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化图景边缘，两个小时前。
两名向导已经进去快半小时了，俞佐和俞佑在玉锦珠离开后没多久，就从恍惚状态中回神，转而开始清醒地焦虑。
谢轶不知道他们兄弟俩是怎么逻辑自洽被玉锦珠控制着度过那段时间的，但他也没傻到现在就直接挑明。
没有任何证据的情况下，张口就给二人的深链向导扣这么大口恶意背叛锅，他很可能会被兄弟俩联手踹进图景里喂活尸。
谢轶很明智地选择了暂时安静，并辅以暗中观察。
深度链接后，哨兵对向导保护欲几乎等同于直接刻进基因。但他们竟然放任自己深链过的向导主动前往如此凶恶险地！实在难以饶恕！
自觉犯下弥天大错的双胞胎坐立难安，时不时就要抬头看一眼群崖矗立的图景内部。两只灰狼精神体也受到影响，跟着主体不停来回踱步，狼尾焦躁地甩来甩去。
谢轶眼睛都要被他们晃晕。
恰巧，素威也差不多巡完大半的图景外围。谢轶需要的坚实证据，也很幸运地得以找到。
谢轶手中抛着几枚圆润的小石子，背对着二人，闲闲开口，“你们兄弟俩，是从这里逃出来的吧？”
从这里逃出来？
俞佐和俞佑对视一眼，都在对方的眼里看到了同样的迷惑。
“什么逃出来？”
“你在说什么？”
双胞胎很有默契地各说一半的话。
然后一起和声道：“我们听不懂。”
“……”
谢轶笑了下，转头看向双胞胎，慢条斯理道：“是这样的。无论是半路上碰到的泥沼骨鱼，还是现在这里的峭壁山石，你们看到之后，都没有露出一丝一毫的惊讶，很轻易地就接受了这些。但是等到真的站上这里后，你们兄弟二人似乎又表现得有些抗拒。”
“这不能证明什么。”
“你到底想说什么？”
又是默契的各分半句。
谢轶叹了口气，无奈道：“我是想说，自从站上这里后，你们两个人，有谁动念过哪怕一秒，要派自己的精神体出去探查一下周围环境吗？”
“你们是受过完备训练的近A级哨兵，这点侦查意识都没有，不太符合常理吧？除非你们其实早就知道这里的环境布局，这样的话，刚才的一切，就都是你们装出来骗我的。”
双胞胎同步一瞪眼，以示他们真诚待人，谢轶于是顺从转口，道：“不过，出于某些额外原因，我其实更偏向于另外一种可能。”
“什么可能？”双胞胎异口同声。
他们也觉得有些不对劲了。
谢轶道：“我猜，可能是你们的潜意识一直在暗示你们避开这里。你们两个，包括你们精神体的表现，都不太正常。你们焦躁不安过头了。”
“你懂什么深链向导的情感羁绊？”双胞胎怒而齐声反驳！
谢轶一噎，转而丢掉手中石子，拍手起身，果断往一侧走去，道：“我这人说话可是很讲证据的。我的精神体似乎发现了点儿有趣的东西，要一起过来看看吗？”
双胞胎再次对视，有些犹豫。
谢轶已经走到了十米开外，声音被风吹得有些模糊，他道：“好像是什么犬科动物的留下的抓挠痕迹，挺眼熟的。而且，似乎是体型相近的两只，这倒是有些少见呢。”
双胞胎哨兵倏然一震，抬步追了上去。
*
距离图景进入点的两公里处。
谢轶双手揣兜，满意地欣赏着双胞胎骤然大变的脸色。
三人面前，同样高耸的外围峭壁不知何故，内侧裂痕遍布，靠近地面处，还堆着个崩塌后的碎石坡。坡上还散落着不少带有干涸血痕的大号鳞片，足有巴掌大，正在太阳底下反射着细碎光芒。
哨兵鼻子灵敏，仅是看着，三人都似乎隐隐嗅到了些残留在此的浅淡鱼腥味，还有相对更浓一些的血腥味。
除此之外，就在他们的脚边，从图景内部，自下而上，还一路划刻着数道深深刮进岩壁的兽类爪痕！
围在俞佐脚边的灰狼精神体也跟着困惑地抬了下爪，狼头歪歪，满脸毫无印象的呆犬样。
“你们的记忆，好像被谁动过手脚啊。”谢轶微笑着说道，证据确凿。
双胞胎的脸色唰地彻底黑下。
还怪同步的。
谢轶看得饶有兴致。
