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喜欢我哥。
记事起我就喜欢他。
他不是我亲哥，我俩不在一张户口本上，他妈是我爸取回来的第二个老婆，听说我妈跟别人跑了，不要我了，谁知道呢！
我哥他妈是洗脚城的小妹，我们那边都把这种女人叫洗脚城小妹，实际上他妈已经30多岁了当时，听说我哥是嫖客的小孩，洗脚城小妹自己都不知道孩子的亲爹是谁，谁知道呢！
我第一次见到我哥的时候，我才五岁，他也不点儿大，但虎着一张脸，装作不好招惹的样子。
洗脚城小妹介绍说：“这是时灵，是哥哥。”
我仰头看着他，时灵很白，瘦弱的身两正在抽条，白衬衣起了毛边儿，但是穿在我哥身上却一点也不显得破旧。
后来我念的书多了，才知道我哥身上的气质叫做贵气，可惜，我哥不是有钱人家的大少爷，我那便宜爹也不是大财主。
再然后，我爹跟我哥的妈都不在了，这段记忆在我脑子里很模糊，但我知道，肯定是发生过什么，只是我自己选择了忘记。
医生说，这是脑子在保护身体下意识做的举动，删除了让人悲伤的记忆。
谁知道呢。
所以，我真正开始记事的时候，是我十六岁，中间空缺的十一年像是戛然而止的默片。
我是晚熟的孩子，即使十六岁，我还是喜欢跟我哥哥睡一起，喜欢拽他的衣角，捏他的耳垂，这样我才能睡着，我才有安全感。
我哥具体比我大几岁连他自己都不清楚，洗脚城小妹日子也是过的稀里糊涂，不记得我哥的生日，跟了我爹之后，我爹说孩子要有生日的，每年也要过生日，正好俩人结婚的时候是春天，从此以后，立春那天就是我哥生日。
我恨春天，春天是我爹离开的日子，洗脚城小妹也离开了，我觉得那是殉情。
但我清楚的知道，真相肯定不是那样，只是我想破了脑袋也想不出来真相到底是什么。
现在我十八岁，我正在上高中，明年六月份高考。
我脑子里装不了课本知识，闭上眼睛就是我哥时灵的脸。
教室后排的吊扇转得半死不活，粉笔灰在空气里浮沉，我盯着窗外那棵老槐树，枝桠间漏下的光斑晃得人眼晕。
我脑子里却反复回放着今早时灵的侧脸，他低头系鞋带时，后颈露出一小片皮肤，被晨光染成淡淡的蜜色，短发硬邦邦地支棱着，像没修剪过的杂草。
前几天隔壁有男学生打耳洞留长发被老师拎着去国旗下讲话，那人写了三页纸的保证书，他高声宣读，保证下次再也不胡乱打扮，再也不在学校里头穿奇装异服。
后来，班会时，我们班主任又把这个话题拿出来讲了四十分钟。
我原本该趴在桌上睡觉的，但是那个带着厚重镜片的中年女老师说：
“男同学要留短发，女同学留长发要扎起来，这是基本的性别意识。男女生交往要保持距离，记住，只有异性之间才能建立健康的亲密关系，但是你们现在当务之急是好好学习，准备六月份的高考。”
我听的认真，目光瞟着前排左边扎马尾的女同学，她头发被蓝色头绳扎起，柔顺的垂在后背上，我突然好想知道，如果我哥也留长发会是什么样子呢？
是不是像古装剧里的大美人那样，青丝及腰，转身时，发梢会扫过我的手背。
放学铃声一响，我就把书包甩在肩膀上往外冲。
我哥正在学校门口的空地上等我，他穿着洗的泛白的工装，背靠着老旧的二八大杠，看见我出来，他皱了皱眉，伸手接过我的书包。
“哥。”
我抓住他的胳膊，低声叫他。
时灵挣脱了一下，没有成功，于是，我就这么握住他的胳膊，指尖能感受到他结实的肌肉，我看着他的眼睛，问他：
“哥，你能不能留长发？”
他身体僵了一下，眼神瞬间冷下来：
“又发什么疯？”
“哥，我没发疯，我觉得你就该留长发，我不管，你必须留长发。”
时灵甩开我的手，他目光冰冷：
“陈燃，你他妈的是不是读书读傻了？”
说完，他看也不看我一眼，跨上自行车，背影很快就消失在我眼前。
回家的路格外长，夕阳把我的影子拉得歪歪扭扭，我数着路边的石子，一步一步走。
楼道里的电灯泡又坏了，黑黢黢的，我摸着墙往上爬，三楼的铁门虚掩着，我的书包被放在鞋柜上。
屋里静悄悄的，只有厨房传来滴水声。
我知道我哥又去做工了，却总记不清他在哪个厂子。
有时他回来带着机油味，有时沾着铁锈味。
我趴在窗台往下看，楼下空荡荡的，自行车没停在老地方。
我迅速把作业写完，然后去床底下找我的宝贝，那是一大箱子碟片，是我哥给我买的，我都忘记了这些碟片陪了我多久，只要每次我难过的时候，我都会拿出来看。
