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小姐,真的没法再往左一点了嘛?”
民政局负责拍见证照的工作人员费力地扯着嗓子,他拿对面的这对新人实在是没招了,明明男帅女美随便一拍就能出片,可女方像装了同极磁铁,两人稍微一靠近立马反弹开一个身位。
好不容易两人终于凑近了些,体型差满分,女生笑颜甜净很好,相机一抬只差按快门,额?!男生的脸,未免太臭了点!怕是黑市大哥见了都得立马伸手说误会。
“哎呀。”......
工作人员叹了口气,向湉也跟着喘了一口,她左手无意识轻挠掌心,手背正紧紧贴着柳一燃笔挺的西裤面料,还有他结实的大腿。
嗯,硬邦邦的,穿衣又显瘦,挺……适合开房。
但不适合结婚呐。
天太热,她在民政局门口干晒了会,好像有点昏头了。
最后照片是怎么拍完的她不太记得了,她只知道,这一切发生的太快了……
哪哪都不对。
*
一个月前,硫峡关下了场暴雪。
雪块簌簌地往下砸,视线里只剩白茫茫一片,好不真实。
而前一天鎏云观里的众人还因为开春升温刚换上单衣,闲聊时甚至打趣着:“琉峡关干了大半年了,观里不如改行养养骆驼得了。”
谁承想,积压已久的雨水说来就来,让人猝不及防,就像向湉傍晚接到的那通电话。
不过这场雪总归是下得好的,老住持种在鎏云观后山的菜,今年应该不至于没收成了。
“对吧,阿斯。”
“嗯?”一旁忙着逗猫的短发小女孩,错愕地转过头,“你在说什么呢,甜甜姐姐。”
“我说呀,你今年秋天有好菜吃咯。”
阿斯问:“什么菜啊?”
长发散落的女生摸了下身边小女孩的头,起身推开木门。
屋外的雪杂乱地闯入屋内,向湉深深吸气,澈凉的雨雪沁入心肺,她的偏头痛总算是好受了点,这才慢悠悠回道:“那得看老住持种了什么菜啊,不如你来猜猜看。”
“吃吃吃,一天到晚就知道吃,半点长进没有,白瞎粮食的败家玩意。”
一身道观装扮的束发女冠硬板着身子,打着手电夜巡正巧路过向湉和阿斯的厢房,天本就冷,门口的人细皮嫩肉,肤白若雪的,和这鬼天气几乎融为一体了,着实让人看得不爽,她气不打一处来,举起手里的大灯对着门口就是一顿猛晃,“这么晚了开门干什么,还想去哪,就这么耐不住寂寞不害臊,最近这山里头可有野熊,出事了别怪我没提醒你……”
野熊?!
野熊哪有你吓人啊,龇牙咧嘴的。
玉林道长还在振振有词,向湉撇开眼睛,生涩地笑了笑,最近老住持管教甚严,晚上确实不许出门,可她只不过开门透透风,平白无故讨了顿骂,有点说不过去了。
向湉犹豫了几秒,往门外多走了几步,“什么野熊啊?真有野熊啊?玉林道长你见过啦?什么时候啊?在哪……”
玉林骤然加大了斥责的音量:“哪来那么多废话,赶紧滚回去!”
“要不我陪你一起夜巡吧,你看这雪这么大,我还能帮你打把伞。”向湉弯腰去拿撑在地上的伞,自从前几个月来到这观里,玉林道长好像和她很不对路,不是看不惯她,就是三番两次地找麻烦,向湉几乎都不当回事,可今夜风雪这么大,她有点烦了,既然不想相安无事,那就痛痛快快地一起完蛋,还不知道背地里擅长骂人的玉林道长挨罚是什么样呢。
“甜甜姐姐,我帮你拿。”阿斯个子小,机灵一溜,抢先了一步。
向湉偷偷竖了个大拇哥,撑起伞大步往空廊跨:“阿斯快把门关上,你先睡。”
“喂!我说你!疯了?!”玉林道长两手并用,不停阻挠向湉,手里的远光手电四处乱照。
好一个闪瞎眼的灯光秀。
鎏云观西边瞬间变成一处雪中K歌胜地,就差道长打碟了。
向湉趁玉林道长手滑捡手电的空档,使了个巧劲蹿出去老远。
“走呀,玉林道长。”
“怎么站那不动了?”
