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想现在就去看望他吗?
面对傅悯慈的询问,盛铭的大脑忽然变得一片空白,眼前发生的事超出了他的承受范围,过往记忆中也没有任何可以遵照执行的范式。
于是他僵住了,无所适从。
“可怜的孩子,”傅悯慈叹了一声,道:“虽然我也很想给你更多的时间来思考接受,但实际上,我们都没有太多时间可以虚掷浪费。跟我来吧,路上,我会告诉你更多需要知道的事。”
盛铭像个被下了跟随指令的傀儡娃娃,落后半步,乖乖跟在轮椅后方。
“从哪里开始说起呢?”傅悯慈有些苦恼,往后微偏脑袋,询问道:“病毒的感染机制?它的起源猜测?还是让你感到惊讶的活尸同类攻击?或者我们继续深入方才看过的全息影像,从白城保守百年的秘密存在——长久等候在研经堂内的‘他们’说起?”
“你想先从哪个问题开始了解呢?”傅悯慈随意进入一座红色平房,用自己的权限刷开了另一道通入地下基地的暗门。
盛铭:“‘他们’是谁?”
“你选了一个好问题。”傅悯慈笑了一下,干脆答道:“‘他们’是格桑尔。”
“‘他们’、‘它’,或者‘格桑尔’,你想怎么称呼都可以。我个人比较习惯称呼为‘他们’。‘他们’没有实体,某种程度上来说,‘他们’有点像是经书里所说的灵魂。因为天启者能够使用精神力的缘故,历届的白城首席更偏向认为‘他们’是种类似精神力的存在。”
“从94名格桑尔集体自杀那天开始,‘他们’就长久地存在这里,停留这里。‘他们’似乎没有任何需求,也几乎不会给予我们任何回应。即使我们将成功复制的最后一代‘格桑尔’领到这里时,‘他们’也无动于衷。‘他们’只是存在、等待。”
“探测仪器从一开始就确认了‘他们’的存在,我们双方都对此心知肚明。复制品们展现出的能力令所有研究人员惊叹不已。现在的很多与精神力开发有关的激进观点、研究,都是旧时森卡孜的蹩脚模仿。精神触手实体化、精神图景外化、切割精神本源等等,全都可以追溯于此。”
“这些原本都是联邦高层和历届白城首席才能知晓的机密信息,不过现在也无所谓了。毕竟,下令封锁消息的联邦高层可能也死得差不多了。”傅悯慈开了一个真实的地狱玩笑。
“而且我年纪大了,也还挺享受这种掏空肚内存货,唬唬小年轻的吹嘘行为的。”傅悯慈笑眯眯的,试图冲淡谈话内容的一丝严肃性。
“‘他们’的存在似乎不合常理,但‘他们’的的确确是真实存在的。证据之一是从白城建立之日起,无论联邦的检测仪器如何更新换代,精密程度如何更上一层楼。仪器所捕捉到的精神波动信息,解码之后都是同一个固定的数字——94。”
“证据之二,”傅悯慈回头看了眼盛铭,温和道:“当你父亲出现在研经堂的殿内时,‘他们’第一次、主动做出回应了。常年开启的仪器捕捉到了来自‘他们’的精神力波动,‘他们’似乎在和你的父亲进行某种精神层面上的沟通。那是一次加密通话,可惜我们解码失败了。他们的谈话内容,我们一无所知。”
“那次之后,你父亲就成了白城,或者说联邦绝对不可以失去的特殊存在。亲爱的孩子,你也是我们留住他的筹码之一。”
盛铭木然地和他对上视线。
那双深陷进皮肤的碧色眼睛,在冰冷亮白的地下灯光照射下,专注逼人地犹如一条锁定猎物准备封喉的毒蛇。同样的碧色瞳仁,当不同的人用它望向自己时,带来的感受也是截然不同。
“你父亲对‘谈话’的内容闭口不谈,作为不怎么等价的交换,他配合我们做了一些实验。偶尔,他也会因着你的缘故,额外增加一些实验次数。交换条件是一些很琐碎的东西,比如一次来自长辈的温柔摸头。他说那会让你感到安心,原本应该是当时负责你的保育员去做的,但我更想亲自见一见你,所以这份差事最终由我完成。”
“我聪明的孩子,不要露出那种悲伤的表情。你在这里的待遇,比你的那些同批学员,已经好上太多了,不是吗?”
傅悯慈垂眼看向盛铭的左手腕,慢条斯理道:“你一直戴着的无事牌,也是你父亲交换来的。可惜你让它摔成了两半,还将其中一半送给了别人。一个两次背叛你,两次将你看重的哨兵朋友置于险境的坏朋友。”
盛铭的身体忽然又开始发起抖来,脖子上的黑环也再次开始断续鸣笛。
傅悯慈还在说话,无限逼近、压迫年轻向导的心理防线,他自问自答道:“还有什么呢?啊,是了,还有你跳出原本编码顺序的序号牌。031224,1224,这是你的生日。圣诞前夜,平安夜,你父亲坚持要让你记得的一个日期,一串特别的数字。”
“我亲爱的、粗心的孩子,你又把这份来自父亲的礼物,弄丢在外面了,是吗?”傅悯慈带着他走过长长弯弯的走廊,一路往下,停在这座地下基地距离地面最远的深深处。
他将左手贴上门边特意改低的电子验证屏,微笑扭头,道:“盛铭,我们一起把你父亲唤醒,然后你乖乖的、亲口对他道个歉,好吗?”