VCD机嗡嗡转起来，洛桑的笑脸占满整个屏幕，我喜欢这个胖乎乎的男人，一看见他那傻不拉几的西瓜头我就乐，他对着话筒学汽车鸣笛，“滴滴滴嘟嘟嘟”的声音撞在墙上，又弹回来钻进耳朵里。
我蜷着身体坐在地上，看着看着就恍惚了。
好像也是这样的黄昏，我坐在二八大杠后面，搂着时灵的腰。
他的工装裤被风吹得鼓鼓的，我把脸贴在他后背上，闻着洗衣粉混着汗味的气息，叽叽喳喳地闹：
“哥哥，我学洛桑给你听啊。”
“嘟嘟嘟”我撅着嘴模仿摩托车发动，“嘿嘿，像不像？像不像啊哥哥？”
风里好像有哥哥的声音，很低，像是含了笑。
我把脸埋得更深，手环得更紧，生怕从后座掉下去。
车铃“叮铃”响了一声，惊飞了树上的小麻雀。
碟片卡了一下，画面变成花花绿绿的条纹。
我盯着屏幕眨了眨眼，才发现自己哭了。
碟片老了，每次都会这样，看到中间，洛桑的声音就会变得哽哽咽咽。
我不知道我为什么哭了，手一抹，满手都是泪。
不知道什么时候睡着了。
梦里红绸子满天飞，我穿着借来的西装，时灵站在对面，头发长到腰际，用红绳系着，他好看的不像话。
有人在人群里喊：“□□啊！不要脸啊！哥俩搞一起啊！”
我扑过去想撕那人的嘴，却被时灵拉住。
他的手很暖，我抬头看他，他眼睛亮亮的，像盛着星星。
“别理他们。”
他说：“燃燃，我可以是你哥，是你爹，是你妈，是你姐，是你弟，是你老婆，你能想到的一切亲密关系，都可以是我和你。”
“我们最干净了，我跟我哥清白的要死。”
我大声喊，喊着喊着就醒了。
胸口闷得发慌，像有只手攥着心脏往外扯，我抱着身体发抖，牙齿咬得咯咯响，指甲深深抠进掌心，我感觉我整个人要炸了，眼前闪着金光，我担心下一秒我就会跳起来把屋子给砸了，可是我不能砸，砸了我哥住哪里呢？我哥那么怕冷，不能砸不能砸不能砸。
就在这时，门“吱呀”一声开了，时灵的影子投在地上，人隐没在黑暗中，看上去像个来找我索命的鬼，但是我不怕。
我喘着粗气像他爬去，就算我哥变成了鬼，那也是最好的鬼。
“燃燃？”
他的声音很着急，脚步声飞快地过来。
我没看清他是怎么蹲下来的，只觉得落入一个带着机油味的怀抱。
他的手拍着我的背，一下一下，很轻。
“乖宝，不怕，哥在呢。”
“哥。”我抓住他的衣领，指甲掐进布料里，“他们骂……”
“骂什么都不算数，我们不听就好了。”
他把我往怀里按了按，下巴抵着我的发顶，等我缓了一会儿，他才抬着我的脸，轻声说：
“小乖，看着我。”
我睁开眼，看见他近在咫尺的脸。
电视的光在他眼下投出淡淡的青影，我伸手捏他的耳垂，软乎乎的，他眉头皱了一下，没躲，也没喊疼。
“燃燃是不是心里又开始不舒服了？”
他问，声音放得更柔。
我点点头，又摇摇头。
他身上的味道让我慢慢静下来，胸口的闷痛一点点散开。
“放学那会儿，哥不该说你，燃燃能原谅哥吗？”
我“嗯”了一声，心想：哥哥不管怎么凶我，我都不会怪他，我最爱我哥了。
“燃燃饿不饿？”
他把我扶起来，指尖擦过我眼角的泪：
“给你**蛋羹吃好不好。”
厨房亮了灯，昏黄的光晕裹着他的背影。
我跟过去，从背后抱住他的腰，脸贴在他后背上。
他正在打鸡蛋，手腕轻轻晃着，蛋液在碗里转出小小的漩涡。
“哥，上周末我在张晓伟家里看彩电，我们看了天龙八部，里面有个大侠，叫乔峰，乔峰说，四海八荒只有一个阿珠，阿珠是乔峰喜欢的姑娘，长得很漂亮，哥，等我有钱了，我也给哥哥买彩电，我也想让哥哥看天龙八部，我们家那个小电视收不到台，只能看碟，但每次碟都卡，卡的声音就跟人哭了一样，哥，你别着急，我一定会有钱的。”
哥哥没说话，只是空了手捏了一下我的手指。
想了想，我还是把心里话说了出来：
“哥哥，四海八荒也只有一个哥哥，所以我也爱哥哥，就像乔峰爱阿珠那样，我爱你，哥哥。”
我哥不接话，扭头问我要不要加葱花。
蛋液蒸得嫩嫩的，上面浮着一层金黄的香油。
我坐在小凳上，一口一口吃，时灵坐在对面看着我。
我觉得我们是在正儿八经过日子，我是小主人，我哥是男主人，他现在照顾我，以后我照顾他。
我攀附着他，汲取着他的养分，我是寄生虫，也是跟他生死与共的双生花。
哥哥不能丢下我，我也离不开哥哥，我们就这样，一直一直在一起。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章 我喜欢我哥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