“哎呀是不是觉得不好意思啊,没事的,像我这种白瞎粮食的玩意呢,睡得晚。”
她似笑非笑地看着沾在原地的道长。
白茫茫的乱雪里,多了两缕呼吸间的雾气。
短暂对峙后,向湉朝着老住持厢房方向跃去。
沾住了是吧。
就算焊住了也得给她动。
这房檐边的大石头看着挺称手的,不知道砸到玻璃上有多响。
嚯,挺响。
“谁啊?!”老住持一看就是匆忙穿衣出来的,盘扣都系错了,额头的褶皱好像还多了几道,向湉本不想叨扰老人家,可惜鎏云观妖风大,找他才有用。
这不,好几间屋子已经跟着亮灯了。
向湉微低头:“老道爷,是晚辈。”
“向家小姐?”老住持板着脸眯起眼睛看清面前人,隔壁空房被砸坏的玻璃碎作一地,他嘴角细微地抽抽,到嘴边的话愣是收了回去,毕竟是向家托在这清修的香客,即便这姑娘不受重视,那也不好拂了向家面子。
“打扰老道爷了……”向湉正回话,一道远光急慌慌地打了过来。有人刚才还不动,这会倒抢着要发挥,让给她吧。
“师祖,出了什么事?”玉林冒雪赶来,瞪大眼睛仿佛失忆:“向小姐怎么在这?这大雪天不要偷偷出门啊,夜深路滑我们多担心你啊,你有什么需要尽管和我说,不用自己跑出来。”
“玉林道长看不到地上的玻璃?”向湉拔萝卜似的拔过手电,对准乱做一堆的墙边:“看见没,这都是我砸的。”
“啊?这是为何啊……”刚才还飞速变脸的玉林,没料到向湉的坦然,一下噎住了,声音弱了下来。
“我憋得慌想发泄发泄,你最好心了,不如你陪我砸了这一整排的窗户吧。”
砰,砰砰——
又是一地碎渣。
“……你别,你别砸了呀。”玉林弱弱地劝。
在其他屋里默默围观的几位道兄,看得一愣一愣,要说这向家小姐,来观里也快四五个月了,小毛病是有,起得晚睡得也晚,礼仪不学功法不练,说是来清修,每天除了吃饭就是和阿斯待一块,但性格软软糯糯,从不参与观内矛盾,现在大半夜的整这出。
明眼人一猜就知道,玉林惹着人家了。
“胡闹!玉林,马上把玻璃扫了。”老住持这话是说给玉林的,眼睛却看着向湉,苍老又凝神。
向湉俯身主动将一地碎渣收拾完:“晚辈冒失,明天找人来把玻璃换上,只是玉林道长以后见到我还是不要太热情得好,我不太喜欢...嗓门太大的人。”
什么都没来得及干的束发女冠,干站着,发顶已被白雪覆满,她确实没料到之前安安静静的向小姐,性子说变就变,藏得这么深。她不服气地捏紧指节,望着那抹纤细的身影越走越远,她眼里没来由的厌恶半分没减,但也只能愤愤着。
修心修性却修不了人。
“还看什么,该睡的睡,玉林,你跟我过来......”
