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生我未生,我生君已故。长天云渺渺,孤影何所慕。愿君长安宁,此心亦无诉。天意终难问,空余风满袖。①”
“我要在这个世界活下去,活出来。”
这一念头闪过的瞬间,冰冷的河水灌入鼻腔,窒息的感觉直冲大脑,像是濒死之际的回光返照。
“我在哪里?”
成山月最后的记忆是图书馆那本泛黄的诗集,和滴落在“祁照”名字上的一滴热泪。
指尖还沾着书页的霉味,下一秒冰冷的河水就裹住了四肢,诗集上“祁照”两个字的墨迹,好像还在眼前晕开。
再睁眼,呛咳出的河水带着喉咙的腥甜味道,眼前是面黄肌瘦、粗布麻衣,状似古人的一群人。
他们还在说些什么:
“为祁照跳河?他连谢家三爷都敢得罪,自身难保呀。”说话的人摇摇头。
“小丫头这么任性,看她怎么嫁人?”
山月头痛欲裂,无数混乱的记忆碎片像潮水般冲击着她还不甚清醒的大脑——图书馆的顶灯、泛黄的书页、一遍一遍出现的‘祁照’、冰冷的河水……
缓了好一会,一个荒谬又恐怖的念头才艰难地浮现脑海————我这是,穿越了。
她有些不适地动了动身子,这才注意到身上不知被谁盖了一件宽袍,为她暂时抵御了落水后的风寒。
意识到人们在说什么之后,她的心神微动。
祁照?风雨飘摇的大魏最伟大的两位诗人之一?我为他跳河?——不,“她”为他跳河?
这些想法甚至比秋风更刺骨,冻得她脑子一片空白。
在这个完全陌生的世界,她不知道自己的身份,没有穿越者们的惊为天人的技能。但“为祁照跳河”这个污名,会彻底毁掉她在这里安身立命的可能性。她必须先洗清这个污名,才能活下去。
幸而她还没茫然一会,几声“月儿,月儿。”的呼唤就比人影还先来到了身边。
她循声望去,还没看清就迅速被揽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
“月儿,我的月儿。”妇人紧张的声音里带着哭腔,一遍一遍地摩挲着自己的头发。
山月吓了一跳,她很快反应过来这是“自己”的母亲。
她从前家庭有些特殊,对于父母亲缘一向淡薄,从小到大从未有过这样温暖到窒息的拥抱。
此刻妇人的体温和哭声透过湿冷的衣服传来,那么真实,却是她从未窥见过的直白的爱,让她身子突然僵硬,手臂抬了抬,迟疑地慢慢地回抱回去。
紧随其后的一对父子也来到山月身边,他们应当是“自己”的父亲和弟弟。
男孩眼眶通红,一张小脸上还挂着泪珠,含含糊糊地叫了一声:“阿姐。”
“走吧,咱们回家去。”男人叹了口气,幽幽说道。
妇人适才反应过来,小心扶起山月,细心为她拢了拢身上的宽袍,又掸了掸身上的灰。
山月像根木头一样被家人围拥着走在回家的路上。
刚开始几人无话,山月有些好奇地小心着张望一路上的所见之景。
道路两侧的农田里种满了庄稼,时值秋日已见丰收之相。金黄的麦穗压弯了腰,田地里的农人亦是如此垂腰劳作。额角的汗珠滴落进他们赖以生存的土地,辛勤的人们用自己的汗水在浇灌着这片土地。
行至中途,原本走在三人前面的成父还是忍不住,放慢步子来到她们身边,无奈又语重心长道:“月儿,死心吧。那祁照一介书生又久不中功名,家徒四壁,他娘又卧病多年。如今更是得罪了权贵谢家,简直就是死路一条。”
他额头皱起的每一条皱纹都透露着愁苦的意味。
成母泪还未干,听见这话更是一巴掌拍到成父后背:“说什么呢?你闺女都这样了还提这事作甚?”
她又愤愤补充:“那祁照也不是好东西,就如此看你跳河。如今也算认清了他,往后可不许再与他来往。”
最后一句是说给山月的。
“得罪了权贵谢家?”山月蹙眉。
成父叹了口气:“这城里的读书人都说祁照有才,我们这些睁眼瞎也不懂这些,只知道他净喜欢写一些得罪权贵的诗。说是为了自己的气节、风骨,可那些能叫人活下去吗?空浪费一身学问。”
惊才绝艳、孤傲难容,这正是祁照。
从前她读书时就为祁照所吸引,正如她在图书馆看的那本《谢信礼、祁照文集》一般。
史书中常将二人齐名,但这些只是后世的虚名,于这个时代的祁照而言,谢信礼就是他的对立面,一个站在光明里朗月清风的对立面。如此夺目如此优秀,将暗处的祁照衬托得如同影子一般。
虽说文章憎命达,时势造英雄,可是少年时一腔意气的山月总是为祁照愤愤不平,她希望祁照有更好的结局。
如今若是见到祁照,她也很难不去做些什么。
可是面对关切的家人,她更习惯沉默来应对关心。
一路上看见那些朴素的建筑时山月已经意识到了这个时代普通人的窘迫,可是在见到成家粗陋的房子时还是狠狠地心痛。
这就是自己要生活的地方?
