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六点，墨刃山南门入口，空气沁着凉意，登山客三三两两，尚未形成汹涌的人潮。
苏见晞一身利落的灰粉色运动装、专业登山鞋、登山手套，身后背着一个容量可观的登山包，里面塞满了各种可能用上的物资。
她正低头看手机。
手机屏幕停留在咸鱼对话界面中，买家“川流不息”发来的一张用于找人的照片：照片上的男生穿着简单的白T，坐在窗边看书，侧脸线条清俊，皮肤白得近乎透明，睫毛长得在眼下投出一小片阴影，帅得有点不真实。
“照骗吧？”她当时几乎是下意识地回了这三个字过去。
毕竟，这颜值和气质，说是刚出道的偶像她都信，怎么会需要来咸鱼找一个陪爬？而且还是由朋友出天价下单。
买家又发来几张生活照，有在厨房倒水的，有抱着猫发呆的，每一张都清爽帅气，毫无网图的那种包浆质感。
看着对方拍下的五位数金额，苏见晞警惕地思考了几秒这是不是新型杀猪盘。
但最终，对方发来的高清原图和不似作伪的担忧语气让她接下了这单。
“一八几大高个，黑色冲锋衣我给他买的，应该杵了根登山棍……”她默念着买家提供的特征，目光逡巡在每一个走上来的游客身上。
一个小时过去了，符合描述的人一个都没有。
山风渐起，吹得她眯了眯眼。
她忍不住给买家发消息：【亲，现在还没看见人，你确定他是走南门徒步上山？】
过了一会儿，对方回复：【是南门！我刚刚又问了，他这会才下大巴，应该快到了，辛苦你了！】
苏见晞呼出一口气，收起手机，继续张望。
就在她揉了下被风吹得发涩的眼睛时，视线尽头，台阶下方，一个黑色的身影缓缓映入眼帘。
很高，穿着黑色冲锋衣、杵着登山杖、脸上还架着一副遮住大半张脸的墨镜，但露出的下半张脸——线条清晰的下颌和紧抿的薄唇，以及那种即便缓慢移动也难掩的优越身形比例，立刻与照片对上了号。
她愣了一下，然后举起手机飞快地拍了一张不算太清晰的照片发给买家：【是他吗？】
【对！就是他！拜托了！】对方秒回。
苏见晞看着那逐渐走近的身影，心里啧了一声：还真不是网图啊。
她调整了一下呼吸，脸上挂起职业化的、爽朗又不至于过份热情的笑容，主动迎了上去：“帅哥，早啊。你也准备全程徒步上山吗？一起搭个伴？”
男生停下脚步，墨镜后的目光似乎在她身上停留了一瞬，随即极轻地摇了下头，声音冷淡：“不用。”
说完，他便绕过她，继续以那种缓慢而略显沉重的步伐，一级一级地往上走。
果然被拒绝了，苏见晞耸了耸肩，不远不近地跟了上去，保持着三五米的距离，一边走一边观察。
很快她就发现，这位“何彦”先生走得不是一般的慢，而且他似乎非常吃力。
背上那个看起来并不算硕大的登山包，仿佛有千斤重，压得他脊背微弯，每一次抬腿都像是在消耗巨大的能量。
呼吸声即便隔着距离，也能听出比常人沉重急促不少。
十分钟后，何彦注意到了这个尾巴。
他皱了下眉，找了一处石阶坐下休息，摘下墨镜，用纸巾擦拭额角细微的汗珠。
他的脸确实很白，近乎一种缺乏血色的苍白。
苏见晞也顺势停下，假装看旁边的石刻介绍。
他休息了几分钟，站起身继续走。她也立刻跟上。
如此反复了两三次，他终于确定对方是在刻意跟着自己。
他再次停下，转过身，眉头紧蹙，墨镜拿在手里，露出完整的脸，确实英俊得令人屏息，但也冷得像是山巅的积雪。
“我说了，不组队。”他的声音带着明显的不悦和疲惫，“你别跟着我。”
