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霜弋做了一夜梦,醒来时心脏似是被剜去一块,梦的具体记不清了,唯有结尾破天盖地的血色刻在脑海。
梦中老城区的十字路口,人来人往,超市前的钟,指针不知道转了多少圈,在某一秒停住,过路人定在原地。寂寥中不知从哪里跑来一个穿校服的女孩,咧着红唇大笑,越跑越快越跑越快,奔向路中心。
刹那间,除她之外的所有人散为齑粉,路延伸的无边尽头,一辆红色货车破空而出,眨眼向她冲去。
一声喇叭长鸣,周遭景物恍然褪去色彩,只剩女孩嫣红的唇、撞向她的那辆亮红的货车还有最后溅出的鲜红血液。
那些血爬上他的腿,织成密不透风的油纸缠住了他全身,连呼吸都酸闷恶心。
被眼泪浸湿的枕头,冰凉的布料黏在脸颊上,周霜弋睁眼时被床头的台灯晃得眩晕。
那些莫名的悲痛、恐惧、绝望渐渐退去,他抬手遮住被刺痛的眼睛,迷糊记起他睡前是关了台灯的。
周霜弋闭着眼手掌撑床想坐起来,只听前面金属碰撞的细碎声,接着像是拉链被划开,他按在床单上的手一紧,迅速直起身看去。
书桌上点着超市抽奖拿到的装饰氛围灯,绿光幽暗,照亮坐在椅子上那人的一侧头发。
那大概率是个女孩,背影很纤细,墨黑色长发散了满背,露出些圆润莹白的肩头。她正低头抱着他的书包,一只藕节似的手抓着什么要往里放。
大半夜一个长发女生出现在他房间,皮肤还白得不像常人,瞬时间周霜弋的心率飙升,他深吸了一口气,壮着胆子冷静开口。
“你在干什么?”
女生听到声音似乎僵了一下,缓缓转过头,黑白分明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惊愕,她面色煞白,眉眼秾丽,贴在颊边的发丝滑下,露出颧骨上一颗痣。
倏而,她睫毛一颤,血色红唇上扬,拉出一个堪称绚丽的笑容。
周霜弋看清她的脸,瞳孔猛地一缩,呼吸急促起来,心脏在胸腔里重重跳动。
这个女孩的脸和刚才梦中那个死状惨烈的女孩重合了!
梦境和现实交织的诡异让周霜弋整个人被恐惧笼罩,他转头飞快在房间里看了一圈,锁定那个桃木做的小茶几,刚要翻身跑过去,听见女孩开口,语气有些虚:“你好?”
周霜弋动作一顿。
他拧着眉唇线绷直,翻身下床时气势汹汹,铃铛揪着书包拉链,满心肯定他是来揍她的。
周霜弋为什么突然能看见她,铃铛已经没空想了,她只知道他现在可以碰到她。他一个身强体壮的大男人,铃铛根本打不过。
被发现的尴尬心虚以及本能的求生欲告诉她必须先下手为强,铃铛用最快的速度买了一张定身符,下手前很礼貌地打了声招呼。
她连声音都与活人不同,细缓空灵,轻得像是幽暗苍穹里的一阵风,周霜弋愣住。铃铛找准时机,脚尖一点,眨眼便飘到他身前,啪一下将定身符按在他肩上。
周霜弋还维持着一手撑在床沿借力,身体斜跨出去的姿势,就被这么定住。
“……”
面前的女孩自上而下地看着他,下巴微扬,眼神傲然狡黠。
肩膀被紧紧抓着,酸痛感由浅渐深,脑袋动弹不得,余光中一角黄纸笑嘻嘻般甩了甩。他试着动了动身体,没有任何反应,整个人像被灌满了水泥,沉沉僵住。
不知静了多久,他动了动唇。
“那个……我说。”所幸他还可以说话,并且一双眼睛能转,直直盯着铃铛,眼底惊惧之余透出一丝难堪。
铃铛唔了一声,听见他轻声:“能不能让我换个姿势?”
这个姿势真的很累,而且不太美观。
铃铛上下打量一下他,摇摇头:“不行。”
“为什么?”
谁知道她解开这个符后还有没有机会贴下一张,万一刚解开就被他揍了呢?而且买一张符很贵的好不好?
不过铃铛可不会解释给他听,她只是抱臂,笑眼盈盈:“这样就好。”
“……”
没想到这世界上不仅真有鬼,还有定身符,周霜弋像一具雕像一样靠在床上,满心飘零恍惚。
女孩把椅子拉过来坐在他身前,托着下颌看他。被梦里那张惨死的脸直勾勾地盯着,他闭了下眼,那些萦绕全身的惊恐淡去,竟然生出莫名的哀伤。
“你……”他睁眼想问那场奇异的梦,却撞进女孩困倦出神的眼睛里,话语止住,转而犹豫:“鬼也要睡觉?”
