走了过去，脚步声渐渐远了。苏慈松了口气，后背的冷汗被冷风一吹，冻得发紧。陈东笑着说：“怎么样，没骗你吧？遇到情况别慌，越慌越容易出错。我第一次参加侦察训练，看到‘巡逻队’就想跑，结果被王排长抓了个正着，罚我在雪地里蹲了半小时，腿都冻麻了。”
找到第三个目标点时，离规定时间还有十分钟。往回走的路上，苏慈突然看到树后有块反光的东西，走近一看，是个军用罐头盒，上面印着 “红烧肉” 的字样，生产日期是 1988 年 10 月，铁皮外壳有点变形。她刚想伸手捡，陈东就按住她的手：“等等，先看看周围有没有痕迹，别是‘敌人’设的陷阱。” 他趴在雪地里，仔细检查罐头盒周围的雪，确认没有细线、脚印之类的异常，才说：“可以拿，应该是之前训练的人落下的。得带走，不能留下痕迹，不然下次训练的，说不定会以为是‘敌人’留下的，影响判断。”
苏慈点点头，把罐头盒放进背包里。陈东看着她说：“细节最容易暴露位置，上次有个新兵把烟头丢在雪地里，结果‘巡逻队’顺着烟味就找到了他，还罚他把整个训练场的烟头都捡了。”
回到营区，年味一天天浓了起来。腊月廿八那天，师部送来了春节物资，卡车在雪地里留下两道深痕，车厢里装着猪肉、糖果，还有几挂用红纸包着的鞭炮，在边境，鞭炮不能多放，怕惊动境外的人，只能在除夕晚上放一小挂，图个热闹。炊事班的老张系着围裙，在伙房里忙得满头大汗，案板上堆着揉好的面团和调好的饺子馅，香味飘满了整个营区。
苏慈和通信室的李姐一起帮忙包饺子，刚拿起饺子皮，张军就凑了过来，手里攥着个小面团，脸上沾着点面粉：“苏慈，你会包饺子不？我教你，我包的饺子，煮的时候从来不会破，跟小元宝似的。” 他边说边示范，把面团擀成圆圆的饺子皮，放上馅，手指灵活地捏出一圈褶子，动作熟练得很。苏慈跟着学，可包出来的饺子却歪歪扭扭的，褶子也捏得不成样。张军忍不住笑了，笑声震得屋顶的雪往下掉：“你这饺子，煮出来肯定是‘片汤’！还是我帮你包吧，你负责擀皮，你擀的皮圆，好用。”
除夕晚上，大家围着操场中间的火堆坐着，火苗舔着木柴，发出 “噼啪” 的声响，驱散了不少寒意。老张端上热气腾腾的饺子，瓷碗里的饺子冒着白气，香味扑鼻。苏慈刚拿起筷子，李伟就把自己碗里的肉馅饺子夹给她，筷子上还沾着点汤汁：“你爱吃肉馅的，我这碗里多，给你两个。我爱吃素的，这肉馅的留给你正好。” 苏慈接过饺子，咬了一口，肉香混着白菜的清甜在嘴里散开，暖得胃里发慌。
王猛从怀里掏出个玻璃酒瓶，里面装着米酒，给每个人的碗里倒了小半碗：“今天过年，允许大伙喝一点，解解乏。明天就恢复训练，咱们边防兵，过年也不能放松警惕，界碑那边还得有人守着。”
苏慈端着碗，和陈东、李伟、张军碰了碰，米酒的甜香混着暖意滑进喉咙。李伟喝了口酒，脸颊有点红，突然说：“苏慈，你刚来的时候，我还觉得你撑不住。那么瘦，一看就没吃过苦，冬天练射击，手冻得发紫也不喊停；跑五公里，掉在后面也不放弃，咬着牙往前冲。现在你要是说自己是‘边防侦察兵’，没人会不服。”
“是啊，” 陈东也跟着点头，手里还拿着个烤得发烫的红薯，掰了一半递给苏慈，“刚开始我还担心，你一个女兵，跟我们一起训练会跟不上。没想到你比有些男兵还拼，上次雪地潜伏，你趴在雪地里两个小时，一动不动，我都冻得想起来搓搓手，你却还能盯着目标，眼睛都不眨一下，厉害。”
苏慈接过红薯，热气烫得手指发麻：“都是大家教得好，你们都是我的‘师傅’，没有你们，我肯定练不出来。”
就在这时，通信室的李姐踩着雪跑过来，手里拿着封信，信封上还沾着点雪粒：“苏慈，你的信，上面写着‘国防科大’，应该是你朋友写的。” 苏慈愣了一下，接过信，指尖触到信封上熟悉的字迹，是王磊的。她赶紧拆开，信纸是国防科大的稿纸，上面印着学校的校徽，字迹还是和以前一样工整。
王磊在信里写道：“慈儿，见字如面。我考上了国防科大的研究生。现在咱们都在朝着自己的目标努力。边境条件苦，你要照顾好自己.......我在学校会好好学武器研发......我期待着咱们有朝一日穿着军装会面。”
苏慈看着信，眼眶有点发热，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却没掉下来，她有点想家了，想李娟，想王磊，想王浩，还有黑石。
她把信叠好，放进贴身的衣兜里，那里还带着体温，能护住这份温暖。抬头时，看到李伟他们正看着她，“是我哥哥写的，他考上国防科大的研究生了。” 苏慈笑着说，语气里满是骄傲。“不错啊！” 张军拍了拍手，声音响亮。
大年初一的早上，营区里放了一小挂鞭炮，清脆的声响在雪地里回荡，惊落了树上的积雪。苏慈和战友们一起给界碑 “拜年”，张军特意堆了个小雪人，雪人戴着军帽，手里拿着块小木牌，上面用红漆写着 “守好家，过好年”，字迹歪歪扭扭，却格外显眼。李伟从包里拿出条红绸布，是师部送的，颜色鲜艳：“来，苏慈，咱们一起系，这红绸布能保佑咱们边防平安，也保佑咱们今年都平平安安的。”
苏慈走过去，和李伟一起把红绸布系在界碑上，红绸布在雪地里飘着，像一团跳动的火焰。王猛站在旁边，声音沉稳：“苏慈，来给界碑敬个礼。” 她站直身体，右手举到额前，敬了个标准的军礼，目光落在界碑上的二字，红漆在雪地里格外醒目。
回到营区后，训练很快恢复了正常。苏慈的射击和侦察成绩越来越好，开春又一批新兵来的时候还能帮着新兵纠正姿势。有次训练，一个叫王小虎的新兵总打不准移动靶，急得满头汗。苏慈走过去，像李伟当初教她那样，帮他调整枪托：“别慌，枪托要抵在肩窝的凹陷处，不是顶在骨头上面。跟着靶纸动，提前半秒扣扳机，雪地里风大，记得往风的反方向多瞄半格。” 王小虎照着她的话练，果然打出了十环，兴奋地抓着她的胳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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