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的太阳,毒得能把柏油路面晒出一层晃眼的油晕。景洲拖着半旧的行李箱,从镇上的小巴车挤下来,一脚踏进这黏稠的暑气里,差点没背过气去。
几年没回来,村子变化不小,水泥路通到了家家户户门口,唯独这能把人蒸熟的闷热,还有空气里浮动着的、熟悉的草木腥气,一点儿没变。
他抹了把额头上瞬间沁出的汗,拐上通往奶奶家的那条斜坡。路两旁是疯长的野草和半人高的苞米地,绿得发黑,密不透风。
就在他埋头跟行李箱的轮子较劲,抱怨这破路怎么还有没修平的碎石时,旁边排水沟里一阵不同寻常的窸窣动静拽住了他的注意力。
那声音……黏糊糊的,带着点让人头皮发麻的摩擦感。
景洲下意识顿住脚步,偏头往沟里一瞥。
半干的泥水里,两条菜花蛇死死交缠在一起,鳞片在稀烂的日光下反射出湿漉漉的光。它们蠕动着,以一种奇异的、紧密的节奏相互盘绕、摩擦,蛇信急促吞吐,发出细微的“嘶嘶”声。
景洲愣住了,眼睛微微睁大。他不是没见过蛇,村里长大的孩子哪个没逮过草蛇?可这场景……他心头莫名一跳,某个尘封在记忆角落、几乎被遗忘的古怪念头,不合时宜地冒了出来——小时候好像听哪个嘴欠的二流子说过,蛇这玩意儿,是不是有两个……
好奇心像藤蔓一样悄悄滋生,他甚至无意识地往前探了探身子,想看得更真切些。
“怎么看不见呢?真的有两个吗?”景洲自言自语道。
“哟。”路旁有人叫了了一声,景洲抬头,看了看不知道是在哟蛇还是在哟自己的大爷,面红耳赤地逃开了。
“洲洲回来啦!”景洲刚踏进院门,奶奶便围着洗得发白的围裙从厨房里迎出来,笑得满脸菊花褶,“快,快进屋,外面热死个人!”
屋里还是老样子,有点暗,但收拾得干净。那股子混合了老旧家具、草药和淡淡酒香的味道,瞬间包裹了他,是记忆里最安心的味道。
堂屋靠墙摆着几个半人高的深色玻璃罐子,那是奶奶泡药酒的家什,里面沉着些人参、枸杞、蛤蚧之类的常见药材。
景洲的目光,不由自主地飘向了最角落里那个明显小一号、落了不少灰的白色瓷罐。
罐口用玻璃封着,隐约能看见里面浑浊的液体,和一个……沉在罐底,几乎与暗色酒液融为一体的、不大的深色影子。
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
那里面,泡着一个蛇头。
是他大概七八岁的时候,村里有人逮着了一条通体翠绿、只有尾巴尖带点焦黄的蛇,据说是剧毒的竹叶青,在村口大树下给宰了。大人们忙着剥皮取胆,他个子小,挤在人群外面,只看见一个翠绿色的蛇头被剁下来,滚到了一边,那双冰冷的竖瞳似乎还残留着一点光,直勾勾地对着他。
不知怎么的,他心里一抽,趁着没人注意,偷偷捡起了那个蛇头。跑回家后,学着奶奶的样子,找了个空的小酒罐,把蛇头扔进去,又偷偷舀了奶奶酿的高度粮食酒倒满,用块红布蒙上,塞在了奶奶那些大酒罐的后面。
为这事,他还被奶奶发现后训了一顿,说他胡闹。但罐子既然泡上了,奶奶也就由着他放在那里,还给加了个玻璃盖子密封,只是不许他乱动。这么多年过去,他几乎都快忘了这茬。
“看啥呢?”奶奶端着一碗冰镇的绿豆汤过来,顺着他的视线看去,“哦,你小时候弄的那个玩意儿。啧,多少年了,估计早就泡烂了。”
景洲接过碗,冰凉的触感让他燥热的心绪稍微平复了些。“随便看看。”他含糊了一句,低头喝了一大口甜丝丝的绿豆汤,把那点莫名其妙的心悸压了下去。
晚饭是奶奶拿手的家常菜,景洲吃得肚皮滚圆。乡村的夜晚来得纯粹,没了城市的光污染,窗外黑得浓稠,只有几声零落的狗吠和不知名虫子的聒噪。坐了一天车,累得够呛,他冲了个凉水澡,倒在奶奶早就给他铺好的、带着阳光味道的木板床上,几乎是秒睡。
不知睡了多久。
迷迷糊糊中,景洲觉得有点冷。像是有人把夏夜的薄被换成了初冬的棉被,沉甸甸地压在身上,还有一种……滑腻腻的触感,若有若无地缠绕着他的脚踝,小腿。
他不安地动了动,那触感非但没有消失,反而更清晰了。冰冰凉,带着点诡异的弹性,像是有生命的活物,正顺着他的腿,慢悠悠地往上爬。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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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第 1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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