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骗你,我确实是来寻求你的帮助的。”盛铭往前两步,站到玉锦珠身前。
盛铭的表情很平静,小蓝蝶也在进入大楼前,就被他收了回去。此刻面对着塞缪尔随时可能袭来的致命攻击,盛铭也没有表现出丝亳的抵抗意图。
“我有一个很重要的家人,因为被人注射过量的封闭剂,导致图景固化。我需要你帮她治疗。”盛铭平铺直叙,目光直视。
塞缪尔偏头看向旁边的卡尔。
卡尔点点头,示意对方没有撒谎。
“那姜鸣呢,你们为什么会知道这个名字?”塞缪尔依旧不肯放松戒备。
这是一个盛铭回答不了的问题,他扭头看向玉锦珠,示意他答。
盛铭:“不要隐瞒。”
玉锦珠点头,也抬脚往前挪了挪,道:“几天前,在前往驻扎在汜金外围的哨兵小队寻求帮助时,我认识了两个新朋友。是对双胞胎哨兵,一个叫俞佐,一个叫俞佑。他们协助我成功守住了紫芥种植基地,这是我在感染爆发前就接到的调查任务。”
“感染爆发后,我们曾与主城取得过短暂联系,在向上级汇报完调查结果和种植基地现状后,我又被指派了一项新的任务。”玉锦珠直直望进塞缪尔眼里,微笑说道:“一个一级救援任务。俞佐和俞佑也因此被指派给我,进行协助救授。你们留在这里的信息,还有姜鸣,都是他们告诉我的。这是执行任务前的必要信息搜集工作,还请阁下谅解。”
“现在,他们二人,就等在这片图景的外围边缘处。卡兰德阁下,请问您还有什么疑问吗?”
熟悉的名字、完全没有被卡尔质疑的言语真实性,还有最最让人心动渴求的“一级救援任务”字眼。
短短几分钟,年轻向导们脸上的戒备全都褪得干干净净,瞬间欢欣雀跃起来。即将得到主城救援的巨大喜悦冲昏了他们的头脑,没有一个人还记得去思索一些无关紧要的问题。
比如二人身上为何没有佩戴在册向导的身份证明?
再比如他们两个向导,又是怎么一路穿过活尸游荡的工地外围,一路平安深入到图景这里的?
与即将被救援的希望相比,那些疑问显然不值一提。或许也是他们不愿深入去想。
塞缪尔注视着沉浸在喜悦中的学生们,不由在心底轻叹一声。他侧过身,邀请二人转去另外一个两面漏风的毛胚房间。
塞缪尔站在没有任何防护的空洞窗前,安静地看着那座塔吊。
卡尔跟在他的身后,默默守在了同样空洞的混凝土门边。
盛铭和玉锦珠并排站在房间中央,他前后看看,觉得是时候再重提一下自己的救人请求了。
没等开口,盛铭就被玉锦珠再次拉住,抢走了对话权。
玉锦珠没有任何犹豫,很自然地延续了之前的对话,轻声说道:“卡兰德阁下,您的问题,我可还没回答完呢。”
盛铭:“?”
有吗?
我怎么记得全都回复完了?
背对着他们站在窗前的塞缪尔袍角轻晃一下,玉锦珠垂眼看去,注意到染在对方白袍下摆的一圈尘色。
不知为何,他忽然有些心生怜悯,于是玉锦珠放柔了声音。他的音色并不尖利,却也足够让人在几墙之隔的欢笑声中,清晰辨明。
“关于在册向导的身份证明问题,很简单,因为我和哥哥的身份见不得光。但我可以向您保证,卡兰德阁下,我们所服务的,从来都是同一个联邦政府。”玉锦珠摆出了一副手按圣典的标准宣誓仪式模样。
那是每一个联邦天启者,在正式服役前,都会经历的宣誓仪式。
哨兵数量相对较多,宣誓仪式大多都与军校毕业后的授衔仪式合并举办。向导数量少,一般都会在觉醒入塔后不久,单独举办,地点也更灵活多样。
卡尔·弗林站在门边,依旧沉默,看向二人的视线,却慢慢变得热烈起来。
塞缪尔还在看着窗外的橙色塔吊,那是这片被陡峭山崖包围挤占的图景里,最鲜亮的颜色。
玉锦珠还在说话,语气恭敬,“卡兰德阁下,您是联邦登记在册的A 级向导,从您宣誓效忠那刻起,直到生命尽头,您都是联邦最重要的保护对象。”
“阁下,我奉主城之令,前来接您回家。白城安然无虞,随时静候您的归来。”
简陋的混凝土房间内,沉默了很久很久。
“我还有最后一个问题。”塞缪尔的声音有些滞涩,他道:“你一直绕着弯没有明说的救援任务对象,是只包含我一个人吗?”