苏见晞知道糊弄不过去了，干脆坦白：“您叫何彦，是吧？我是您朋友张川扬先生给您点的墨刃山陪爬服务，您可以叫我小苏。”
何彦一怔，几秒后，他脸色沉了下来，一言不发地转过身，拿出手机走到稍远一点的地方打电话。
苏见晞听不清具体内容，但能看到他侧脸绷紧的线条和偶尔提高音调透出的“不需要”、“多事”。
过了一会儿，他结束了通话，走回来，表情比刚才更冷，语气斩钉截铁：“我不需要陪爬。你不用再跟我了。钱我会让他照付。”
他强调：“别跟着我。”
说完，他重新戴好墨镜，拄着登山棍，头也不回地继续他的登山之路。
苏见晞站在原地，低头看着手机。
买家川流不息的消息立刻蹦了出来：【怎么样怎么样？他是不是特别倔？】
【何先生明确拒绝了服务，让我不要再跟。】苏见晞回复。
【别听他的！小苏姐，求你，就跟着他吧！就当帮我盯着点，千万别让他一个人！我真怕他出事！】
苏见晞抬头，看着前方那个缓慢移动的黑色背影，心里疑惑更重。
一个二十多岁的成年男人，爬个开发还算成熟的墨刃山，朋友至于担心成这样？能出什么意外？
但……那五位数的酬劳实在诱人。
“来都来了……”她小声嘀咕了一句，像是给自己找到了理由，“总不能白跑一趟吧，这一背包好东西还没用武之地呢。”
她捏了捏自己结实的小臂肌肉，再次迈开脚步，保持着十几米的距离，不紧不慢地跟着她的“目标”。
墨刃山虽不如五大名山名气大，但南门这条徒步线路也颇具挑战，石阶陡峭，越往上走，空气也愈发稀薄清凉。
何彦的速度比她带过的任何一位客人都要慢。
他几乎每攀登十几分钟，就必须停下来，倚着登山杖或是旁边的山壁岩石，急促地喘息，胸口起伏明显。
那过于白皙的皮肤此刻泛着不太正常的潮红，唇色却显得有些浅。
苏见晞的眉头渐渐拧了起来。
这绝不仅仅是“缺乏锻炼”和“身体差”能解释的。
他看起来……像是在透支着生命力来完成这段攀登。
买家那句“怕他出事”反复在她脑海里回响，让她原本只是“拿钱办事”的心态里，不由自主地掺进了一丝真正的担忧。
又一段陡峭的台阶尽头，何彦再次停下。
这次他没有只是站着休息，而是缓缓蹲了下去，一手捂着胸口，头埋得很低，肩膀微微颤抖，登山杖倒在一边。
苏见晞心里咯噔一下，立刻加快脚步上前，但还是在离他几步远的地方停住，没有贸然靠近。
“何先生？”她试探性地叫了一声，“你还好吗？”
何彦没有立刻回答，缓了几秒，才极其缓慢地抬起头。墨镜滑到了鼻梁中段，露出他微微泛红的眼眶，额发被汗水浸湿，黏在光洁的额头上。
他眼神里带着难以掩饰的疲惫和一丝被看穿狼狈后的愠怒，但更多的是一种虚弱的挣扎。
“你……”他声音沙哑，气息不稳，“怎么还……”
“我看你好像不太舒服。”苏见晞打断他，语气平静，没有被发现后的尴尬，也没有过分的同情，只是陈述事实，“需要帮忙吗？我这里有水和巧克力，可以快速补充体力。”
她一边说着，一边动作利落地卸下背包，拉开拉链，露出里面琳琅满目的物资：不同功能的水壶、能量棒、巧克力、甚至还有一个轻便的急救包，专业得堪比小型移动补给站。
何彦看着她的背包，又看看她坦然镇定的脸，那句“不用，你走”似乎卡在了喉咙里。
他的身体迫切需要能量和水分。
他的骄傲却仍在负隅顽抗。
苏见晞没有催促，只是拿出一瓶未开封的运动饮料和一块独立包装的黑巧克力，递到他触手可及的石阶上。