他又抬手往前指了指，好心道：“再往前走一段，还能看到另外一处类似痕迹，需要的话自己去看。我就不陪你们去了，这路有点难走，不太想动。”谢轶说完，直接原地坐下，同时不忘把外套垫在身下。
双胞胎这次没有犹豫，径直又往前走了一段，没多久，两兄弟就黑着脸折返回来。
谢轶还在低头研究脚下的巨大裂缝。
虽然不能百分百确定，但客观推理，他们二人的记忆丢失，很可能跟玉锦珠有关。
一小时前还无条件信任的的深链向导摇身一变，忽然成了个背叛深埋的可疑向导。
双胞胎一时有些难以接受，客观理智和深链带来的信任本能在脑内左右互搏，激荡不休。
二人头疼欲裂，双双在谢轶跟前站定，异口同声道：“那我们现在怎么办？”
“你们问我？”谢轶抬头，疑惑地指向自己。
“你等级高。”俞佐道。
“和你一起的向导也等级高。”俞佑补充。
“……”
谢轶摸着下巴，赞同道：“那倒也是。”
说完，谢轶低头，重新看回脚底。
双胞胎有些难以置信，齐声问道：“你就打算这么干坐着吗？”
“那不然呢？”谢轶反问，道：“难道还要冲进去送菜吗？你俩、还有路上碰到的那条骨头鱼，以及更多跟在向导团身边的哨兵，都被赶了出来，你们觉得这些代表了什么呢？”
双胞胎齐齐沉默。
谢轶看了他们一眼，叹道：“坐下，现在只能先等着了。”
“等什么？”俞佐先问。
“你向导的信号弹吗？”俞佑续问。
“等包含信号弹在内的任何信号。”谢轶看了二人一眼，澄清道，“还有，他不是我的向导。”
“哦。”双胞胎立时萎靡起来，齐齐低声道：“我们的向导也不是我们的向导了，他骗我们。”
“……”
峭壁，艳阳，微风，三个哨兵一字排开，各自陷入沉思。
*
外化图景边缘，三分钟前。
双胞胎哨兵面对面对坐着，正在试图互相复盘对方记忆，谢轶坐累了，伸了个懒腰后原地站起。
这么久了，按照那个孤狼向导的实力，差不多也该到达目的地了。
谢轶这么想着，就听到从图景中间某处传来的直升机破空音。
他想到什么，方才转过身子的瞬间——
直觉，来自S级哨兵的求生直觉。毫无任何理由的，实体化的素威骤然在身前出现，巨大的黑白虎身将他整个挡在身后。
一枚尖啸冲天的信号弹在身后遥遥炸响，与此同时，“砰。砰。砰。”三声几乎合为一声的枪响，从前方骤然撞进耳内！
三发12.7mm子弹的重狙子弹，两发射进双胞胎脑袋，一发穿进白虎胸前，干脆利落，直击要害！
一切都是本能反应，身体后翻，然后单手扒上峭壁边缘，等谢轶反应过来时，他已经将自己整个吊进了图景内侧。颈侧也被从素威体内爆出的骨质碎片划伤，正缓慢往外冒着血珠。
攻击是从外面来的，所以图景以内，是绝对的视野盲区。
而在这时，被巨大的动能冲击带飞的、俞佐俞佑的尸体，也从空中落下，破布一样，无力地坠落在脚下那片碎石坡上。
谢轶没有低头去看，他仰头朝上，颈上伤口被牵动，血珠瞬连汇成血线，开始下流。谢轶无暇他顾，只开口喝道：“素威！”
胸前血红一片的巨大白虎恼怒地冲远处嚎了一句，蓦地消失。
随即，比直升机的飞行噪音更大的轰鸣声，正从远处急速袭来！
谢轶低头看了一眼脚下，扒在峭壁边缘的手一松，下落的过程中又伸脚蹬了两下，再停下时，人已经稳稳落在了图景内部、离地高度超过峭壁一半的某块凸出岩石上。
谢轶无需用眼去看，也能听得出来，现在正往这里飞来的，是三架来自军部的武装直升机！还是飞行噪音最大的ALP-20A！
三架呈品字形急速飞来的ALP-20A，还在同时各自发射了两颗机载导弹，直冲谢轶此刻正躲着的峭壁围墙。
谢轶：“？？？”
我靠，这都什么情况？这么大场面？？
来灭口的？？
我干什么了我？？？
*
同一时刻，轰鸣着远离地狱的医疗直升机上。
卡尔·弗林带着航空耳机，并未察觉到玉锦珠最后对盛铭的喊话，以及那枚停滞在飞机上方的红色信号弹。
他还一无所知，此刻正专心致志地逐步提高飞行速度。
