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檀看着车外，现下正是要吃年饭的时候，说来也怪谢闻，这人每日起的太早了，连带着她的生物钟也乱了。
街上小食的香气一股脑涌入谢檀的鼻子。
“哥哥，”谢檀说，“回来时，我想要哥哥陪我一起去吃少时学堂旁那家的烙肉饼。”
谢闻叹了口气，“看你当下这幅模样，对你那个小婢女看来也不是很急。”
谢檀刚出门时是急的，可她现在对这件事的态度大大改变了。
谢檀气定神闲说道，“那哥哥倒是说说，我为什么要急？”
看谢檀脸上一副尽在掌握模样，谢闻也知她心里有了想法，“是我多心了，我妹妹若是有把握，想是能做成的。”
“可，”谢闻补充说，“若这件事最后妹妹无法收场，也不要怪哥哥。”
谢闻一脸正经，谢檀也知道，他确实是这样想的，她解决不了这件麻烦事，牵连家族，自然要有人去替她认这个罪。
谢檀笑的明媚，“那如果结果确实是哥哥猜想的这样，哥哥会帮我吗？”
谢闻说，“阿檀一定要明知故问吗？”
谢檀说，“我偏要听。”
谢檀在等一个结果，谢闻却非常笃定。
“我的妹妹不会把事情做成这样。”
这一问一答，过于自相矛盾。
谢檀故作惊讶，脸上却带着笑，“原来哥哥这么信我啊！”
“那看来我可不能辜负了哥哥的信任。”
在谢檀看来，这个事情解决起来很容易，世道人身份各异，地位无非士农工商，依次排序，各司其职，各担其责，世人却偏要分出个高低贵贱。
谢檀以前对这些是嗤之以鼻的，在她看来，人同样是一张脸，一张嘴，一副皮，两条胳膊两条腿，都要吃饭睡觉，人与人又能有何不同？
她想改变却不知道应做些什么，怎么才能改变人心中的想法，毕竟她也是这里的一环，且是世俗评判中最顶端的那环，后来，有了权利后她尝试过改变，结果却是徒劳无功。
有的人生来就是贱民，一生庸庸碌碌到死，命运从出生就定了，无法改变，而有些人，生来就是小姐、娘娘、公子、大人，生来就是要做人上人。
可谢檀想，善与恶，对与错，高贵与卑微，当真的是以阶层和身份定义的吗？
在她看来，不是的。
可这想法代代相传，在人们的观念里早已根深蒂固，无法动摇，就算是以权压迫，让他们改变，也只能是做无用功，谢檀也逐渐接受了这种想法是改变不了的。
可现在谢檀想的却是，既然改变不了，不如加以利用，毕竟她曾经也是这套想法下的案板肉。官权之上是皇权，无法动摇，无法战胜的权力。
既然改变不了人们的想法，不如利用好她手里这份微不足道的权力，给别人做些事，潘氏二人以钱财欺人，她又如何不能用权势压人，迫使别人不得不臣服。
除非今日淑妃来，不然就算是潘氏全族来这公堂之上辩说，在权力下也是徒劳的。
谢闻问，“若是三殿下出手干预，你又当做何？”
谢檀回道：“他不会来的。”
谢闻叹了口气，追问这个问题，“那若是他来呢？”
谢檀说，“他就算来，他也不会管太多的。”
谢闻反问说，“阿檀这么有把握？”
谢檀慢慢分析，说道，“尽在掌控，”谢檀笑着说，“淑妃母家势弱，就算来了也做不得什么，至于三皇子，他现下情势算不上好，应是不会来，可若来了，便是权利高于公正，影响不可谓不大。到了那时，朝堂上参季世璋的官员怕是更多，这时他就需要一份能够为他稳住朝堂地位的势力撑腰，他看的上的也无非就那几个，无不是位高权重，去除一半不愿意的就剩下另一半逐利而动的。”
谢檀说，“他又在朝堂势微，想来是不会蠢到做这事的。”
谢檀还有下句，她没有说。
若是结了亲，确实会平息朝堂上对季世璋的诟病，可在当今这位心思缜密，杀亲弑父的陛下心里，父子间总会起疑，父子情真的会有皇位权势重要吗？
若是能落个发配边远封地的下场也算好的，可若是起了疑心，直接赐死，这下场就不好了。
她安慰说，“所以，哥哥不必担心。”
看自己这个平时只知玩乐的妹妹，如今能说出如此通顺的长篇大论，还分析的头头是道，他欣慰说，“最近聪明了不少。”
谢檀感觉她被轻视了。
“我平时也这样聪明，哥哥不必惊讶，璞玉就算蒙尘也是璞玉，”谢檀说，“或许是我平时鲜少说出这些我心中所想，让哥哥误会了，轻视我。”
谢闻淡然一笑，“那哥哥以后，可再也不敢轻视阿檀了。”
显然，谢闻在揶揄她。
“那是自然，哥哥本来就要高看我，现在是，以后也会是。”
谢闻靠向谢檀靠了靠，松开了把玩她衣带的手，他神色认真，问，阿檀当真什么都能做到？”
“就算做不到，我也会想办法做到。”