玉锦珠垂首,无声地弯起嘴角,恭敬道:“是的,只您一人,阁下。感染席卷范围太大,联邦暂时还抽不出太多的救援力量。但是请您放心,在我之后,肯定还会有更多的救援队伍被派来此地的。您是知道的,联邦永远不会放弃任何一个在册向导。”
代表向导身份的金色项链垂在塞缪尔的白袍前面,弧形新月与代表太阳的长短直线融合相连,日月阴阳,轮回圆满。
不远处的嘈嘈笑谈声还在持续传来。
一阵令人难捱的寂静后,塞缪尔转了过来,他看着玉锦珠,没有表情,道:“抱歉,你这次的任务,可能暂时完不成了。”
“我不能和你们离开,我的学生、病人都在这里,我理应和他们待在一起。没有谁的命比谁的更高贵,这些天,我已经亲眼目睹过太多的平等死亡了。我会和他们留在这里,一起等待未来。”
“卡兰德阁下……”玉锦珠早有预料,语气平和地准备进行下一轮劝说。
“我可以帮你。”突然明悟某个重要信息的盛铭果断插话道:“你帮我治疗家人,作为交换,我可以帮你们清理掉这里所有的感染者,我会让这里变成一个比外面更加安全的据点选择。”
由于眼前这名A级向导说出的话太过惊人,塞缪尔瞬间只觉荒谬,他下意识道:“你不是向导吗?我不知道你们具体是怎么顺利进来这里的,但应该也不是那么容易。你,你应该知道这里只有向导能进的吧?哨兵进来,只会让这里变得更糟,你到底在乱说些什么啊?”
盛铭耐心听对方说完,然后回道:“是向导,但我比较能打。”
塞缪尔骤然失语。
他看得出盛铭说出这句话时的自信和坦然,可他分明只是一个A级向导……
塞缪尔抬眼看向卡尔·弗林,希望从他那里得到一个谎言证明。
但卡尔只是专注地看着盛铭,面上没有一丝反驳迹象。
塞缪尔突然觉得哪里即将失控。
“老师。”这时,一直安静站在门边的卡尔上前几步,看着塞缪尔,开口道:“其实还有一个办法。”
“什么办法?”塞缪尔有些迫不及待。
卡尔直视着他,道:“我来替您。”
什么?
塞缪尔的大脑空白一片。
卡尔却转头,毫不掩饰地看向盛铭,目光灼灼。
他看得很清楚,从二人出现起,盛铭就有意无意地多次将玉锦珠纳入自己的保护范围。兄长对弟弟的爱护可以解释一半,但更多的,卡尔认为是盛铭出于对自身实力的绝对自信。
虽然外界普遍认为向导专攻精神领域,实战能力不强。但他是老师的亲传学生,随行出入过很多次白城的顶尖实验室。在那里,他听到过许多的……荒谬传言?或者说前沿构思。
二十年前,精神图景实体化就是如此遥不可及的荒谬传言。
但现在,仅仅是二十年后,他们的这支队伍里,就有三个可以坐实传言的哨兵存在。
他不知道盛铭具体照应的是哪种传言,但他比谁都清楚,盛铭那句“但我比较能打”有多真实坚固。
这里是地狱没错,但他并不相信的那本宗教书籍里同样说过——
“你们所遇见的试探,无非是人所能受的。神是信实的,必不叫你们受试探过于所能受的;在受试探的时候,总要给你们开一条出路,叫你们能忍受得住。”[1]
谁说地狱就不会存在出路呢?