从登上直升机开始，一只竖着蓬松大尾巴的红毛松鼠，就突兀出现，跳上了他的肩膀，左踩右摇，兴奋不已。
玉锦珠拨正被风吹歪的耳机，坐回卡尔·弗林的身边，他的身体有些不自然的细微颤抖。
完成使命的信号枪已经被他随手丢掉，玉锦珠托腮坐在副驾驶位上，扭头打量起站在卡尔·弗林肩上的红毛松鼠。
“你的精神体，”玉锦珠通过航空耳机的麦克风，慢慢说道：“毛茸茸的，盛铭哥哥肯定喜欢，他向来喜欢这些毛茸茸的小动物。”
卡尔·弗林抿唇笑了下，有些羞涩地接受了这份夸奖。
每远离脚下一分，他的心情便好上十分。
“你好像很高兴。”玉锦珠歪头看着他，道：“我不太能明白，离开这里，离开你的老师和其他同伴。这种情况下，你是怎么还能笑得出来的？”
玉锦珠微微坐直，抬手，用袖口里滑出来的另一把袖珍手枪，轻柔抵上卡尔·弗林的太阳穴。
“这是背叛，不是吗？”咔哒一声轻响，手枪保险被他轻轻拉开。
站在卡尔·弗林肩上的红毛松鼠惊呆了，尾巴毛倏然炸开！
100%cos红色中号鸡毛掸子（纯天然版）！
卡尔·弗林瞬间慌乱，又惊又怕，颤抖道：“你干什么？你想杀我？你你你、你不能杀我！没了我，直升机坠毁，你也一样会死！！”他在努力给自己找寻活着的利用价值。
“哦？是吗？”玉锦珠面上的微笑弧度更大，他轻柔道：“会开直升机，是什么很了不起的事吗？”
“那你猜，我会不会呢？”玉锦珠微笑着送出一个问题，然后在卡尔·弗林瞬间睁大的眼睛里，扣下了扳机。
不知何时倒吊在红松鼠背后的玉守福，也同时伸开细长五指，狠力往下一扒！
枪声盖过了红松鼠的一瞬惨叫，原本平稳飞行的直升机也在同时往下坠了一下，但又很快被人稳住，平稳向前飞去。
玉锦珠坐上驾驶座，玉守福也挂回他的肩膀，交替松开一边的爪子，抖抖甩甩，努力清除血迹。
玉锦珠垂眼看了眼脚边的一人一鼠，面无表情道：“我讨厌老鼠。”
玉守福无比赞同地“叽”了一声。
*
外化图景，住院部楼顶。
信号弹升空后，盛铭当即被塞缪尔一个飞扑，狠狠砸向天台围墙，后背瞬间扎进几支荆棘条，艳红的血色洇穿外套，后背星星点点一片。
盛铭闷哼一声，没有还手。
“什么意思？那发信号弹，到底是什么意思？！”塞缪尔眼睛都红了，情绪外放到根本不像一个高级向导。
盛铭：“抱歉……我不知道。”
塞缪尔的精神体也在胡乱甩着翅膀，扑扑腾腾地往盛铭脸上撞。
“你不知道？”不详的预感在心底越积越重，塞缪尔简直怒不可遏，连声喝问：“你俩一起来的！他喊你哥哥，你们明明认识，你跟我说你不知道？”
“还有刚刚的那几声枪响，你那个同伴说过，俞佐和俞佑还等在外边，是不是，是不是冲着他们来的？你们开枪杀了他？为什么？？你们到底想做什么？！”
“抱歉，我真的不知道。”盛铭再次重复，他的困惑一点不比塞缪尔少。
忽而，越过塞缪尔的金发，盛铭看到，飞在空中的直升机，突兀往下坠了一段。没多久，一团小小的不明物体，因着机身的倾斜，从舱口滚落出来。
那是死物才会有的自由落体形态，没有丝毫挣扎。
塞缪尔只扭头看了一眼，便濒临崩溃，哀嚎道：“那是卡尔的精神体！是他的精神体！你们杀了他的精神体？？！卡尔呢？！你们把卡尔怎么样了？？！！你们到底想做什么？做什么？？啊？！！”
盛铭被他晃得后背反复扎进荆棘条，痛感不停翻倍，但他仍旧没有还手，只尽量带着塞缪尔避开靠近他身旁的其他荆棘条。
叠加在塞缪尔精神上的苦痛和折磨，比他此刻所感受的更痛更狠，盛铭清楚知道。
而且，做了错事，原本就要受罚。
盛铭召出小蓝蝶，试图缓和镇定已近崩溃边缘的塞缪尔，但是安抚效果不佳。
塞缪尔毕竟是比他还要高上半级的A 级向导，盛铭显得有些束手无措。
坏事总是扎堆到来，比如此刻，眼前的崩溃向导还未安抚好，盛铭便又听到，从图景边缘处传来的几声沉闷巨响。
