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天气好,夜里星星纷纷冒头,晚自习下课后,从学校回周霜弋家的那段路车辆行人少了,安静到树上的虫鸣像交响乐。
这时候吹着风飘在自行车后面原本是一天中最放松的,今晚铃铛却无心享受,目光紧锁着周霜弋。
他弓着腰,风从校服下摆灌进去,路灯在他身上交错。他很没有安全意识,单手抓着车头,另一只手上指尖夹着那两张辟邪符,时不时晃一晃。
**裸的挑衅。
回了家,见秋女士和周霜弋他爸爸已经睡下,生了锈的铁门推开折磨后槽牙。铃铛木然地飘在客厅,看他吃水果,洗碗,拿衣服进卫生间,关门。
两张符纸被他堂而皇之放在茶几上,铃铛踩在地板上走过去,隔着一点距离观察。红色的咒悬在纸上,看久了让鬼眩晕。
算了,感冒就感冒吧。反正她不记得当人时的事,就当体验一下感冒是什么感觉。
她呼出一口气,坐到客厅沙发上,抱着膝盖百无聊懒地等周霜弋洗完澡出来。
没多久,浴室门打开,水汽倾然往外冲,裹着青柠沐浴露的味道,铃铛扭头看去。
他洗了头,毛巾半搭在肩上,一只手按在头发上随意擦了擦,走过来捏起符纸,往房间里晃。
经过门口,他脚步一顿,抽了张符出来在门上比了比,眉梢微垂,像是在找合适的位置。
铃铛扣着手等在外面,看他找了几个地方都不满意似的,迟迟不贴。本来正在建设的心理准备瞬间被她推翻,筑起的火堆越烧越旺。
她看出来了,周霜弋就是故意的。
得了两张符就有恃无恐,铃铛正要飘过去跟他摊牌,却见他手一转收了符,正正经经地走进去,那股嘚瑟劲也褪了一点。
不贴了?铃铛捏着下裙摆,小步往里走。
周霜弋在书桌前弯腰,打开电脑后输入密码,把椅子往后一扯,转身跨到床上躺下,跟个小媳妇似的裹紧被子。
铃铛愣住,看了看床上的蝉蛹,又去看亮着的电脑和拉好的椅子,明白过来,于是胜利般勾起一边唇角。
算他识相。
地府没有电脑这种东西,不过她这些天跟周霜弋一起玩也熟悉了。刚要坐到椅子上,目光触及压在键盘下的符纸,脚下步子止住。
符箓当然是贴在哪里,哪里鬼就不能碰。红色符文在眼里扭曲,铃铛握紧拳头。
他果然是故意的。
平安度过一个晚上,周霜弋神清气爽地起床。
看来给小鬼开电脑玩是正确的,科技万岁。他打了个哈欠,走到书桌前握起鼠标,想看看那只小鬼昨晚玩了什么。
浏览记录空荡荡,周霜弋顿了一下。小鬼还会删记录,地府发展也这么快?
他疑惑着,随手关了电脑,不徐不疾地往浴室走。
*
学校日子难熬也熬到了放假,教室成了高考考场,抽屉里东西全都搬空,这时候打扫卫生都是笑着的,郑欣桐跑下楼梯,嘴都咧到了耳后跟。
云愉和周霜弋不着急回家,在集中放置的书堆前慢吞吞地收拾书包,铃铛挂在他们旁边困得眼皮打架。
那晚过后周霜弋似乎以为符纸失效了,折了两下就收进了抽屉,她终于可以无所顾忌地玩电脑,很放肆地玩了几个通宵,这会儿已经有点撑不住了。
“我妈帮你找了个靠谱的道士,把你联系方式发他了,今天应该会找你。”云愉说。他纠结一下,把手里的练习案放了回去,反正在家也不会写。
“行。”周霜弋看了一眼问:“电话?”
“不是,□□号。”
他看周霜弋盯着自己,迟疑:“有什么问题吗?”
