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悯慈留在了那座实验室里，盛铭被另外一名研究员负责带离。
返回与玉锦珠同住的宿舍路上，研究员谨遵傅悯慈吩咐，将活尸的感染机制和其他现有猜测，全部告知盛铭。
盛铭和塞缪尔先前的猜测没错，这种肆虐地表，让活人丧命死人复活的，确实是一种变种的急性神经系统传染病毒。
白城的研究员将其命名为RVL-74。
RVL-74与其他病毒不同，在通过血液、皮肤破口等传播路径侵入人体的神经系统后，会迅速增殖，一路扩散到脑。在此期间，病毒宿主会出现无端的焦虑、易怒、暴躁等症状，部分感染者还会在此阶段表现出对同类的攻击行为。
乌铎最先出现的狂化哨兵，还有被他咬伤后接替连锁咬人的几名普通人，就属于这种类型。
而这种针对神经系统的感染，在对上具有精神屏障的天启者时，侵袭进程要缓慢许多。
天启者的精神力强度大半定于天生，小半可以通过后天针对精神系统的不断训练，得到一定程度的增长。与高相容性的向导深度结合后，随着时间推移，哨兵方有很大概率会继续提升自己的精神力等级，向导方则不甚明显。
现有实验证明，同等感染条件下，由于向导构建的精神屏障较哨兵更为牢靠稳固，向导方的抗感染性也随之更胜一筹。辅以及时切断感染路径的话，轻微接触感染源的向导可能并不会表现出感染迹象。
硬币有两面，天启者的精神屏障在延缓感染进程方面起效，他们暴露在外的伴生精神体，则是另一个反面。身为天启者精神本源的精神体，因此直接成为一道病毒攻袭宿主大脑神经的速通快捷路线。一旦实体化的精神体被RVL-74感染，主体将绝不存在任何侥幸逃生的可能。
但上述种种，全都仅限于病毒宿主心脏持续跳动、细胞结构和功能正常作用之时。人死如灯灭，死亡涵盖各种复杂不可逆的物理、化学变化。仅能作用于神经系统的RVL-74也并非入侵后切断蚂蚁宿主大脑-肌肉的神经通信、直接接管操控宿主身体的偏侧蛇虫草菌（民间戏称为“僵尸真菌”）。
RVL-74的起效需要运行良好的神经系统。
活人自然涵盖其中，但死亡超过一定时间、细胞都开始腐烂发臭的尸体绝对不算在内。
可事情偏偏就是这么发生了。
研究人员一脸早已接受的麻木，无波无澜道：“毫无疑问，RVL-74改变了宿主的神经结构，但又不止于此。”
“被RVL-74影响、改变过的宿主更像一个被标记物，一个在某种特定条件或者视角下，闪闪发光的荧光标记物。你去过哪座白塔的顶层吗？”研究员忽然提了一个问题。
他并不真的需要盛铭的回答，继续没有停顿地说了下去。
盛铭本能在听，没有错过任何一个信息点。
研究员道：“二十年前，我们利用哨兵濒死时对向导的基因渴求，借助精神力增幅器，将联邦71%的国土面积纳入检测范围。没有覆盖的部分大多是些完完全全的不毛之地，比白城的前身还要艰苦、贫瘠一百倍的荒凉之地。探测网的使用效果很好，我们带回了更多的实验向导。”
“你和S001，就是其中一次试点实验的带回成果。”研究员转向盛铭，视线专注，道：“这是我们的幸运。”
S001，盛谨行在这里的实验代号。
“RVL-74是种标记。”研究员收回视线，机械地继续迈动双腿，重新拉回先前的介绍进程，道：“它在替一种特殊存在进行标记。”
“首席带你去了研经堂，所以你肯定知道了‘他们’的存在。没有实体，但是可以与人类进行精神沟通的特殊存在。而这种特殊存在，显然，不止一个。”
“我们有理由怀疑，RVL-74标记的背后，是另一个‘他们’。”
“为便于描述，我们习惯将其称之为‘它’。如果说研经堂的‘他们’只是存在，那么利用RVL-74进行标记的‘它’，则是对所有的人类心怀恶意。‘它’的存在则是为了杀戮，无穷无尽的杀戮。”
盛铭眨了下眼，干涩的眼睛得到短暂浸润。周围的一切信息还在超额摄入，停不下来。
这一切都太过超出他的预料，人在受到巨大的冲击时，除了远远逃开，只能就地迎战。所以盛铭在努力地听、看、感受，确保自己不错过任何细节。
他显然没有被RVL-74感染，但盛铭此刻的表现，与行尸走肉也差不了太多。
被傅悯慈指派来的研究员还在尽职介绍。