昭示不详的火光和浓烟一齐腾升冲天，黑红烟火中，似有一截布满鳞片的巨型长尾，一闪而过。
但是此刻，盛铭根本来不及过多关注远处。
因为就在二人的头顶上方，一架武装直升机正低飞滑过，转眼间，四名训练有素的陌生兵士，便从机上速降到他们面前。
来人全副武装，一点外貌特征都不漏出来，而且，他们全都带着军部最新一代的精神防干扰装置！专克向导。
地面四人呈包围之势，通通持枪对准二人！不仅如此，拉高悬停在头顶上方的机舱口处，也明晃晃伸出另外两根枪管。
天台上，一名武装黑衣人迈前一步，端枪礼貌道：“卡兰德阁下，请您立即随我们离开，这里即将被彻底摧毁。”
塞缪尔崩溃地看着眼前的滑稽一幕。
这又是怎么回事？眼前这些又是什么人？怎么一个两个的，都要带他离开？？
他什么时候，突然变得这么重要了？
所有的疑问都来不及解答，忽然又是一阵地动山摇，密集的炮火声“砰砰砰”地在远处响起，似是有什么在不停轰炸图景的外围峭壁。
全是冲着塞缪尔来的。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是发生在眼前的这一切，全部都是冲着塞缪尔来的。
盛铭瞬间做出判断，继而毫不犹豫地将塞缪尔塞在自己身后。
玉锦珠要带走塞缪尔的任务是真的，但眼前这些人，恐怕才是他一早打算好的带离手段。
和盛铭一同进来，只是他顺势为之的一个备选方案。
他又骗了自己，利用自己。
盛铭忍着背上的刺痛，乱糟糟的脑子里只剩下一个念头，分外明晰。
不能，不能让塞缪尔被他们带走。卡尔·弗林情况不明，如果，如果……的话，塞缪尔就是陶冉苏醒的唯一希望了。
不能，不可以，他绝对不可以再次失去陶冉。他和陆青林，都不会允许这种事情发生。
“卡兰德阁下，请您立即随我们离开。”对面的武装黑衣人重复说道，枪口一刻不放。
“不离开，我不能离开……”塞缪尔接连遭遇太多冲击，情绪消耗严重，此刻已经有些恍神，只牢牢记得，自己绝对不能离开这里。
不能离开，无论如何，都不能离开这里，不能。
盛铭牢牢挡在塞缪尔身前，直面所有的敌人和武器。
楼下，因为图景外围正在遭受的袭击爆破，以及领地内部数名陌生人类的野蛮入侵，拖着铁链的姜鸣骤然仰头，冲着悬在头顶的武装直升机暴怒嘶吼起来。
同一瞬，其他所有游荡在图景里的活尸，不知为何，也跟着齐齐仰头嘶吼起来。
明明应该各自为政独立行动的数百活尸，此刻竟像是受了统一驱使一般，齐齐住院楼汇聚而来。
*
图景外围，谢轶原本所在之处。
一只本就与武装直升机体型相近的巨型穿山甲，随着那一阵突如其来的活尸嘶吼，瞬间又匪夷所思地再度暴涨一倍。
此刻，一只身长超过二十米，且浑身覆有坚硬鳞甲的超巨大棕色穿山甲，猛地抬头发出一长声类似婴儿哭喊的凄厉惨叫！令人战粟。
随即，这只山一样的穿山甲，悍然抬脚，将先前用长尾甩下的直升机残骸，狠狠碾进地面。直升机坠毁后的火焰攀上它的脚掌，它却像毫无察觉般，笔直朝前移动。
它的体型暴涨太多，原本在地底山间挖出的错综地道已经不够容纳它此刻的庞大身躯，昔日的夜行动物钻出地面，在阳光下，一步一震，朝着医院住院楼，径直而去。
M78起来了呢（害羞捧脸）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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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章 乱乱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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