寂静山谷里只余下老道长训话的回音。
向湉第二天中午去吃饭时,便听说玉林道长被罚去道学院旁听去了,老住持要她重考,什么时候考过,什么时候才能回来,这山野间的道观也是赶上标准化管理了。
餐碗里最后一个小西红柿水嫩嫩的,向湉用筷子戳起塞进嘴里,随便嚼着。
窗外,下了一天一夜的雪总算停了,大平台上积了厚厚的一层,角落里几个小脚印,阿斯蹲在那边堆雪人。
小屁孩一个人玩,和她小时候一样。
她收起碗筷准备过去,电话响了,还是昨天的号码,嘴里的咀嚼停了下来。
还是向家那帮人,还是同样的话术,表姐出了车祸,情况不好,催她回去帮忙,当初来这观里,是他们催着来的,现在又催着回去。
玩偶还有固定的摆放位置呢。
要不是为了拿回爸妈的那部分遗产,她恐怕早就撂挑子了。
“回去可以,叫人来接我。”
这通电话后,本以为向家会很快派人来接她。可左等右等,快一个月了,也没见动静。
直到百五节这天,鎏云观关闭了游客祈福。
下午天刮着风,观里最大的一颗樱花树已经满开,花瓣飘飘洒洒,一架直升机盘旋了一会,慢慢地在大平台降落。
如果不是看清直升机上下来的人,向湉还以为这是老住持又新认识了哪位大香客。
这么大阵仗,肯定不是为了来接她。
她低头漫无目的地扫着花瓣,依稀听见他们说是来超度。
不会吧?
向湉打开八百年没看的朋友圈,快速翻找奶奶的号,还好老人家这两天还在发广场舞的小视频。那其他人,就不重要了。
她收起扫帚,转身离开。
老住持走路无声,不知何时追上了她:“向家姑娘,家里来人了。”
他紧接着神情郑重地说了句节哀:“家里希望你替你表姐来做这场法事。”
表姐...走了?
“我,我哪会啊。”先不管她愿不愿意,她哪会这些啊,这是谁出的馊主意,向湉抬头望向远处西服肃穆的小群体。
一共四个男人,其中一个是向家的老管家齐叔,另外两个没见过,最后的那个……
身量修长,人衬衣。
骨相优越,如建模。
他正好偏头看了过来,和煦的夕阳扫到他侧脸瞬间就要被利落的线条冰封。
脸色有够难看。
他单手捧着满满一束黄色宫灯百合朝她走了过来,这个品种的花,是表姐最喜欢的。花如其名,黄色花苞如一个个垂坠的宫灯,他每走一步,花苞摇摇晃晃,仿佛细弱的枝干再也无法承受。
冷俊身影越来越近。
一种迎接死神的抽离感扑面而来,向湉鼻尖生理发酸,后脑勺短暂麻木。过往许多撕裂、痛苦、压抑的画面接踵而至,她本来都死死压到记忆最深处了,好像又开始翻腾。
但生命的重量远比很多事重要。人一走,一切对的错的都一笔勾销。
“发什么呆呢。”
黄色百合挡在向湉眼前,柳一燃声音淡中有涩,一杯加碱的白水般冲淡她此起彼伏的情绪。
向湉摇了摇头。
“住持和你说了么?”柳一燃问。
“……”她抬头看他错愕了一瞬。他便暗声提醒:“超度。”
向湉和柳一燃其实一点都不熟,但因为表姐的关系,她对他实在没什么好感,“我做不了。”
柳一燃压根没管她说了什么,把手里的花递给老住持,顺便挪了点身位,阳光没了遮挡,落在向湉脸上。
“我是在和你商量吗?”
“我是活人,又不是死……”总归还是犯怵,后面的字向湉说不出口,换了个说法:“嘴和手都长在我身上,我不想干。”
“也对,你说得有道理。”
柳一燃倾身靠近,干冽的气息扑在向湉额间,她听见他在耳边轻轻说:“那不如你以后就待在这,别回去了。”
眼神交汇,他背着光,视线淡漠,仿佛在说你没得选。
向湉感觉干眼症犯了,右眼梗得疼,她闭眼慢慢转动眼珠试图缓解,是啊没得选,一直就没得选。
短暂的停顿。
低沉嗓音带着夹缝里的光,强硬地穿透阻隔,给了她选择。
“要么超度,要么结婚。”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