成母急忙扶住身体脱力的山月,关切道:“月儿,没事吧?是不是发烧没力气了?”
山月摆了摆手,嘴角扯出笑脸示意自己没事,实际上却是接受无能,欲哭无泪。
成母为山月换好了干净舒适的衣服,并且煞有其事地让她在床上休息。
山月觉得没什么必要但想到医学落后的大魏和一贫如洗的成家,叹了口气,乖乖接过药碗一口气喝完了药。
“呕。”
“怎么这么苦啊?”山月实在没想到这里的药这么苦,差点没吐出来。
“阿姐,”弟弟成山乐扒着门框,悄悄挪到山月床沿,故作神秘地掏出什么,变戏法似地展现在山月眼前。
一颗有些化了的麦芽糖。
抬眼看看男孩不好意思的腼腆模样,山月本来对乖巧的小孩就没什么抵抗力,如今心中更是一阵感动。
她摸了摸山乐的头,没有收下麦芽糖而是轻轻教他握住自己的手。
“你自己吃吧,姐姐是大人,很能吃苦的。”
她一脸欣慰地看着山乐,忽然想到刚刚自己心中的疑问,似乎在这个小孩子面前更好问出口。
于是她试探道:“弟弟,你还记得我跳河之前发生了什么吗?”
小孩皱起眉头:“我也记不清了,好像阿姐和爹娘吵了一架就出去了。”
“唔。”
“难道是这个姑娘想嫁给祁照却遭到父母反对?”
山月下意识猜测但很快又意识到了不对劲。
“我之前,很喜欢祁照?”
山乐想了想,摇摇头:“倒是没有,阿姐从前从未说过。这次也是大娘她们突然告诉爹娘,我们才知道阿姐……”
山月心下了然,急忙捂住山乐的嘴。
“好了,不用说了。”
“这个姑娘从前没有表现过喜欢祁照,怎么会突然为了祁照跳河,或许这根本是旁人臆测。”
想要印证这个想法还要找到另一位关键人物——祁照。
想到这里,她看向斗柜上的宽袍。
祁照啊祁照,从现代到历史,从书籍到现实,我终于可以见到一个活生生,真真切切的你了。
“阿姐,阿姐。”成山乐挥了挥小手,拉回了山月的注意力。
心里有了想法,她笑眯眯地摩挲着弟弟的头发:“弟弟啊,你知道祁照家在哪吗?我还要给他还衣服。”
闻言,山乐瞬间神色紧张:“阿姐还是算了吧,我帮你还衣服。若是教村里人看见了他们又要说闲话了。”
一席话如当头凉水,浇灭了她跃跃欲试的想法。
是啊,还有村民的流言蜚语。生存的问题还没有解决,接下来自己想做的任何事,都必将举步维艰。
冷静下来她才发觉院里爹娘的叹息声是多么震耳欲聋。
轻咬下唇,她郑重地扶住山乐的肩膀。
她清楚:流言不会自己消失,只会越传越凶。如果她一直躲着,那‘为爱跳河’的帽子就永远扣在她头上。只有主动去见祁照,搞清楚跳河的真相,才有可能破开这个局。
“弟弟,相信阿姐。”她的声音虽轻,却带着一种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决心,“我绝对不是为了嫁给祁照才跳河的,如果我不去找他,大家反而会这样认为。所以你就告诉阿姐祁照家在哪?”
山乐不解,但还是如实相告:“在咱家东面的第一棵老槐树后面。”
紧接着他又补充道:“阿姐,你小心一点。我白天看见谢家那两个凶神恶煞的家丁又在槐树地下转悠呢。”
入夜,成家人陆续睡下,父亲的鼾声渐渐响起。村子也陷入了黑色的寂静,不知何处的几声虫鸣衬得这夜更寂寥。
这种寂静放大了山月胸腔里如擂鼓般的心跳声。
她一直静候在房间,直到现在她才来得及理理自己混乱的大脑。
现代社会一名散漫惧变的大学生如今却遇见了这样的奇遇,没有系统,没有金手指,见不到亲人朋友,只能靠自己脑中仅有的一点历史和文学知识在这个朝代生存。
“生存不易啊。”她的脸皱成一团,愁容满面,忧心忡忡。
不过好在,也并非什么期待都没有。
她忽然想起图书馆里那本《谢信礼、祁照文集》的扉页——上面印着祁照的画像,清瘦的眉眼带着傲气,不知道今夜见到的他,是不是和画里一样
直到月光从窗棂的缝隙斜斜地照进来,在地上投下一小片冰冷的银霜,她悄悄拿上宽袍,蹑手蹑脚地出了家门。
①化用唐代长沙陶瓷器上“君生我未生,我生君已老。”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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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第 1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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