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青林真的要被盛铭气得心口疼。
他看都不看身后的丢人黑熊一眼，心念一转，万钧便被召回了体内。蔫耷耷地缩在图景角落，一脸怀疑熊生的落寞模样。
“你跟他是什么关系？你跟我又是什么关系？？你竟然帮着他一块欺负我？？？”陆青林伸手指着自己，满脸的不可置信，
万钧被虚拟态白虎一撞，原本的攻击被打断也就算了，偏生触发了那个好死不死的“晕眩”效果。
最令陆青林接受不能的，便是万钧那卑微耻辱的惊天一跪。
简直奇耻大辱！
若不是盛铭在场，还偷偷摸摸地伸手揪住了他的衣角。这一跪之耻，陆青林少说也要戳瞎谢轶双眼，如此方解心头之恨。
“对不起。”盛铭在陆青林身前站定，乖乖低头道歉。
“手拿开，别碰我。胳膊肘这么会往外拐，你不如直接去牵那个小白脸的手好了，跟我在这拉拉扯扯算个什么？”陆青林语气冷得可怕。
“陆哥对不起，我真的不是故意的。”盛铭再次道歉，拽着陆青林衣角的手也悄悄收了回来，不敢再动。
陆青林脸色更黑了。
盛铭还在那磕磕绊绊地解释描补，道：“距离太远，我来不及出手，只能勉强操控……”
盛铭卡了下壳，意识到自己并不知晓对方精神体的名字，只好含糊接道：“嗯，就那么拦了一下，我也没想到会那么巧，刚好触发晕眩，然后就，就。”
盛铭说不下去了，只巴巴看着陆青林，眼里的愧疚都要满溢出来，实在让人难以忽视。
陆青林冷着脸不去看他。
“你给我下了‘嵌套’？什么时候？你是向导？？”二人身旁，谢轶突然插嘴，几个问句连串下来，白脸转眼变黑脸。
言语间，似是对向导有些排斥。至于谢轶口中的“嵌套”，则是专属向导的另一项精神干扰技能。
具体到眼下来说，便是盛铭在对谢轶留下的看管精神体潜移默化实施精神干扰——催眠时，顺手多加的一层操控嵌套。嵌套对向导的操作要求很高，故而也少有哨兵会在平时予以防备。
“闭嘴。”陆青林抽空转头，骂道：“给你下‘嵌套’怎么了？你没拷过我们铭崽吗？哪来那么多傻帽问题？滚一边去！”
陆青林说得毫不客气，火气极大。感觉但凡天上掉下颗火星子，此地瞬时就能被彻底引爆，炸起新一堆熊熊篝火（人柴版）。
谢轶充耳不闻，懒得跟他计较。
盛铭还在试图缓和双方关系，努力给谢轶找补道：“陆哥，你别生气。他不是故意拷我的。”
盛铭绞尽脑汁，灵光一闪，突然道：“其实是因为我看他，不对，是、是因为我一直盯着他看，他才拷我的。”
“……”
现场诡异安静一瞬。
陆青林没忍住，额角青筋突突直跳。他压着火，追问道：“那你看他干什么？”
这题他会！
可算来了个他会的问题了，盛铭心内暗喜。
盛铭没有犹豫，当即老实回道：“眼熟，感觉好像在哪儿见过。”
陆青林：“……”
谢轶：“……”
陆青林彻底破功，当即气到跳脚，咬牙切齿大声道：“盛铭！你上次见到路边乞食的一条狗时，也是这么说的！”
盛铭：“……”
有理有据，无法反驳。
谢轶：“……呵呵。”
眼看言语无用，越劝越糟，盛铭索性鼓起勇气，直接站到了二人中间。
“过节呢，不能打架斗殴。打架是对女神不敬，会不被女神保佑的。”盛铭硬着头皮，小声叨叨，“入乡随俗入乡随俗。”
恨不得原地打生打死的谢、陆二人：“……”
“保不保佑无所谓。”谢轶右手托左腕，冷冰冰地平铺直叙道：“一个通缉犯，一个谋杀未遂刑事犯，劳驾两位，自助上铐一下。”
