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苏慈第一次离开待了一年多的边防连,来到陌生的集训队,周围站着的三十多个战友,都是从各部队选拔来的精英,每个人的迷彩服上都带着实战留下的磨损痕迹。
“都站好!安静!” 一个洪亮的声音从队伍前面传来,说话的是集训队的总教官马卫东。他穿着件袖口磨破的旧迷彩服,肩上的肩章边缘泛白,别在胸口的钢笔帽亮得反光,手里拿着个外壳掉漆的扩音喇叭,喇叭线用黑色胶布缠了好几圈,显然修过好几次。“从今天起,你们就是狙击集训队的一员!三个月后,只有最优秀的十个人能留下,成为军区的狙击骨干!现在,点名!点到的出列报数,声音洪亮,别像蚊子哼!”
“王建军!”“到!”“李国强!”“到!”…… 点名声此起彼伏,像鼓点似的敲在苏慈心上。她竖着耳朵听,直到听到 “苏慈” 两个字,立刻出列,脚跟 “啪” 地并拢:“到!” 话音刚落,周围就传来一阵小声的议论,不少人都回头看向她。在三十多个集训队员里,只有两个女兵,苏慈是其中一个,另一个叫林芳,站在队伍的另一边。林芳身材高大健壮,比苏慈高出大半个头,肩膀宽得能架起两把枪,迷彩服的袖子被胳膊上的肌肉撑得紧绷,一看就是常年泡在训练场上的 “硬角色”,手腕上还戴着块旧机械表,是原部队给她的比武奖品。
“都别交头接耳!” 马卫东皱了皱眉,扩音喇叭里的声音带着电流的 “滋滋” 声,更显严厉,“别以为是女兵就特殊,到了我这儿,不管男女,标准都一样!今天下午先进行体能测试,有一项不合格,就可以收拾东西回原部队,别在这儿浪费名额!” 他的目光扫过苏慈,停留了两秒,眼神里带着明显的审视,像是在评估她这副瘦肩膀能不能扛住集训的强度;转向林芳时,却多了几分认可,林芳在原部队就是有名的 “铁姑娘”,去年军区比武拿过女子三千米越野冠军,成绩比不少男兵还快,马卫东早有耳闻。
下午的体能测试在露天训练场进行,雪还没停,地面上积了厚厚的一层,踩上去能没过脚踝,每走一步都要费不少劲,解放鞋里很快就灌满了雪水,凉得脚指头发麻。第一个项目是三千米越野。苏慈跟着队伍站在起跑线上,脚下的雪被踩得 “咯吱” 响。旁边的林芳正活动着胳膊,手腕上的肌肉线条在迷彩服下清晰可见,她瞥了眼苏慈细瘦的胳膊,嘴角几不可察地撇了撇,声音压得很低,刚好能让苏慈听到:“行不行啊?不行别硬撑,省得待会儿跑一半哭鼻子,丢咱们女兵的脸。”
苏慈攥紧了拳头,指甲掐进掌心,没接话。她在边防连时,三千米越野最好成绩是十四分半,本以为能轻松达标,可刚跑了一公里,就觉得呼吸越来越困难。集训队的队员们跑得太快了,一个个像离弦的箭似的,苏慈被远远甩在后面,连林芳的影子都看不到。林芳跑在队伍前面,步伐稳健,双臂摆动的幅度又大又有力,军鞋踩在雪地上发出 “咯吱咯吱” 的声响,很快就超过了好几个男兵。
“苏慈!快点!别像只蜗牛似的!” 马卫东骑着辆军绿色摩托车跟在旁边,车把上挂着个计时器,扩音喇叭里的声音像催命符,“还有五分钟!跑不完就淘汰!” 苏慈咬了咬牙,加快脚步,肺部像要炸开似的疼,喉咙里满是铁锈味,腿也开始发软,雪水顺着裤脚流进袜子里,冰凉刺骨。她想起边防连的战友,想起老周的叮嘱,凭着一股 “不能就这么认输” 的韧劲,在最后十秒冲过了终点线,计时器显示十四分五十秒,刚好达标,可和其他人比起来,差得太远了:林芳跑了十二分二十秒,拿了三千米越野的第一名,连男兵里跑得最快的王建军都比她慢了十秒,正靠在树干上大口喘气,胸口剧烈起伏。
林芳冲过终点后,从口袋里掏出块蓝白格子手帕擦汗,手帕边角绣着个小小的 “芳” 字,是她母亲给她缝的。看到苏慈扶着膝盖喘着粗气走过来,语气里带着嘲讽:“我还以为你要被淘汰了呢,没想到还能凑合格线。不过就这成绩,接下来的举枪训练有你受的,53 式狙击枪比 81 式重三斤多,枪身还长,你未必举得稳。” 苏慈喘着气,没力气反驳,只能默默走到一边,揉着发酸的小腿,雪粒钻进衣领,凉得她打了个寒颤。她只在边防连的军械库里见过 53 式,那是款老式狙击步枪,木质枪托厚重,带着淡淡的松木香,枪管比 81 式长了近十厘米,当时她试着提了提,胳膊都酸了,没想到集训第一天就要用它训练。
接下来是俯卧撑测试,要求一分钟内做四十个标准俯卧撑,背部必须平直,臀部不能撅起,否则不算数。苏慈趴在雪地上,双手撑地,雪粒沾在掌心,凉得她手指发麻。刚做了二十个,就觉得胳膊开始发抖,动作也越来越慢,臀部不自觉地往上翘。“苏慈!屁股往下压!别投机取巧!” 马卫东拿着教鞭走过来,教鞭杆是用硬木做的,敲在她的后背上 “咚咚” 响,“再不合格,晚上加练一百个,让你知道什么叫标准!”