“没有。”周霜弋把书包背在肩上。
他只是觉得道士这种职业听起来很古老,用□□这种社交工具有点违和。
“那个……道士叫什么?”他问。
每天都会有几个不认识的人发验证消息,他怕漏掉。
一旁视线逐渐模糊的铃铛强撑着打起点精神,默默竖起耳朵。
“林闻玄。”云愉捡完书,把拉链拉上,“他本名。”
周霜弋点头:“知道了。”
他爸新工地刚开工要放线,晚上得加会班,见秋女士开汽修厂的更不用说,干到深夜都是常有的事。
他在外面解决了晚饭,回家时仅剩一点夕阳光打破蓝色毛玻璃掉进来,整个房子静得像被放进了密闭的透明罐子,诡谲得令人有点喘不过气。
他就说这房间的装修和朝向有问题,周霜弋掌心按了按眼皮,放下东西,把房子里所有的窗户都推开,新鲜空气终于冲散了里面的霉潮味。
天色渐黑,贪光的飞虫也欢天喜地地从窗户口进来。昨天下了一场大雨,这个季节又是白蚁繁殖的高峰期,抓到一点缝都拼命往里钻。
周霜弋洗澡的功夫,铃铛要被这些白蚁折磨疯了。
那些黄色的腹部扭动着朝她飞来,即使触碰不到她,看着也足够恶心。
铃铛的眼眶都红了一圈,在心里狠狠杀了周霜弋几百遍,还是忍痛买了一张可以形成玻璃罩的防御符,把白蚁挡在外面。
她憋着气在客厅来回走动几趟,飘到周霜弋房门前,把禁闭的门拧开一点,丢了一张劣质的照明符进去。
干燥温暖的光亮起,白蚁被诱惑着往里面飞。
周霜弋从浴室出来时,房间里依旧只有电脑屏幕亮着。他往书桌前的椅子上一坐,握上鼠标,掌心按到一个湿湿滑滑的东西,很小一颗,在他的皮肉下一扭一扭。
虫子。
他大约僵了两秒,鼠标被甩了出去,那东西却溜到了手背上,接着电脑光,他看着虫子的样子。
油黄油黄的,有两颗米粒那么大,尾部翘起来摆动,在他手上爬动着,一只翅膀轻易断落黏在皮肤上。
他一下子站起来,疯狂甩手。
接着,脸上又落下一颗,尖尖的尾巴在上面扫,他打个激灵,又拥来了几只。
周霜弋全身发麻,整个人摇摇欲坠。
铃铛套着防护罩坐在床边,看他几欲赴死的表情,被逗得直乐,又怕他听见,硬忍着没笑出声。
用空调被抱住裸露的皮肤,周霜弋迅速把全部的窗子关好,窗帘也拉得严实。
房子里各个角落都喷了驱虫药,他在外面待到味道散得差不多才进门。
铃铛乐津津地飘在后面,背着手发尾轻轻晃动。
房间地上落下大量白蚁尸体,桌上遗留数不清的透明翅膀,周霜弋忙忙碌碌打扫房间,重新打开电脑时,□□验证消息多了好几条。
他找到林闻玄的点了添加,这么晚了大师还没睡,秒发来一条消息。
林闻玄:【你好,周霜弋。】
好僵硬的打招呼方式,周霜弋用相同格式回了。
林闻玄没有铺垫:【你做过坏事吗?】
坏事?他捡走键盘上两只白蚁翅膀丢掉,问:【多坏?】
林闻玄:【让人记恨,伤天害理。】
周霜弋不犹豫:【那没有。】
他顶多小时候骗骗邻居小孩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哄得人家帮他写了整个暑假作业。
铃铛看见他的回答不屑地撇嘴,明明就有,反正她已经记恨上他了。
那个据说很厉害的道士又给他发消息:【那个鬼跟着你后,你运气怎么样?身体状态呢?】
周霜弋说:【和以前差不多。】
林闻玄:【那只鬼应该不是来害你的。】
铃铛赞同地点头,心想这个道士还有有点东西。
