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代的车轮滚滚前进，而重庚村是一块从车轮上掉落遗忘的泥，腥臭、黏腻、见不得光。
1.交易
王家老大最近日子过得舒坦。
村口二十亩的玉米地又到收割的时候，一群想赚帮工费的村民们争相请他喝酒。
只是各个都抠搜得很，连喝了几日，只在今天的桌上看到盘荤腥——凉拌猪耳。
嘎嘣嘎嘣响的脆骨在黑黄的烟牙间来回翻腾，王老大把最后一块巴拉到嘴里，将盘一推：
“这猪耳味道不错，剩这点带回家和你婆娘一块吃。”
“诶，还得是王哥，豪气！。”对面缩着脖子的男人扫过只剩几粒花生米和黄瓜丝的盘子，搓搓手，谄笑道，“那方才同您说的……”
“知道了，到时等我通知就是。”
“那您看，这工费能不能提前……支出来点？”男人说到后来，声音越来越小。
王老大剔了剔牙，斜乜了他一眼：“又欠了那斗蛐蛐的多少？”
男人伸出三根指头。
“三块？”王老大毫不在意。
“三十……”
“三十！”
“我保证，我已经知道他们那哪只蛐蛐最厉害了，您把钱借我，过两天，我就双倍还您！”男人猛地跪在王老大跟前，“王哥，您行行好吧，这钱再还不上，他们说要割我腰子！这人没了腰子还咋活啊！”
王老大看着面前鼻涕一把眼泪一把的男人无动于衷：“一个月前你也这么说，欠我的五十块还没还呢。这样，给你三天，三天后一百六，一个子儿都不能少，没钱就把你家地契给我。”
“这……”
“不行拉倒。”王老大说着就要收回桌上的牡丹币。
“诶诶，行，行！”
男人一把将牡丹币揽进怀里，冲着王老大一叠声地谢，又吹捧了几句，摇摇晃晃地出了门。
“老李，再来盘花生米。”
“来了。”酒馆的主人端着盘油滋滋的花生米从帘子后头出来，身后跟了个六七岁的小女孩。
“去去，找你妈玩去。”老李不耐烦地挥了挥手。
小女孩又钻了回去，怯生生地躲在帘子后头，睁着双猫儿大小的眼睛往外看。
耷拉着眼皮的王老大见状眼睛一亮，看着坐到对面的老李：“你孙女？你儿子啥时候结的婚？”
“几年前吧，背着我找了个城里的媳妇。娃娃马上就上小学了，现在才带来见我，说是媳妇不让。哪有男人听媳妇话的，真是丢我们老李家的脸。”
“更过分的是啥，女娃娃上学浪费钱不说，这女娃娃居然还不姓李！你说说，这还有没有天理了！哪有孩子不跟爹姓的！”
老李气得一拍桌，吓得帘子后的小女孩抖了抖，脑袋上大大的蝴蝶结也跟着颤了颤。
“好了好了，别吓着娃娃。过几天我和小李聊聊，这家里还得男人做主，老听女人的可不行。”
王老大给他顺了顺气，从口袋里掏出一颗黏糊糊、皱巴巴的糖果。
“乖乖，吃糖不，叔叔这有好吃的糖果。”他冲着小女孩咧开嘴，露出两排七零八落的大黄牙。
小女孩摇了摇头。
妈妈说不能乱吃陌生人的东西，而且她的行李箱里还有叔叔从国外带回来的巧克力。
这种看起来闪闪亮亮的糖果，她在入村时就在村门口的小卖部尝过，不好吃。
见她不答话，老李夹紧了眉头：“小玉，没礼貌，叫‘王叔叔’。”
“王叔叔。”脆生生的童音响起。
王老大满意地眯了眯眼：“原来叫‘小玉’啊，大名叫啥？”
“什么林什么玉？”
“爷爷，是林韫玉。妈妈说取自陆机的‘石韫玉而山辉，水怀珠而川媚。’”林韫玉说起自己的名字，骄傲地仰起了脑袋。
她认识幼儿园里其他小朋友的名字，可其他人都不认识她的名字。
“还会背诗啊，小玉真厉害。”王老大还想说些什么，被从后堂传来的女声打断。
“韫玉，可以刷牙洗脸睡觉觉啦。”
“来啦妈妈。”
小女孩将帘子一放，小小的身影很快消失不见。
王老大收不回眼，还盯着那一晃一晃的帘子看。
老李只当没看见，咳了声，拉回他的注意：“今年收成不错吧。”
这话题转得生硬，但王老大心情不错，没在意，摆了摆手：“就那样。”
“你这可就谦虚了，听老小子说，你今年亩产足有800斤，都赶上往年黑龙江那块了。”他拿出算盘拨了拨，“玉米一斤六毛，20亩可就有9600元，你这可是村子里唯二的万元户啊。”
“万元户就万元户，什么唯二。”他才不要跟一个人住在山脚边，比熊还壮的乔壮相提并论。
“行，王万元户，我前头和你说的，机械收割，你考虑得咋样了？”
王老大仰头喝了一大口酒，在酒碗后翻了个白眼。
机械收割，一亩要价6块的烧钱玩意儿，谁用得起。更别说还要另收路费和运送费，20亩地算下来足足要190元，他在村子里招人收才120元。
“机械收割确实方便，但咱村里也没人使这玩意儿，我一合计招个外乡人，钱不都到别人口袋了。肥水还得流自家田，我这钱怎么也得流给村里人。”王老大将酒碗放到桌上，斜乜他一眼。
“这么多年，村里人可都指着我这一年一种的玉米营生过活。我也得为乡亲们考虑不是。”
老李一眼看穿他是舍不得花那钱，又死要面子。摇了摇头，到手的介绍费，飞喽。
王老大看了眼帘子：“听说你最近搞了点好东西泡酒，大虫的那玩意儿，啥时候让我尝尝？”
老李心头一紧：“可不能胡说，这被发现可是要进去的。”
“最近风声紧，你也出不了手。这样，我双倍买了，现在就喝，也省得你夜长梦多，不过嘛……”
“不过啥！”老李紧着追问了句。
“算了算了，就算你同意，你儿媳也不会同意。”
“嘿，反了天了！”老李“腾”地站了起来，“我可还没死，这屋里头还轮不到一个女人说话！你尽管说！”
王老大眯着眼：“也没啥，就是想让你那孙女给我倒杯酒。”
“这……”老李缓缓坐了下来。儿媳把孙女看得比眼珠子都重，自己这……
“不行就算了。”王老大起身要走，慢悠悠地抖出一句话，“听说上面最近严抓，派了人说要挨家挨户地查，实在不行，你就自己喝了，也不浪费。”
这哪行！这玩意儿花了他三百来块，自己喝，这和倒地上给狗喝有什么区别！
不行不行……
“一千五！”
“一千五。”
“就倒一杯酒？”
“就倒一杯酒。”
“……行！”
开骟！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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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佳宜（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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