林芳早就做完了,她一口气做了六十个,动作标准得像教科书,每一下都做得干脆利落,连马卫东都忍不住点了点头:“不错,林芳,保持这个水准!以后训练要是都像这样,肯定能留下!” 林芳站在旁边,抱着胳膊看着苏慈,声音不大不小,刚好能让周围的男兵听到:“胳膊没劲就别硬撑,我跟你说,53 式举着不动半小时,比做俯卧撑累多了,那木质枪托硬得硌肩,你这小身板,恐怕撑不过十分钟就得放下。”
苏慈咬着牙继续做,胳膊抖得越来越厉害,最后勉强做了三十五个,比标准少了五个。马卫东皱着眉在她的成绩表上画了个红圈,红墨水晕开,格外刺眼:“差五个,晚上加练五十个,必须标准!要是再凑数,就再加练五十个!” 苏慈点点头,心里又委屈又不服气,她在边防连时,俯卧撑能轻松做四十个,可今天在雪地里,胳膊又冷又麻,才没达标,还被林芳处处嘲讽。
之后是握力测试,每个人都要握军用握力器,记录最大握力,标准是四十公斤。握力器是铁皮外壳的旧款,上面的刻度已经模糊,有的地方还生了点锈,是集训队用了好几年的老物件。苏慈深吸一口气,双手握住握力器,使劲攥紧,指针慢慢上升,最后停在了三十二公斤。“三十二公斤?” 马卫东走过来,弯腰看了眼握力器,皱着眉头说,“这么弱的握力,怎么握稳 53 式?那枪后坐力比你平时用的 81 式大两倍,握力不够,开枪能把你胳膊震麻,子弹能偏出十公分,到时候别说打靶,不伤到自己就不错了!”
林芳随后握住握力器,手腕发力,指节泛白,手臂上的肌肉都鼓了起来,指针一下子冲到了四十五公斤。马卫东的脸色才缓和了些,拍了拍她的肩膀,力道不轻:“这还差不多,像个集训队员的样子!53 式就需要你这股劲,不然根本控不住枪,后坐力能把人震得往后退!” 林芳得意地看了眼苏慈,语气里满是炫耀:“看到没?这才是合格的握力,你那点力气,连 53 式的枪托都未必能扶稳,还是回去练两年再来吧,别在这儿占着名额,耽误别人。”
周围的议论声更大了,有人甚至小声说:“我就说女兵不行,尤其是这么瘦的,53 式那么沉,她肯定扛不住。”“林芳还行,力气大,能控住枪,这个苏慈恐怕走不到最后,说不定下周就被淘汰了。” 苏慈的脸涨得通红,像被火烧似的,手里的握力器差点掉在地上,她忍不住反驳林芳:“我只是暂时没达到标准,不是不行!53 式我可以练,握力我也能提上来!你别太过分!”
“暂时没达到?” 林芳笑了,声音提高了些,引得更多人看过来,“体能测试哪项你达标了?三千米擦线过,俯卧撑不够,握力差一大截,你这叫暂时没达标?我看你就是不适合来集训,赶紧收拾东西回去,别在这儿浪费时间,也别让我们跟着丢脸!”