【不过被鬼缠上多少对你还是有影响,你明天有空吗?我来帮你看看。】道士问。
周霜弋把椅子往旁边移了一点,过了一会儿才打字:【有。】
位置开阔不少,铃铛理所当然地站到他刚才让出的地方。
林闻玄:【好,那我们找个地方碰头。】
约好地点,周霜弋叉掉软件返回桌面,从书包里拿了两张数学试卷,起身走到房间小沙发那,伏着圆茶几开始做题。
这两天他都是这么度过睡前时光的,虽然已经确定自己身边有一只鬼,他还是不敢跟她直接交流,只能每天晚上恭敬开好电脑,希望她玩起来不要记得自己。
电脑像往常一样开始动,播放起一个动画,颜色变化的屏幕光和角色稚嫩的声音中,他做完了卷子。
等到周霜弋睡着,铃铛终于能关了这个无聊又幼稚的动画。她飘到床边,盘腿在地毯上坐着。
周霜弋是真挺怕鬼的,刚开始发现她,还不确定她有没有攻击性,每晚都紧绷着睡不着。后来以为她对电脑上瘾,这两天回家都打开,只有确定她一直专注电脑才安心睡觉。
电脑是好玩,但她还没到天天都能玩到忘我的地步,两天通宵下来就腻得差不多了。但她不玩,周霜弋估计能睁眼到天亮。
她想到那个道士跟周霜弋说的话,看了眼床上那个背对着她侧躺的身影。
希望大师真的是大师,能有办法把那个将他们绑在一起的力量斩断。
窗外夏蝉停下了叫喊,房间的木窗框被敲响,闷闷两声,在夜里格外明显。
铃铛扭头看去,这个视角只能看见窗角,一根粗粗的铁链贴在玻璃外,玄黑色的泛着幽幽绿光。
她指尖颤动,先是被吓了一跳才反应过来,飘过去轻轻拉开窗户。
“程一浔,我要被你吓死了。”
青年悬在窗外,皮肤清白唇色偏浅,长睫垂下半遮着眼,微微上挑的眼尾一片绯红,深夜树影婆娑中犹如鬼魅。
他头戴黑色高帽,细腕上缠着长长的铁链,一直延至身下,那是鬼差的锁魂链。
“不好意思了。”他笑着开口,眼底情绪平静。
铃铛看他这一身工服知道他是刚给亡人引完路,轻声问:“还没下班吧?”
“嗯。”程一浔说,“现在是休息时间。”
床上周霜弋翻了个身,呼吸略重,铃铛回头看了一眼,道:“我们出去说。”
她知道程一浔工作忙,为了节省时间他们没飘远,就坐在小区里最大的榕树枝上。
满树的虫在他们靠近的那一刻尽数飞走,铃铛轻抠着被夜色泡冷的树皮,偏头问:“有消息了吗?”
跟周霜弋绑定的第二个晚上,她就回地府提交了问题申诉,只是迟迟没得到回应。不得已她只能去找程一浔帮忙,不过他现在刚升职,关系网还没理清,不好明面上给她开后门。
“有,但不太好。”程一浔看向她,少见地皱眉,“司命说你们的命簿打不开。”
什么?”铃铛瞪圆眼睛。
人的命运是不可能由鬼差书写的,司命薄上记载的都是生人经历过的事或者鬼的前尘往事。
他们之前商量过,她没有前世记忆,和周霜弋的绑定可能是有某种原因,或许命簿里能找到联系,可现在他们的命簿却打都打不开。
不过这正好说明他们的方向是对的,铃铛沉默良久才说:“我知道了。”
命簿的事之后再想办法,她记起今天下午云愉说的那个道士名字。
“叫林闻玄。”她问,“你认识吗?”
真正厉害的道士跟地府一般都有合作,程一浔继任黑无常前处理过几个小鬼惹出的民间异闻,跟他们交接了一段时间。
“没听过,不过合作名单上倒是有个姓林的。”不确定他们之间有没有关系,程一浔问:“要打听一下吗?”