谢轶忍着疼，单手摸出两幅崭新银手铐，稳稳递到盛铭面前。
熟悉的手铐熟悉的人。
盛铭：“……”
怎么就是跟这崭新银手镯过不去了呢？
盛铭百思不得其解。
三人身后，被召回一次、又被操控着自杀过一次的素威，再一次威风凛凛地出现在了巷道之中。
素威面无表情，威严蹲据在巷道正中，体型竟是比先前打斗时，又额外大上了一圈！
方才的打斗中，谢轶也留了力。
眼下犯人齐全，谢轶终于不再遮掩，彻底亮出底牌。
“我劝两位还是不要过多挣扎，趁早投案自首了好。”谢轶看了眼扣在腕上的黑色通讯器，底气很足道：“二对一你们或许能赢，但，二对十、对五十、对一百呢？总不至于还能随意脱身吧？”
谢轶语气虽平，但不难听出，其中明晃晃的威胁意味。
他果然还是叫了援军。许是今夜，许是明天，大批的联邦警卫便会奔赴此地，毫不留情地对二人开展围捕。
这可真是唱得一出随君入瓮、翻身做渔翁的好把戏。
陆青林嗤笑一声，张嘴吐掉嚼了打架全程的口香糖，冷漠道：“铭崽，怎么说？这小白脸好像并不是很想领你的救命恩情呐？”
“照我看，不然还是直接打死算了。也省得跟条狗一样，一直跟在你的屁股后面追着跑。想想也怪烦人的。”陆青林扯开领口，轻轻呼气，“长得就很死皮赖脸，让人想撕。”
空气凝滞，彻成死局。
盛铭挡在二人中间，头疼无比，无措至极，当真不知如何是好了。
忽然，一道清脆童声，遥遥在几人头顶响起。
“咦，原来你们互相认识。”
三人六目，同时抬头看去。
只见三人头顶又头顶的某处外伸屋檐边，米娅正悄咪咪地探出小半个脑袋，目不转睛地盯着几人瞧。
三个外地人，两个的接触经历都不是很愉快。
米娅垮起小脸，有些不太高兴。
“喏，还你的钱。这钱我才不要，女神不喜欢不劳而获的人。我有手有脚，才不要你给的施舍钱。”米娅手一扬，一把卢盾便直直地朝着盛铭落了下来。
纸币轻盈，如此径直下落，显然有怪。
反正是丢给盛铭的东西，陆青林仗着自己个高，直接伸手一捞，抢先接了过来。
盛铭一眼扫去，便注意到了纸币中间裹着的两根彩烛。
“彩烛是送你的，不收你钱。”米娅还完钱，利落起身，挎着她的小竹篓就要离开，“你这么傻，还是趁着节日，诚心祈求女神多多保佑你吧。”
米娅背转过身，气鼓鼓道：“还有，以后不要在路上随便给人塞钱，真的很让人讨厌。非常讨厌。”
盛铭怔了一下，有些羞愧。
身为向导，他本不该忽略这些的。
但……
“慢着。”
“抱歉。等等，请你先别走。”
两道声音，同时从地面响起。
房顶上，米娅的身形凝了下。随即，小姑娘猛地拽紧身侧竹篓，拔足狂奔。
钱都还了，祈福彩烛也送了！他们还能有什么事能找上自己？况且现在天已黑透，这处僻静又少人，几个外地来的成年男人围在这里，现场又是一副方才经过打斗过的凌乱模样，怎么看都不像有什么好事！
米娅虽然早熟聪慧，但她也还只是个**岁的小女孩。二人甫一开口留她，小小的心里登时闪过无数种四处听来的恐吓故事。
莫非是种新型拐人陷阱？专拐她这种善良可爱的单纯小女孩？
米娅越想越怕，人在房上跑，简直双足都要抡出残影。
女神在上，她不该因为那个漂亮哥哥滥发好心，就偷摸尾随，打算从天而降吓他一跳的。米娅悔不当初。
好在，米娅生在这里，长在这里，又背着竹篓走街串巷地卖过不少应季小玩意儿。论对地形的熟悉程度，她理所当然地位列几人之首。
小姑娘充分发挥主场优势，一路刁钻奔袭。奔跑的同时还不忘大声呼救，“来人啊！救命啊！有人贩子来抓小孩啦！快来救救小孩命啊！！”