电子屏发出验证通过的滴滴响声,合金门扇自发往两边退去。
大门开启,室内的灯光被门禁系统唤醒,从里到外,逐次点亮。
盛铭看到了一个安静躺在实验台中央的苍白男子。他浑身被各种颜色的导线、透明塑料管连接缠绕,脑袋上也贴着各种大大小小的电极片,连接到占满半个室内空间的超级计算机上。
比曾在乌铎塔顶见过的、更复杂、更多样的仪器围着他圈圈摆放。所有的一切,都以躺在正中的男人为中心,将他拱卫。
“还是记不起来吗?躺在那里的,就是你的亲生父亲,盛谨行啊。”傅悯慈轻轻伸手推了盛铭一把,扣在脖上的颈环也同时释处一阵刺激电流。从离开宿舍房间起,他就一直在被严密监控。
傅悯慈目光慈爱,叮嘱道:“孩子,离近点儿看,仔仔细细地看,或许你会想起来点什么呢?”
投入湖心的石子击中了他,坚固的石岸摇摇欲坠。
*
“哥哥?盛铭哥哥?”玉锦珠嗓音绵软,顶光照射下,玉白右手在盛铭面前轻晃几下。
盛铭尸体一样,板正躺在实验体宿舍的单人床上,对外界刺激没有丝毫反应。
“哥哥。”玉锦珠加重语气,伸手拽上盛铭手腕的玉牌。
“啪。”
盛铭抬起右手,重重一掌拍在玉锦珠手背,白肤瞬间变红泛肿。
玉锦珠愣了一秒,忽然勾起嘴角,反手扣住盛铭手腕,强行将他拽起坐直。
“哥哥,他们到底带你看了什么?”玉锦珠直白问道:“你被他们带回来的时候,很不正常。我很担心你。”
蜜糖一样的水润瞳仁专注落在盛铭身上,玉锦珠的关切,毫不作假。
盛铭低头看着缀在红绳上的翠色玉牌,空茫无神的灰眼仍然没有聚焦,他心不在此地轻轻道:“我不记得了。”
“不记得什么?”玉锦珠急忙顺着盛铭的话问下去,又夸又捧道:“哥哥你怎么会有不记得的事情呢?即使现在不记得,只要你进去自己储存记忆的精神宫殿里找一找,也总能全部想起的呀。”
“盛铭哥哥。”玉锦珠加重语气,伸手捧起盛铭的脸,正色道:“你看着我的眼睛,告诉我,他们到底对你做了什么?”
盛铭被迫与玉锦珠四目相对。
他还是那副灵魂出窍的呆呆模样,玉锦珠看不下去,贴在盛铭脸上的双手正要往内合拢,盛铭却突然顺着他的面部中线,视线一路滑到了他的白袍领口,视线短暂聚焦。
翠色的玉牌,正静静挂在玉锦珠的胸前。
玉锦珠注意到了盛铭的视线,他一手扶住盛铭的肩,一手回拢捂住自己的玉牌,大声道:“哥哥,不可以!送出去的礼物,哪里都没有再收回去的道理。你再怎么讨厌我都不行,绝对不行。这半枚玉牌,是你送给我的,它现在是我的,是只属于我的。”
“当然,要是哥哥你拿自己的那块跟我换的话,我肯定同意。所以,哥哥要换吗?”玉锦珠笑嘻嘻地开了个明知会被拒绝的傻玩笑。
盛铭收回视线,又不说话了。
缠在他手上的这块和玉锦珠带在脖子上的,本就来源一处。原本的完整玉牌意外摔成两半后,是他偷偷将断裂处磨平,又主动将其中一块送给玉锦珠。
他记得,送出去的时候,他和小玉锦珠都很高兴。
盛铭又重新沉入自己的思绪当中,玉锦珠在旁边看得焦躁不安。向导惯来对情绪敏感,他更尤甚。他焦虑地攥着胸前玉牌摸了摸,心底默念“平安平安,顺遂无事。”
短暂寻得一丝心理安慰后,玉锦珠再次强势伸手搭上盛铭的双肩,闭眼将额头抵了过去。
半空一阵蓝光闪过,玉守福被他召了出来,稳稳落在盛铭手背。盛铭这会儿正将右手扣在左手手腕上,毛茸茸的奶黄包歪着脑袋观察了两秒,倏地起跳蹦下,死命将猪鼻脑袋往盛铭虚拢着的左手心里挤。
盛铭无意识地攥紧左手掌心时,玉锦珠也强行链进了他的精神图景。
越级进行链接的低级向导玉锦珠站在盛铭精神图景的最外缘处,看着眼前弥漫近百米的缭绕雾气,精神支撑不住,玉锦珠直接跪倒在地。他还没有往前接近屏障,就承受不住,哇的呕出一口鲜血。
现实中,玉锦珠的口鼻处,也跟着蜿蜒留下两道鲜红血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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