“算了。”铃铛摇头。
明天就要见面,现在打听也来不及,而且她已经够麻烦他的了。
无常工作量大,休息时间不可能多,她怕耽误程一浔的事,拍了拍抠树皮弄的满是木屑的手,跟他道别。
“谢谢你了。”她朝他弯唇。
程一浔挑了下眉,表情难得生动一些:“我们不是朋友吗?”
“当然是啊。”她当鬼两年,程一浔是她唯一一个真正的鬼朋友。她有意识时,第一个看见的就是他,就连她的名字也是他告诉她的。
只是这段时间程一浔有点奇怪,变得比以前更加冷漠和不爱说话,好像是从刚升职那两天开始的。铃铛问过,他也只是笑着摇头说没事。
如果不是被那股力量绑架,她就有更多跟他接触的机会,或许可以慢慢了解和关心朋友。
见她模样沮丧,程一浔猜出她在想什么,唇角勾起一个微笑的弧度,什么都没说,从榕树枝干上起身,轻拍了拍她的头:“回去吧,我该去工作了。”
“好。”铃铛闷闷点头。
周霜弋睡着时她是可以自由活动的,只是何纤月晚上得休息,她在地府里也没什么关系好的鬼,两年下来对那里的归属感可以忽略不计,回去和待在周霜弋家没什么两样。
从窗户飘进去,她在松软的小沙发眯了一会儿,实在睡不下去,又翻身下来走到书桌前。
程一浔说没听过那个道士的名字,她也不清楚道那是个什么样的人,不知道他发现周霜弋身边真的跟着一个鬼后会不会想除掉她,也不知道他能力怎么样,能不能跟她直接交流。
她觉得以防万一,可以先写好一张纸条,告诉那个道士前因后果,表明自己没有恶意。
周霜弋桌上放着他算题的草稿本和笔,铃铛撕了一张纸下来,琢磨好措辞下笔。
写到一半,身后忽然传来细细的抽泣声,压抑着,带着轻微的颤音。
哭了?铃铛手一顿,怔了好一会儿才放下笔,飘到床边。
周霜弋一睡着就容易进入深度睡眠,一般动静都吵不醒他,现在他躺着,却睡得很不安稳。
铃铛开了台灯,手撑在床上,看见他眼睫被泪糊在一起,轻轻颤抖着,鼻翼翕动,泪水一颗颗从眼眶滑落,在枕头上打湿一片。
她兴味盎然地看着,屈指在他眼角揩走一颗泪,收回时被一把抓住手腕。
能碰到她?
“你……”
手上的力气大得出奇,她吃痛一声,猛然抬头看向周霜弋的脸。
他没醒,还紧握着她的手腕,身体开始发抖。
周霜弋还在哭,眼泪甚至越流越凶,像是正经历最大的悲痛。铃铛缓下紧皱的眉,嫌弃地叹了一口气,把另一手伸过去,学着之前跟何纤月看过的电视剧里那样,在他背上轻拍。
不知过了多久,他终于平息下来,松开了抓着她的手,垂落到被子上,呼吸还带着哭过的余韵。
铃铛拧了一下他的耳朵泄愤,揉着被抓得发麻发疼的手腕走回书桌前。
她重新握笔,这次的话直接写在了周霜弋的草稿本上。担心他看不见,她特地在那一页折了几下。
写完她提过放在桌角的书包,在写给道士的那张纸上施了个诀,想放进书包里。等明天见到道士时,纸条上的字就能从包里出来,以旁人看不见的样子直接显示在他面前。
周霜弋的包设计太奇怪了,拉链一堆,她摸索半天才找到主拉链。
床上又响起被子翻动的窸窣声,估计周霜弋又做噩梦了。
铃铛没管,专心致志地拉开拉链,刚拿起纸张要往里放,身后的人清了清嗓,声音还是透着哭过后的沙哑。
“你……在干什么?”
面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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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一颗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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