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林我的心还是爱你的。”
“爱我……”王林喉结滚动，声音沙哑得像被砂纸磨过，“那你告诉我，当年在竹林里，你偷偷藏起来的那坛桃花酿，埋在了第几棵竹下？”
有些印记，从来不止于灵魂的共鸣，更藏在只有彼此知晓的时光褶皱里。
女子闻言一怔，眼底的狡黠瞬间褪去，取而代之的是怔忡的怀念。她抬手抚上心口的血痕，指尖划过皮肤时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那动作里藏着的柔软，与记忆中李慕婉受伤时的模样渐渐重合。
“你总爱记这些细枝末节。”她轻声开口，声音里那抹陌生的锐利淡了，温润的底色慢慢浮上来，“第三十七棵。”
王林的呼吸猛地一滞。当年那片竹林他数过无数次，却从未问过她埋酒的位置，这个数字像一把钥匙，猝不及防捅开了他尘封的记忆——那天她蹲在竹下埋酒，裙摆沾了泥土，回头冲他笑时，鬓角还别着片飘落的竹叶。
“你说等我修有所成，就挖出来陪我喝到天明。”女子望着他，眼尾的温柔晕开，连带着方才那抹陌生都柔和了许多。
神魂的暖意骤然翻涌，几乎要将他淹没。
王林看着她心口的血痕，忽然想起当年她为护他挡下致命一击时，伤口也是这样渗着血，却笑着说“不疼”。
可眼前人眼中的怀念里，分明多了几分他从未见过的坚韧，像是在无尽岁月里独自走过了太长的路。
“这具身体，这力量……”王林的指尖终于落下，却在触到她衣袖的瞬间停住，“真的没有改变你吗？”
女子抬手覆上他的手背，掌心的温度带着本源力量的微烫，却奇异地安抚着他的颤抖：“灵魂是根，力量是叶。叶会新生，根却永远向着你。”她凑近半步，眼底狡黠又悄悄冒了出来，带着点促狭，“何况……现在的我，能护着你了。”
王林望着她眼中熟悉的温柔与陌生的明亮交织，紧绷了半生的弦忽然松了。他反手握住她的手，指腹摩挲着她掌心的薄茧——那是新生的痕迹，却也是归来的证明。
“桃花酿……”王林声音低哑，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该挖出来了。”
她突然起身抱住了王林。
当女子的怀抱忽然撞入怀中时，王林浑身一僵，像是被施了定身术。
那温热的躯体贴着他的胸膛，神魂深处的共鸣瞬间炸开，比任何时候都要汹涌——不是单薄的暖意，而是带着血肉温度的震颤，顺着每一寸经脉蔓延，烫得他眼眶发酸。
王林能清晰地感受到她发丝扫过颈间的微痒，感受到她心口血痕下的心跳，与自己狂跳的心脏隔着皮肉共振。
那些被岁月尘封的牵绊、被思念啃噬的日夜、被绝望冻结的深情，在这一刻轰然决堤，顺着滚烫的泪水汹涌而出。
“婉儿……”王林终于找回自己的声音，却早已哽咽得不成调。
积压了太久的恐惧、怀疑、狂喜在怀中这具真实的躯体面前碎成齑粉，只剩下失而复得的滚烫。
王林猛地收紧手臂，将她死死按在怀里，力道大得像是要将这半生的别离都揉进骨血里，“真的是你……真的是你……”
泪水砸在她的发间，带着咸涩的温热。他埋在她颈窝，贪婪地呼吸着那既熟悉又添了丝本源力量的气息，指尖死死攥着她的衣袖，生怕一松手，这失而复得的温暖又会化作泡影。
女子抬手轻轻拍着他的背，掌心的微烫混着温柔的力道，像在安抚一只漂泊太久的孤鸟。
“我在。”李慕婉的声音带着笑意，却也染了湿意，“王林，我再也不会走了。”
竹林的风穿过远处的枝叶，带来细碎的沙沙声，像是在为这场迟来的相拥伴奏。
王林抱着她，任由泪水模糊了视线，只知道怀里的温度、神魂的共鸣、心口的狂跳，都在一遍遍告诉他——这不是梦，他的婉儿，真的回来了。
晨露未晞，竹梢垂坠的水珠在熹微晨光中凝成剔透的晶帘。
王林刚在青石上坐定，闭目调息，周身真气如溪流缓缓流转。
忽地，一缕极轻的脚步声钻入耳畔，那声响似被露水浸透，带着湿润的韵律，仿佛与竹叶的簌簌声融为一体，却又分明藏着几分刻意压低的雀跃。