他想逃离这个地狱,已经很久很久了。
卡尔·弗林抬着头,以同样的自信坦然说道:“固化图景的修复,我也能做。”
“只要幸存的人没有死完,老师是绝对不会离开这里的,他也不能离开这里。”卡尔·弗林看了塞缪尔一眼,随即下定决心,将一切和盘托出,他道:“除了定时需要摄入向导素进行治疗的病人,其余的向导之所以撑到现在还没崩溃,全是因为老师接管了他们的情绪摄入,包括我。”
塞缪尔没有出言拦他,只垂了眼,伸手抚上胸前的金色向导标识。
卡尔·弗林的声音很镇定,一字一句,清晰无比。
他说,“没有老师,这里所有的向导,都会在数小时到数天内,逐一精神崩溃而死。如果你们强行带老师离开这里,等于亲手送其他所有人去死。九名向导,二十四名人工向导素成瘾患者,一共三十三条生命。”
“三十三条生命。”卡尔·弗林重复了一遍,一直平稳如镜的情绪忽然有了一丝裂痕,漏出一缕自我厌恶,怨恨道:“却远赶不上我们亲手所犯杀孽的百分之一。”
“卡尔,够了,不要再说了!”塞缪尔猛地攥拳,掌心被标识的棱角尖锐扎痛,那抹刺痛,沿着神经回路,一路火花带闪电地扎进他的大脑深处,翻涌翻搅,捏攥撕扯。
塞缪尔一时承受不住,弓腰扶上墙壁,不停干呕起来。
那双蔚蓝眸子也不再平静,不久前才在向导身周环绕着的低迷情绪场再次卷土重来,甚至比上次还要更加负面沉重。
卡尔·弗林的情绪波动很快消退,他又重新平静下来,语气平淡地说出了最终结论,“老师是这里的唯一支柱,所以他不能离开。”
“而我是老师带过的天赋最高、也最优秀的学生,固化图景的修复,我也可以。按照老师现在的状态,我甚至可以比他做得更好。”
“所以我提议,由我代替老师,前往种植基地进行你们某个同伴的图景修复。在此期间,他要留下来,”卡尔·弗林伸手指向盛铭,漠然续道:“按照约定对图景内的感染者进行清理。有他在这里,老师的安全想必也能够得到保障。”
“只要老师的性命无忧,你的救援任务,就总还是有机会可以完成的,对吗?”卡尔·弗林又将视线落在了玉锦珠的脸上。
玉锦珠一眨不眨地安静回视着他。
卡尔·弗林率先收回视线,重新转向塞缪尔,微微垂首,道:“老师,抱歉。我讨厌待在地狱,一秒都不想多待了。”
塞缪尔忍着慢慢平静下去的躯体反应,有些脱力地倚着灰色墙面,他缓了许久,方才哑着嗓子,慢慢道:“卡尔,你不用向我道歉,你说的也都是些事实,你没有任何错处。相反,你的提议很好,我很赞同,也很为你感到高兴。”
“两位。”塞缪尔勉强冲着二人笑了一下,道:“带我的学生回去吧,这是我们唯一的选择。请不要对他的精神修复水平抱有任何怀疑,卡尔是我从小带在身边教出来的。我相信他会比现在的我做得更好。”
“可以吗?我们的这个提议。”塞缪尔看向玉锦珠,蓝眼温和如海。
盛铭也跟着看去,主动道:“我可以先送你和卡尔出去,外边有俞佐俞佑他们接应,你们会安全回到种植基地的。”
玉锦珠垂下眼,什么也没说。
“图景固化耽搁不得,每推迟修复一秒,最终的修复程度便会增加一份不确定。”卡尔·弗林平静地着急道:“我有更快离开的方法。”
“附属医院配有医疗直升机,就停在住院部的楼顶,我们可以乘坐医疗机离开。”
他真的,一秒都不想在这里多待。
玉锦珠抬头,不咸不淡道:“你在说什么梦话?住院部整栋楼,都被荆棘丛围了起来,楼里也全是活尸。这么想找死,你不如现在就从这里跳下去。”
玉锦珠的态度转得很突然,也很恶劣。
卡尔·弗林能猜到大概原因,但他并不在意,只微笑着看向塞缪尔,道:“老师,住院楼里的那个哨兵,他还没有彻底失去意识,对吧?而且如果我没猜错的话,那架直升机,也是他特意留给你的、最后的离开手段,对吗?”
“老师,”卡尔·弗林面无表情地轻声撒娇,“我好想马上离开这里啊,老师。”
“别怕。”塞缪尔伸手摸了摸卡尔·弗林的头,温声道:“老师安排你们坐飞机离开。”
“谢谢老师。”卡尔·弗林将脑袋轻轻抵上塞缪尔的肩窝,眼泪无声滚出。
他真的快要崩溃了。
“抱歉打扰一下,我也还有最后一个问题。”玉锦珠面无表情地打断眼前的师徒情深,冷冷道:“直升机有了,那谁来开?”
卡尔·弗林:“我来。”
盛铭弯眼,在心里给小向导点了个赞。
从接到陶冉起,那块沉沉压在心口的巨石,终于松动少许。
在玉锦珠的余光中,盛铭做了个无意识的手势动作。
——他将左手抬起按在了领口下方某处。
玉锦珠没有转头,嘴角依旧噙着笑,在无声心底应和道“平安平安,顺遂无事。”
但是哥哥,这次恐怕要按我的心意来了。
“我提醒过你的。”玉锦珠偏头看向盛铭,心底轻叹。
盛铭已经又恢复了一路的冷淡模样,不多说一句话,也不多看他一眼。
“但是没关系。”玉锦珠心想,“我是不会伤害你的,盛铭哥哥。”
我们铭崽:因为不太会说话,所以被三方会谈排除在外(x)
能打,但是嘴笨(?
[1]:哥林多前书 10:13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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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章 三方会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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