谢闻反而说，“我们阿檀不需要想太多，阿檀想要的，哥哥都会拿来，捧到你面前。”
谢檀侧头，笑的乖巧，“那我信了。”
“那我要一颗茶杯大的夜明珠，哥哥会给我吗？”
谢檀有意刁难谢闻，夜明珠本就不常见，茶杯那么大的，更是少之又少，那些大的，品质好的，也只会率先供给皇家所用，市面上这么大的，难见难寻，少之又少。
面对谢檀提出的条件，谢闻没拒绝也没答应，他只是轻轻不易察觉地说了一句，“好。”
谢檀问，“哥哥说什么？”
谢闻肯定，“好。”
“那我就等着哥哥把夜明珠捧到我跟前。”
这句话说完，车内寂静无声。
谢檀理了理思绪。如今她一路走到公堂之上，背后定是有人推波助澜，不过背后是谁对谢檀来说并不重要，两人间各有各的目的，各取所需，至于旁的什么，让他们自己去斗就好，她也犯不上去趟这浑水。
到大理寺的时候，正是谢檀最饿的时候。
大理寺朱门扉大敞，周围两排人整齐站着，威严无比。
谢檀问，“哥哥，你说他们这么早还不下职，不饿吗？”
谢闻说，“会吧。”
谢檀又问，“那他们吃饱了就会忘了公正吗？”
谢闻没明着说，只说一句，“利欲熏心。”
谢檀笑着悄悄说，“是贪得无厌，不要良心。”
进门后，入目的是个被打的奄奄一息躺在地上的娘子，伤口很深，流出的血也浸透了那身白色囚服，原本的长发也被拔的稀稀疏疏，脸也被划破了，血凝结干在她脸上，遮住了原本的面容。
而在她面前，则是高堂上戴着乌纱帽的官。
谢檀不禁怀疑，这人到底犯了什么罪，要被这样对待。
端坐椅子上的官员问，“宋氏，你可认罪？”
看情况，上面的官员应该不止问了一次。
而在他脚底下的娘子，强撑着坐起来，摇了摇头。
那官员多少有些不耐烦，“宋氏，最后再问一次，你的丈夫陆氏以及陆家婆母是不是你杀的？”
地上的娘子点头承认。
他又问，“你的两个孩子，是否是被你杀后弃尸？”
地上的娘子点头承认。
官员：“你可认罪？”
地上的娘子摇头否认。
眼看地上的娘子又要被拖下去，不用想，后面等她的无非是更严重的打骂羞辱。
“这位大人，”谢檀出言阻止说，“您难道不问问她为何要这么做吗？”
官员明显皱了皱眉，他不耐地上下打量了一遍谢檀，问，“你是？”
谢檀也上下看了他一遍，随后不紧不慢说，“平伯候府，谢氏。”
“谢知瑜。”
官员的语气明显少了刚才的不耐，恭敬了几分，“知瑜娘子身旁这位是？”
谢檀接话说，“我兄长，谢疏寒。”
官员客气问，“二位大人今日来是为何事？”
谢檀说，“大人言重了，今日叨扰大人，也非什么大事，不过是想取走一份今早我府上那小婢女的供词的手抄页，想来大人应当不会不给的吧。”
谢檀救人也是有条件的，人可以救，但若不忠心于她，供出了她，她便也不用再管，随便由她自生自灭。
官员敷衍说，“劳烦知瑜娘子亲自来了，不过找文书，今早时，新来的小官把这半月送来的文书都弄混了，若是要找到娘子要的那一份，怕是还需一段时间，要不，娘子今日先回去，等找到我会派人亲自送到平伯府，娘子觉得如何？还是说娘子要一直等我们找到？”
谢檀心中明了，要是今日她接了这份好意，回去等，或许就永远等不到了。
谢檀推脱说，“大人不必如此，我平日里也没什么重要事要处理，大人不必着急，慢慢找，知瑜等得起。”
官员顿了顿，随后笑了笑，恭维说，“知瑜娘子真是通情达理。”
谢檀心里也知道，潘家一定是塞了钱。
谢檀劝道，“大人迟早是要给的，又何必揪着不放，况且，他们的嘱托在大人眼里，也并非什么金口玉言，不必要做的容易得罪人的事，做与不做，大人想来是分得清的。”
官员没说话，垂下眸子，不知在想什么。
谢檀瞥了眼地上的娘子，问，“我想问大人，这娘子犯了什么罪？”
那官员收起了刚才的讨好谄媚，说，“下官想，这与娘子无关。”
“司刑，想来也不是大人官职内能做之事。”
“来人，”官员不满说，“带下去。”
身后的衙役，将人从地上强硬拉起来。
谢檀出声阻止说，“等一下。”
她脱下身上御寒的外袍，盖到女人身上。
女人抬头看了她一眼后，就被人强架着走出去。
不出一盏茶的时间，那官员果然，拿出了那卷口录。
谢檀仔细看了看，悬着的心终于放下了。
向官员说了些客套话，出来后。
谢檀轻叹了口气，说道，“我们去刑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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