“嗯。”铃铛点头,瞥他一眼,哼道:“废话。”
周霜弋立即说:“那你睡一会儿吧,帮我把这个符解开,我把床让给你。”
铃铛坐直一些,在他期待的眼神中扫了眼他的床,颇为嫌弃地偏过头:“不要。”
鬼会感到疲惫劳累,需要睡觉补充精力,但不睡觉也不会出什么事,毕竟死都死了。
“哦。”不睡就不睡,有必要这个表情吗?周霜弋心尖余留的悲伤彻底褪去,跟她大眼瞪小眼半天,问:“这几天是你一直在跟着我?”
铃铛打着哈欠点头,换了一只手撑下巴。
“为什么?”
他抿起唇,眼角天生有些下垂,看人时显得很冷,铃铛被他质问的语气弄得很不爽,她站起身,声音也大起来:“你以为我想?”
“你不想?”被一个鬼缠了这么多天,周霜弋心情也不可能好,他紧跟着反问。
“我就是个做生意的鬼。”铃铛无语,她想起那颗损失的蓄梦珠,咬紧牙瞪他,抱怨道:“你还害得我丢了一个单子。”
周霜弋狐疑地看着她,铃铛也不瞒着,反正他能都能看见她,坦诚相见一笔勾销最好。她梗着脖子把那天的事说了一遍,从拍死她的蚊子到被迫跟周霜弋绑在一起后的那些迷雾,越说越委屈越来越愤怒。
大部分人死后变成鬼,都会带一点怨气,脾气和容忍度也会下降,稍有不顺心戾气就重起来,以至于铃铛仅仅一单没干成也引起群愤,论坛避雷她的帖子下面都现在还在盖楼。
那些指责辱骂她的声音荡在脑海,铃铛眼睛发酸,泛起点泪花,几乎朝周霜弋吼:“你赔我信誉分!”
“……”周霜弋也没想到比起鬼身自由,生意的信誉度对她来说更重要。
听出她声音里的哭腔,周霜弋怔了一下,有些无措。他被定住不能抬头,看不见她的表情,沉默片刻,不自然地问:“怎么赔?”
“没得赔。”铃铛把情绪忍下,在眼睛上抹了一把,坐回椅子上,“扣都扣了。”
周霜弋终于看清她眼睛,里面的泪水已经被她憋了回去,只是睫毛上还粘着一些,眼周皮肤泛红,在冷白的脸上尤为明显。
他轻咳一声:“要不我给你烧点钱?”
她做生意是为了钱,既然自己害她丢了单子,不如直接赔钱给她,他问:“纸钱是可以烧给你们用的吧?”
听到钱,铃铛的眼睛一亮,调整了一下坐姿,“嗯”一声,状似不经意地点头:“也行。”算他有良心。
反正活人的一点货币能换一大把纸钱,周霜弋大方地决定给她烧点。
这一点恩怨暂时解除,周霜弋立马想到她刚才说的命簿的事。这个世界现在对他来说太玄幻了,原来小说和影视的鬼神传说并非完全虚构,自己也被拉入了那个不真实的空间。
还有那场梦,和那个命簿有关吗?
疑团重重,他缓了一下那种虚幻感,问:“我们那个命簿怎么办?”
“能怎么办?继续查下去吧。”铃铛叹了口气,抬眼瞅他。
周霜弋这个姿势已经保持很久了,就算是被用了符,等会解开的时候也会难受发麻。现在他们聊到这,情绪也都稳定下来一点,他应该不会在揍她了。最重要的是,一张定身符的时效也就一个半小时,万一被他发现限制,以后这个符就威胁不到他了。
跟周霜弋对上视线,铃铛善意地笑了笑,在他“你又要干什么”的眼神中上前一步,摘掉了他肩上的符纸。
黄符被团吧团吧扔进一边的垃圾桶,周霜弋怔愣地看着她,刚动身就栽倒在地,肢体好像不受他控制,稍一动就酸痛发麻。
“嘶——”周霜弋痛呼一声,蜷躺在地毯上。
睁眼时,天花板吊灯的光被铃铛的脑袋遮住一半,她的脸被照得有些模糊,目光居高临下,满含戏谑。
周霜弋又把眼睛闭上了。
等缓过劲来,他抓着床沿起身,靠在床头坐着,垂眼一眼不发。铃铛施施然坐到木椅上,看他长睫在眼下映出青黑阴影,似乎透出一丝难过和屈辱。
她揉揉鼻尖,难得升起一点愧疚,迟疑开口:“那个不……”
“好意思”三个字没能出口,被周霜弋打断,他抬起头,平静问:“你叫什么名字?”
刚刚他身上那种难堪的情绪消失得无影无踪,铃铛一愣,下意识回答:“铃铛。”
周霜弋单边眉梢一挑,疑惑似的:“这是个人名?”
“……”
他果然不是什么好东西,铃铛吸了一口气,冷冷地说:“我是鬼。”
“哦。”周霜弋嘴唇微弯,煞有其事地点点头,“鬼是比较特别。”
寝室下水管里藏了一只蛐蛐,每天晚上关灯后准时叫,吱吱吱吵死了,还特别怂,一有声音就不叫了,安静下来又开始吱吱吱吱吱吱——怎么这么有力气,嗓子歇一歇吧。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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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一只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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