“够了!” 马卫东喝止了两人的争执,声音像炸雷似的,周围瞬间安静下来。他从口袋里掏出一个旧铁皮握力器,握力器上还刻着个 “马” 字,是用小刀刻的,笔画很深,显然是他自己用了多年的。“苏慈,这个你拿着,” 他把握力器递给苏慈,“每天至少握五百次,早晚两组,两周后我再测,要是握力达不到四十公斤,你就自己收拾东西回边防连!我丑话说在前面,53 式不是玩具,没力气根本练不了,你自己想清楚,是留下好好练,还是现在就走!” 铁皮握力器砸在苏慈手里,沉甸甸的,上面还带着马卫东的体温,却像块石头似的,压得她喘不过气 ,她知道马卫东说的是实话,53 式狙击枪全重近7.92公斤,比 81 式重了快一半,没足够的力气,连举枪都成问题,更别说精准射击了。
晚饭时,苏慈坐在食堂的角落里,面前的搪瓷餐盘里放着两个冷馒头和一碗白菜汤,白菜汤上飘着层薄薄的油花,是炊事班特意多放的,怕战士们训练冷着。她却没什么胃口,只是用勺子在汤里搅来搅去,馒头一口都没动。林芳端着餐盘走过来,餐盘里多了个煮鸡蛋,是她跟炊事班要的,坐在苏慈对面,把鸡蛋放在苏慈碗里:“吃点吧,下午训练消耗大,不吃东西晚上加练扛不住。53 式虽然沉,但也不是练不了,我刚接触时也觉得费劲,举五分钟胳膊就酸得抬不起来,后来练了一个月才慢慢适应。”
苏慈以为她又要嘲讽自己,没动鸡蛋,只是低着头说:“不用了,我不饿。”
“你以为我还想嘲讽你?” 林芳拿起馒头咬了一口,声音软了些,没有了之前的尖锐,“我只是不想看到你因为饿肚子影响训练,到时候真被淘汰了,别人又要说‘女兵不行’,把咱们俩都算上。我刚进原部队时也这样,体能比男兵差,每次训练都被嘲笑‘女的就是不行’,后来我每天早上提前两小时起床加练,举枪架、练臂力,半年才追上别人的进度,再也没人敢说闲话。” 她顿了顿,继续说:“你那个握力器,要是觉得难握,我可以教你几个技巧,握的时候别只用手指发力,要带动手腕和小臂一起使劲,像这样,” 她边说边示范,“这样能更快提升握力,我练 53 式前,就是靠这个方法把握力从三十五公斤提到四十五公斤的。”
苏慈抬起头,看着林芳,她的脸上还带着训练留下的红晕,鼻尖冻得通红,眼神里没有了之前的嘲讽,多了几分真诚。苏慈拿起鸡蛋,小声说了句 “谢谢”,鸡蛋还是热的,握在手里暖暖的。林芳笑了笑,露出两颗小虎牙,没了之前的强势:“咱们都是女兵,在集训队里本来就比男兵难,互相帮忙是应该的。53 式不好练,狙击集训本来就苦,要是再单打独斗,更难坚持下去。不过我可告诉你,我帮你是不想让你拖后腿,不是想让你超过我,以后训练上,咱们还是竞争对手,我可不会让着你。”
晚上回到宿舍,苏慈躺在床上,手里拿着那个刻着 “马” 字的铁皮握力器,反复摩挲着上面的刻痕。宿舍是上下铺,她睡上铺,下铺是林芳,此刻林芳正坐在书桌前擦枪,不是集训用的 53 式,而是一把旧的 56 式半自动步枪,枪身被擦得发亮,木质枪托上还能看到淡淡的使用痕迹,是她从原部队带来的,宝贝得很。宿舍里很安静,只有窗外的风声和雪粒打在玻璃上的 “哒哒” 声,像小锤子在轻轻敲。苏慈想起老周的笔记本,想起边防连战友们的鼓励,想起王猛连长说的 “你是咱们连的好苗子”,心里的不服气又涌了上来,她不能就这么放弃,不能让别人觉得女兵不行,更不能丢边防连的脸,53 式再难,她也要练会,而且要练得比别人好。
她坐起来,靠在床头开始握握力器,“咔嗒”“咔嗒” 的声音在安静的宿舍里格外清晰。刚开始握的时候,胳膊很快就酸了,手指也疼得发麻,可她没停,心里数着数:“一、二、三……” 直到握满一百次,她的胳膊已经抬不起来了,才躺下,大口喘着气,汗水浸湿了后背的内衣,凉得她打了个哆嗦,却又继续开始。每多握一次,她就离握住 53 式更近一步。
第二天一早,天还没亮,营区的起床号还没响,外面还是一片漆黑,苏慈就悄悄起床,穿上衣服,拿着握力器去了训练场。雪还在下,纷纷扬扬的,训练场空无一人,只有几盏路灯亮着,在雪地上投下昏黄的光,像撒了一地的金子。她一边握握力器,一边在雪地里跑圈,雪没到脚踝,跑起来很费劲,汗水顺着额头往下流,落在雪地上,很快就结成了小冰粒,贴在脸上凉得刺骨,可她没停 。只有比别人更努力,才能跟上集训的节奏,才能握稳那把沉重的 53 式,才能留在集训队里。
跑了没一会儿,身后传来脚步声,苏慈回头一看,是林芳,手里拿着根红色的跳绳,跳绳的手柄磨得发亮:“我就知道你会来加练,一起吧,我陪你跑圈,你握力器要是握累了,就跟我一起跳绳,跳绳练耐力最管用,以后举 53 式也能撑得更久。” 苏慈点点头,两人并肩跑在雪地里,林芳跑得不快,刚好能跟上苏慈的节奏,军鞋踩在雪地上发出整齐的 “咯吱” 声,在寂静的清晨里格外清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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