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后初晴,琉璃瓦上的积雪映着日光,将整座宫城点缀得晶莹剔透。
自那日梅园一别,已是五日过去。姜雪霁坐在窗前,手中捧着书卷,目光却不时飘向院门。那支白玉簪被她小心地收在妆奁最深处,只在无人时才会取出摩挲。
“公主,”侍女云芷端着药碗进来,见她魂不守舍,忍不住抿嘴一笑,“可是在等谢家小姐?”
姜雪霁耳尖微红,垂下眼睫:“休要胡言。”
云芷是去年才分来伺候的小宫女,年纪虽小却机灵得很。她将药碗轻轻放在案上,凑近了低声道:“奴婢可听说了,谢小姐今日一早就递了牌子进宫,说是给太后请安呢。”
话音未落,院外已传来清脆笑声:“好你个云芷,又在嚼什么舌根?”
珠帘哗啦一响,绯红身影翩然而入。谢明灼今日换了件绣金缠枝梅的斗篷,发间珊瑚珠串随步摇曳,整个人明艳得让满室生辉。
她径直走到姜雪霁面前,变戏法似的从袖中掏出个油纸包:“刚出炉的桂花酥,我娘亲手做的,趁热吃。”
甜香瞬间弥漫开来。姜雪霁看着递到眼前的点心,又抬眼看谢明灼被风吹得微红的脸颊,心中倏地一暖。
“明灼姐姐怎么来了?”
“太后那闷得很,一群夫人小姐说着场面话,无趣极了。”谢明灼自来熟地挨着她坐下,顺手拿起案上书卷,“《战国策》?你看得懂这个?”
姜雪霁轻轻点头:“偶尔翻翻。”
谢明灼挑眉,忽然指着其中一段:“那你说说,‘士为知己者死’何解?”
一旁云芷吓得屏住呼吸——谁不知道昭阳公主虽聪慧,却因常年幽居冷宫附近,并无人认真教导读书,这般考问未免太过为难。
却见姜雪霁沉吟片刻,轻声道:“此言非指轻贱性命,而是说人若得知己,当以真心相报。纵是赴汤蹈火,亦不负相知之意。”
谢明灼眸中闪过讶异,随即笑意更深:“说得妙!那你看我可能做你的知己?”
姜雪霁怔住,一时不知如何作答。
谢明灼却已大笑着揉了揉她的发顶:“傻丫头,逗你呢!走,带你去个地方。”
她不由分说地拉起姜雪霁就往外走。云芷慌忙追上:“公主药还没喝……”
“是药三分毒,一天不喝不妨事。”谢明灼头也不回,只摆摆手,“放心,晚膳前必定全须全尾地送回来!”
两个身影一红一白,很快消失在宫道尽头。
云芷站在原地,看着石案上渐渐凉透的药碗,无奈地叹了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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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此时宫墙另一端,暖阁内熏香袅袅。
先帝姜衍负手立在窗前,正好将远处两个携手而去的身影收入眼底。年过四旬的帝王鬓角已染霜色,唯有一双眼睛仍锐利如鹰。
“谢家那丫头,又来找雪霁了?”他淡淡开口。
身后侍立的大太监躬身回道:“是。谢小姐这月已是第三次进宫,回回都要去寻昭阳公主。”
“倒是投缘。”先帝语气听不出情绪,“谢远可知他女儿常往冷宫跑?”
“宰相大人应是知晓的,并未阻拦。”
先帝沉吟片刻,忽然道:“朕记得,明灼那孩子比雪霁年长五岁?”