米娅身后，莫名成了人贩子的三人：“……”
“她马上就要觉醒了。”盛铭语速飞快，“得赶在被别人发现之前，带她藏好。”
不消他说，谢轶和陆青林也能看得见，米娅身周，不时闪烁冒出的莹蓝色精神触须。
竟然还是个向导！
向导觉醒时，因着身周虚拟态精神触须的不断闪现，会自动处于一种类似自我保护的隐匿状态。除非被天启者直接用肉眼观察到，否则仅凭精神力进行感知时，极易错过，有点类似精神体的虚拟态。
三人方才心神大乱，焦头烂额之下，竟是无一人注意到她。直到米娅主动开口说话，这才惊醒察觉。
觉醒本是好事，无论是觉醒为哨兵还是向导，对普通人而言，都是一次实现阶级跃迁的大好机会。
可，唯独这里例外。
萨拉穆，联邦历史上唯一一个，仇视天启者近百年的城市。
上一个在这里觉醒的天启者，是被此地居民、昔日同胞，生生用石块和牦牛粪砸到窒息而亡的。再上几个，有自己惊惧之下主动跳崖寻死的，也有被架在火上烧死的。再往上数，便是此地的第一位觉醒者——
2992至2999年间的活女神！
而她，也是萨拉穆历史上，唯一一个在死后，还被褫夺活女神称号的人。
此地忌讳直呼亡者名字，罪人更是如此。百年过去，后人早已无从知晓曾经那位觉醒过的活女神名姓了。只知她因罪孽深重，尸体被埋入洼地数丈之下，以示“惩其罪过、打入地狱；不得轮回、百世受苦”之意。
这一切，皆因那位活女神，在觉醒当天，失控狂化，血洗整座巡礼广场。
那一天，便是百年前的日落典礼当天。那时的日落典礼，活女神在入夜后，还会端坐在中心广场的高台上，与众信徒一齐迎接黎明的到来。
而不是像现在这般，仅仅让各家引一星烛火，四处散落。
“能不能让她闭上嘴，别再乱喊了？吵都要被她吵死。”黑暗中，陆青林艰难弓腰，从一处开在墙上的破洞中钻出，语气不善。
他本是来替盛铭清扫一下多事绊脚石的，怎么又莫名其妙地掺和到了其他事里？陆青林心中生厌，只觉事多。
偏生盛铭心善，见不得幼童遭难。他摇摇头，回道：“不行的。觉醒期间，任何来自外界的过多干扰，都可能会造成无法挽回的后果。不能冒险。”
尤其是本就对情绪敏感的向导。
故而也没人敢放出精神体进行阻拦，生怕吓到从未接触过这些、视天启为鬼怪妖魔的土著米娅。
三人无法，只得不远不近地跟在米娅身后，边追边哄，尽可能地释放善意。
谁料一路哄劝之后，效果反而更糟。
不知怎么，米娅似是认定了他们不怀好意，完全不听。小姑娘仗着人小地熟，蒙头直往窄道狗洞里钻，只苦了身后本就束手束脚的一行人。
米娅身后，谢轶一言不发，似是知道多说无用，只牢牢缀着。米娅转身逃跑时，他也是最先一个追上去的。
联邦宪法规定：任何时候，任何哨兵军人，都不得放任漠视任一在册向导陷入生命危险。
对于即将觉醒的未成年新向导，就更是如此了。甚至可以说，此时此刻，挽救米娅的命，是比逮捕盛铭更为要紧的事。
毕竟犯人丢了可以再找，新觉醒的命危向导要是没了，那谢轶也差不多可以收拾收拾，上趟军事法庭了。
三人被米娅带着一路乱钻，不多时，耳边便传来了一阵欢快肆意的歌舞声。
她竟是带着他们一路绕回了广场附近！
未至深夜，广场上的欢庆民众还余不少。
“不能让她过去，那边人太多了。”盛铭有点着急。
广场人多，无论是米娅寻得帮手，或者更糟一点，直接当场暴露，后果都不堪设想。
这时，赶在最前侧的谢轶骤然一个起跳，猴一样窜上了一侧房顶。迅疾跑动间，脚下的木质屋顶被他踩得“吱呀”直响。