“海拔在慢慢升高，身体需要时间适应，补充糖分和电解质会舒服很多。”她平稳地陈述事实，“不用有负担，这只是陪爬服务的基本项目之一。你朋友付的钱里包含了这些。”
她把他的接受归结为“已付费服务”，最大限度地保全了他的面子。
何彦盯着那瓶水和巧克力，喉结滚动了一下，最终，极度干渴的喉咙和发软的身体战胜了意志。
他沉默地伸出手，先拿起水，拧了一下，似乎因为手抖而没立刻拧开。
苏见晞极其自然地从他手中拿过瓶子，轻松拧开，再递回给他，整个过程流畅无比，没有多看一眼他的窘迫。
何彦顿了一下，接过水瓶，小口而急促地喝了好几口。微甜的液体滑过喉咙，似乎暂时压下了那阵心悸和眩晕。
接着，他又撕开了巧克力的包装，咬了一小口，慢慢咀嚼。
气氛一时有些沉默，只有山风吹过树林的沙沙声和其他登山客偶尔经过的脚步声。
苏见晞在他斜下方的台阶坐下，自己也喝了口水，望着远处层峦叠嶂的山峰，状似随意地开口：“墨刃山的风景其实挺有特色的，不同季节来都不一样。秋天这边一片金黄，特别好看。”
她没有刻意找话题问他什么，只是分享着关于这座山的信息，语气轻松。
何彦没有接话，只是沉默地吃着巧克力，但紧绷的肩线似乎比之前放松了一点点。
过了一会儿，他站起身，将空了的巧克力包装纸和水瓶收进自己背包的侧袋，重新拄好登山杖。
苏见晞也立刻站起来，背上包。
他看了她一眼，眼神复杂，似乎想说什么，最终却只是抿了抿苍白的唇，转身继续向上走。
苏见晞看着前方那道背影，心里的疑虑像雪球一样越滚越大。她再次拿出手机，点开咸鱼对话框。
【冒昧问一下，】她斟酌着用词，【你朋友……是不是身体有什么基础疾病？】
消息发出去没多久，对方几乎是秒回，带着一连串的感叹号：【啊？？？他骂你了还是怎么了？！对不起对不起，他脾气是有点不好，但绝对没有恶意！】
苏见晞看着这反应，眉头皱得更紧：【不是脾气的问题。他脸色非常不好，呼吸也很重，爬得非常吃力。我觉得他的身体状况，可能不太适合完成墨刃山的全程徒步。】
她顿了顿，补充上自己作为本地人的担忧：【这座山只有山脚和山顶有缆车，中途是没有撤退路线的。一旦开始爬，就必须爬到山顶才能坐缆车下去。而且中间有好几段路属于半开发状态，路很险，每年都得出点事。他这样……我有点担心。】
过了好一会儿，新消息才弹出来：【他就是平时缺乏锻炼，体力差了点。真没事！】
紧接着，又是一条：【放心吧小苏姐，我们都是有分寸的人，绝对不会讹上你的！】
几乎是同时，“叮”的一声提示音，一笔新的转账赫然出现在聊天界面下方，金额比之前预付款的一半还多。
苏见晞看着那笔格外慷慨的转账，非但没安心，反而觉得更不对劲了。
这简直像是在用钱堵她的嘴，买她的沉默跟随。
“缺乏锻炼”可不会是这种脸色和这种状态。
这钱拿得……更烫手了。
她收起手机，快走几步，轻易就追上了前方那道缓慢移动的身影。
他没有回头，但能感觉到她的再次靠近，下颌线绷紧了些。
苏见晞调整了一下呼吸，决定履行她陪爬的职责，哪怕对方不认。
她开始自言自语介绍起前方会遇到的景观：“前面拐过去，会有一小片野杜鹃坡，可惜这个季节花早谢了，不然很好看。再往上，有一段路能看到对面山崖的瀑布，水量大的时候挺壮观的。”
何彦没应声，只是沉默地走着，但苏见晞能感觉到，他似乎在听。
他的呼吸依旧沉重，但节奏似乎因为她的声音而稍微稳定了一点。