“陛下好记性,正是差五岁。”
窗外,两个小姑娘的身影已经小得快要看不见。先帝的目光久久追随,最终落在那抹鲜亮的红色上。
“灼灼其华……谢远倒是会起名字。”帝王指尖轻叩窗棂,“太子今年十六,也该选正妃了。”
大太监心头一跳,头垂得更低:“陛下说的是。”
“至于雪霁……”先帝顿了顿,声音几不可闻,“那孩子性子太淡,需得有个能护着她的人。”
熏香细细,在空气中蜿蜒出诡谲的形状。大太监屏息静气,不敢接话。
有些棋,一旦开始布局,便再无悔棋的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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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此同时,皇宫西北角的废苑里,姜雪霁正仰头看着眼前景象,惊讶地睁大了眼睛。
荒废多年的庭院不知何时被打扫得干干净净,枯枝修剪整齐,石凳擦得一尘不染。最稀奇的是,院中那棵老梅树竟被人用细纱精心围了一圈,阻挡了寒风,枝头花苞比别处都要饱满许多。
“怎么样?”谢明灼得意地挑眉,“我特意求了掌管苑囿的太监,以后这儿就是我们的秘密天地。”
她拉着姜雪霁走到梅树下,变戏法似的又从袖中掏出本书:“《山海经》注本,带插图的,比那《战国策》有趣多了。”
姜雪霁接过书,指尖抚过精致的封皮。这样的珍本,便是皇子们也未必能随意得见。
“明灼姐姐为何……待我这样好?”
谢明灼正踮脚去折一枝早开的绿萼梅,闻言回头,丹凤眼里漾着澄澈的光:“哪有什么为何?我喜欢你,便想对你好,不行么?”
她说得那样理所当然,仿佛这是天经地义的事。
姜雪霁怔怔望着她。深宫五年,她早已习惯冷眼与漠视,习惯将自己缩在无人注意的角落。可眼前这个人,却一次次强硬地闯入她的世界,带着不容拒绝的温暖。
“可是母妃说,宫中人心难测……”
“傻子,”谢明灼将折下的梅花别在她衣襟上,动作轻柔,“别人是别人,我是我。我谢明灼认定的人,一辈子都不会变。”
梅香幽幽,在寒冷的空气中格外清冽。姜雪霁低头看着衣襟上那抹淡绿,忽然觉得眼眶发热。
她伸出小指:“那说好了,一辈子。”
谢明灼先是一愣,随即笑开,也伸出小指与她紧紧勾住:“好,一辈子。”
两只手一大一小,在荒芜的庭院中许下稚嫩却郑重的誓言。她们此刻还不知道,命运早已在暗处织就一张巨网,将所有的承诺都笼上未知的阴影。
日头西斜时,谢明灼果然如约将姜雪霁送回住处。
云芷早已候在门口,见两人归来总算松了口气。谢明灼临走前又塞给姜雪霁一个小手炉,叮嘱了无数句“好好用药”、“添衣保暖”,这才依依不舍地离去。
姜雪霁站在宫门前,一直等到那抹红色彻底消失在暮色中,才转身回屋。
云芷一边为她更衣,一边忍不住笑道:“谢小姐待公主真是用心。”
姜雪霁轻轻“嗯”了一声,唇角不自觉地扬起。她从妆奁深处取出那支白玉簪,在指尖摩挲良久,终于小心地簪回发间。
烛火摇曳,映得簪身温润生光。
而此刻的宰相府中,谢明灼正站在父亲书房内,垂首听着训示。
“你又去冷宫那边了?”谢远放下茶盏,声音听不出喜怒。
谢明灼抬头,目光坦然:“是,去寻昭阳公主。”
“你倒是坦荡。”谢远打量女儿片刻,忽然道,“为何对她如此上心?”
少女唇角微扬,答得毫不犹豫:“因为她与这宫里所有人都不一样。”
谢远沉吟良久,最终挥了挥手:“去吧。只是记住,你是谢家嫡女,行事要有分寸。”
“女儿明白。”
谢明灼行礼退出,转身时眼底闪过一抹锐光。有些事,她从未对任何人说——包括那日梅园初遇,其实并非偶然。
早在见到姜雪霁之前,她就听太后说过很多次:那个冷宫长大的小公主,像极了她早夭的妹妹。
那个她没能保护好的妹妹。
夜色渐深,一轮明月升上朱墙,将两个宫殿都笼在清辉之中。
一个在灯下抚簪沉思,一个在窗前望月不语。
命运的丝线悄然缠绕,将两个本该平行的生命紧紧系在一起。
而深宫的帷幕才刚刚拉开,好戏还在后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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