“陆哥。”盛铭心念一动，回头喊道。
“知道了知道了。”陆青林叹了一声，认命地跳上另一侧房顶，和谢轶联手，齐心围堵。
这下也顾不得什么哄慰安抚了，两个毫无默契的哨兵一左一右，三堵五拦之下，终是将米娅拦在了广场边缘。
几丈之外，一墙之隔，火光照映歌声，歌声衬托舞步。欢声笑语，肆意破夜而来，与此地氛围迥异。
米娅瞪着堵在身前的两道高大黑影，小胸脯紧张得剧烈起伏。她顺手从竹篓里拿出两根彩烛，左右手各持一根，剑一样挡在身前，紧张地前后四转。
前二后一，她被彻底堵死了。
“你们想干什么？为什么一直追我？”米娅嗓音发抖，有些哽咽，“我没有很多钱，我家里也很穷，你们就算绑了我，也没有什么好处的。而且我刚刚真的什么都没有看到，我根本就不认识你们！”
小女孩的恐惧太过直白明显，两位自知毫无孩子缘的哨兵对视一眼，又嫌恶转开。然后默契投向慢慢走近的专业向导。
盛铭扶膝半蹲，视线与米娅平齐。
“米娅。”盛铭温声唤她，语调奇异。
米娅身子一震，清明惊惧的眼神恍惚一瞬，骤然软和下来。跟着双手放松下垂，两支“小剑”自然落地，无声滚远。
谢轶在一旁看得眉头直皱，但也知道事急从权，没有阻止。
“别害怕，我们不是坏人。”盛铭温声安慰，同时挪动着慢慢靠近，“我们只是想帮你的忙。不要害怕，相信我们，好吗？”
盛铭试探着朝米娅伸手。
指尖尚未触到米娅肩背，就见小孩身上，莹蓝触须一顿狂闪。不过几秒，便在半空纠结缠绕出了个身形细弱的羊羔模样。
蓝色的羊羔精神体甫一落地，便朝着米娅，细声细气地“咩”了一句，很是替主人着急。
盛铭心道不好，正欲后退，不防被彻底清醒过来的米娅一把抓住手掌，探头狠咬一口。然后用尽全身力气，猛地狠他一把，再次迅疾跑开！
她还根本没来得及注意到身边凭空出现的精神体，只一个劲往前跑。不料巷道拐弯时，意外撞上一人，那人趔趄了下，倒是没摔。
但这么一撞之下，意外晃翻了米娅随身挎着的小竹篓。还没卖完的几根彩烛旋转着甩落地上，被另一双大脚踩上。
米娅懵然抬眼。
步撵翻倒，女神摔地。一片摔金碎玉的声中，惯常面无表情的活女神，跌坐在地，面对着她，缓缓露出了哭脸。
此地习俗，活女神足踩地面，不洁不详；活女神面露悲色，预示死亡。
米娅原地怔住，大脑一片空白。
突然，从裤脚处传来一阵细微拉扯。
米娅恍惚低头。
一只洁白羊羔，正孺慕地贴着她蹭，见她低头看来，羊羔欣喜地“咩咩”两声。
现在是夏天，哪里来的新生羊羔？米娅懵然心想。
再抬眼时，跌坐在地的活女神已经被侍从重新抱起，暂时安置在一人右肩之上。
活女神居高临下，在煤油灯照明范围的边缘处，朱唇轻启，吐出一字，“魔。”
不祥之魔，诅咒之魔。
她要死了。
米娅抬手碰脸，摸到大片湿润。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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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完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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