苏见晞继续说着关于这座山的传说、不同季节的植被变化、甚至哪里能拍到最好的照片……她语调轻松，知识丰富，像个专业的向导。
他忍不住侧目看了一眼身旁的女孩。
她真的很……有活力。
背着那么大的包，爬了这么久，气息平稳，额角只有一层细密的汗珠，眼神清亮无比，仿佛这累人的登山于她而言只是一次闲适的散步。
一种他久违的、几乎已经陌生的蓬勃生命力，在她身上灼灼燃烧。
就在他打量她的时候，她忽然转过头，笑着问：“要听歌吗？”
何彦猝不及防地对上她的视线，愣了几秒，才偏过头，声音依旧有点淡：“…省点力气吧。”
苏见晞噗嗤一笑：“你以为我唱啊？我倒是能唱，怕你受不了。”
她说着，反手从侧袋掏出一个小巧的蓝牙音箱。
不一会儿，一阵舒缓轻快的纯音乐流淌出来，如同山间清澈的溪流，瞬间冲淡了两人之间略显凝滞的气氛。
何彦没有反对，算是默许。
又爬了一段，坡度明显变陡，石阶也变得更高更不规则，这就是苏见晞之前提过的半开发路段之一。
在一处特别陡峭的拐角，何晏脚下微微一滑，身体失衡地向后晃去——
他心脏猛地一缩，恐慌还没来得及席卷，一只温暖而极其有力的手瞬间抓住了他的上臂，稳稳地将他往回一带，甚至顺势提供了一个向上的助力，让他轻易地跨上了那级惊险的高台阶。
何彦惊魂未定地站稳，心跳如擂鼓，一半因为惊吓，另一半则是因为那只手传来的力量——带着一种绝对掌控的可靠感。
他愕然看向苏见晞，她只是松开了手，表情一如既往的平静，仿佛刚才只是随手扶了一下快要倒掉的矿泉水瓶。
“……谢谢。”他低声说。
“不客气。”苏见晞应得自然，趁热打铁，半开玩笑地开口，“如果您需要的话，我这边可以提供带爬服务。”
何彦一时没反应过来：“带爬？”
苏见晞伸出手，做出一个牵引的姿势：“就是字面意思，带着你爬。”
何彦：“……”
看他愣住的样子，苏见晞笑了一下：“我觉得您挺需要的。”
她没有试图直接拉他，而是将自己的登山杖调转方向，将手握的橡胶柄那头递向他，自己则握着金属杖尖触地的那部分：“你可以借点力，会轻松很多。”
这是一个折中的、保留他体面的方案。
何彦看着递到眼前的登山杖柄，又看看她坦荡的眼神，下意识握住了那截还带着她掌心微温的杖柄。
苏见晞调整了一下握姿，稳稳地给了他一个支撑的力。
然而，仅仅走了十几级台阶，何彦后知后觉反应过来，不习惯、无法忍受这样的“依赖”……从一开始，他就不应该接受这样的“帮助”。
这种完全被她拉着走的被动，路人好奇打量的目光……让他感到十分不适。
他松开了手，语气重新硬邦邦起来：“不用了。”
苏见晞看着他仓促向前走的背影，无奈地挑挑眉。
果然倔啊……
明明人都快不行了，那点骄傲却还在负隅顽抗。
3w字左右吧。
就是一座山的故事，大概爬完就结束了[奶茶]
应该是一个暖暖的小故事。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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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第 1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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