“‘它’可能是另一批早于格桑尔的向导所化，或者是同样具有庞大精神力的哨兵、狂躁哨兵以某种特殊方式聚合而成，拥有微薄精神力的普通人自然也无法彻底排除可能。这些都是猜测，我们无法验证。”
“同样的，我们也无法确定‘它’和‘他们’的存在时间，无法比较二者的诞生先后顺序。目前唯一可以确定的一点是，‘他们’和‘它’，即使没有实体，依旧可以影响现世。”
“‘他们’安静存在，‘它’则通过RVL-74，进行标记、感染、操控。有点类似民俗中的诅咒，对吧？我们现在认为，所谓的诅咒，或许也是一种人类尚未发现其微小物质存在的化学化合物。天启者可以实体化的精神体，不也同样如此吗？从虚无之中，诞生产出实体，然后作用于现世现人。”
“死亡不是结束，死去的人们会复活，复活的死尸再次死去之时，从他们的腐烂尸体上逸散出去的每一缕气味、渗出的每一滴尸液，都带有类似RVL-74的荧光标记，标记会继续传播。”
“‘它’无所不在。”
“彻底销毁尸体，用烈火灼烧成灰，可以暂时延缓这个标记进程，但是来不及了。早在感染标记通过塔顶探测网触及所有适宜人类居住生存的地表环境时，我们所有人，就都被‘它’打上了死亡标记。”
“根据我们在实验室内进行的模拟实验预测，半年到一年间，即使侥幸没有直接接触到任何的感染源，幸存的人类也会被无处不在的‘标记’从内部感染，拥有精神屏障的天启者也不例外。”
“现在，所有人都近距离身处死亡的阴影之下了。”
“死人复生，炼狱将临，这是我们的‘黑暗年代’。”
盛铭说不出话来。
千头万绪的过载大脑里，他揪住一道一闪而过的奇诡影像，木然问道：“活尸同类攻击，那是什么？”
“你很敏锐。”研究员头一次露出一点笑意，苍白的年轻面孔忽然像打翻的情绪调色盘，癫狂、崇拜、狂喜的情绪在他面上糅合搅动，让他显得有些非人。
他叹道、赞道：“同类攻击，那是首席想出的绝妙奇思。”
“被RVL-74和诅咒操控的活尸大军，易于感染的普通人和天启者都不是他们的同等对手。‘它’能操控被标记的死去尸体，身为精神力掌控和应用领域的王者向导，为何不能成为人类一方的、新一个‘它’呢？”
“研经堂里的存在，不是就为我们指明了这条道路的成功可能性吗？只是‘他们’选择了旁观，又或许是出于自保的考虑。我们无法说服‘他们’。人类也无法被谁拯救，我们只能自救。”
“死亡不是终点。现有实验结果也已证明，高等级的向导，在对未感染的普通人、向导、哨兵种下强烈的精神暗示后，完全可以做到类似‘它’的死后操控。唯二的缺点是这种精神暗示无法对已死之人的尸体起效、起效时间也仅限于神经细胞彻底死亡前的短暂时间。但是已经足够了。”
“我们拥有研经堂‘他们’诞生基础的复制品，我们可以造出另一个‘他们’。只需要一个统领‘他们’的首领，我们就可以站在与‘它’对等的筹码桌上。”
“‘它’有专杀活人的活尸大军，我们会有专杀活尸的活尸大军。即使终将迎来死亡，不到最后一刻，我们决不放弃。”
“不，其实应该改成，即使死亡降临，我们也决不放弃。”研究员微笑起来，慢慢重复道：“死亡不是终点。”
它只是我们继续抗争的，新的起点。
我们会为了那个起点，不断努力。
“你的父亲，”研究员停在离宿舍门几步远的地方，像傅悯慈那样专注而温和地看着盛铭，真诚道：“他是最合适的首领人选。他是我们的幸运，我们是天命所在。”
研究员为他推开了宿舍房门。
门内，玉锦珠正站在盛铭的床前发呆，见状，他急忙转向，一脸淡定地迎了过来。
“哥哥，你回来啦。”玉锦珠的声音由高变低，由喜转疑。
他的盛铭哥哥，怎么好像很不正常的样子？
盛铭的脸，都快比身上的白袍白了。他被抽了很多的血吗？
玉锦珠忙将盛铭扶回宿舍床面。
“好好照顾他。”研究员温和叮嘱，“他可能需要多一点的时间冷静一下。”
“要你多嘴。”玉锦珠毫不客气地顶了回去，玉守福也从图景挣脱出来，凶狠地冲研究员嚎出一阵声波攻击！
给你脑壳一个大耳刮子，滚啊！不把人当人的白城走狗研究员！
研究员笑容满面地关门退开了。
神经病！
玉锦珠转向盛铭，面带焦虑，嗓音温柔，“哥哥？盛铭哥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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