他睫毛微颤，未及睁眼，一缕暖香已悄然漫至鼻尖。
那香气清甜而不腻，像是山间初绽的野花揉碎了晨露，又裹着少女衣襟上独有的柔软气息。
正凝神间，鬓角忽地掠过一丝痒意——柔嫩的花瓣如蝶翅轻拂，扫过肌肤的瞬间，仿佛有细小的绒毛在心跳上搔过。
王林缓缓睁开眼，入目便是少女踮着脚尖的身影。
她十七八岁模样，素白衣裙被晨风掀起一角，发间簪着几朵新采的野花，此刻正小心翼翼地将一朵淡紫小花往他发间别去。
阳光穿过竹叶的缝隙，在她鼻尖投下一小片光斑，细软的绒毛在光束中纤毫毕现，连睫毛投下的阴影都清晰可数。
她指尖微颤，生怕碰乱了他鬓边的发丝，专注的神情宛如在雕琢一件稀世珍宝。
“哎呀，被抓到了！”李慕婉见他睁眼，非但不慌，反而狡黠一笑，眉眼弯成月牙，冲他俏皮地吐了吐舌头。
那笑容清甜如浸了蜜的晨露，瞬间融化了王林心头最后一丝被打扰的微愠。她转身便往竹林深处跑，素白裙裾掠过沾湿的竹叶，溅起一串水珠，身影轻盈如燕，仿佛一只翩然起舞的蝴蝶。
竹林深处传来她银铃般的笑声，那笑声裹着露水的清冽，在晨雾中荡起涟漪，惊起几只栖息的雀儿，扑棱棱飞向天际。
王林望着她远去的方向，嘴角不自觉地扬起一抹浅笑。
指尖无意识地抚过发间那朵野花，花瓣上犹沾着晨露，凉意渗入掌心，却暖了心底。
他闭目继续调息，真气流转依旧，可心湖却漾着涟漪——那抹素白的身影、狡黠的吐舌、清甜的笑声，如晨露沁入山石，悄然渗进了他向来孤寂的修行岁月。
远处，李慕婉藏在一丛修竹后，偷偷回头张望。见他抚弄发间野花的模样，脸颊忽地泛起一抹桃红，指尖绞着裙带，心跳如鼓。
她方才采花时，分明看见他闭目调息的模样——眉峰如剑，唇线微抿，周身笼着清冷气息，可睫毛在晨光里投下的影子，却温柔得像竹叶筛下的光斑。
她鬼使神差地想靠近，想为他簪一朵花，仿佛这般，便能将他周身孤寂的霜色，染上几分人间烟火。
竹林复归静谧，唯有露珠滴落声，与王林平稳的呼吸声交织成曲。
“婉儿～”王林轻唤，李慕婉裙摆扫过他手腕，携着晨露与花香匆匆逃入竹影。
王林摸了摸鬓边的花，指尖残留的温度让他分不清是露水还是她的余温。他闭目调息时，却总想起她发间茉莉香，吐舌时的狡黠眉眼。
竹林深处，李慕婉倚竹咬唇，心跳如鼓。
她折返拾花，凝气轻推，花瓣如蝶落在他膝前。
王林睁眼，两朵花并掌心，露珠相融折射晨光。
他嘴角微扬，真气流转竟比平日顺畅。
竹影摇曳，两人隔竹相望，无言，唯有晨风裹着花香，悄然缠绕。
午后他在廊下练剑，束发的锦带随着挥剑的动作轻扬。
李慕婉不知何时凑到廊边，趁他收势的间隙突然踮脚跳起，指尖精准地勾住发带末端，往下一扯的瞬间，指腹擦过他耳廓，痒意顺着脊椎窜上来，他握剑的手微微一松。
长发如瀑散开，落在肩头时，他已转身扣住她作乱的手腕。
她仰头看他，眼底促狭的笑意比阳光还要晃眼：“你头发散着更好看。”
王林早有防备，却还是配合地顿了顿。李慕婉见他没被吓到，鼓了鼓腮帮子，眼底的笑意却藏不住，像揉碎了星光：“你怎么不慌呀？”
他抬手，指尖轻轻摘下她发间沾着的竹叶，动作温柔得不像话：“下次藏好脚边的石子，便不会被发现了。”
她愣了愣，才发现自己方才跑太急，裙摆扫过石堆带起的碎石声早暴露了踪迹。
脸颊一热，转身又要跑，这次他却伸手稳稳拉住她的手腕，鬓角那朵她插的小野花随着动作轻晃，落在她手背上，暖得像他掌心的温度。
王林喉间滚出一声低笑，正要说话，却见李慕婉突然挣开手，素白裙裾如惊鸿掠过沾湿的竹叶，往竹林深处钻去。
边跑边学布谷鸟叫，声音学得半真半假，时而清越如真鸟啼鸣，时而带着少女特有的娇俏颤音，尾音故意拖长，勾得他心头发软。
他提着剑，剑穗随步伐轻晃，无奈又好笑地追上去，眼底却漾着连自己都没察觉的温柔。
刚转过竹林拐角，一抹素白身影突然从树后猛地跳出来，双手做爪状扑到他面前：“吓！”
李慕婉眉眼弯弯，笑得像偷了腥的猫儿，发间几朵野花随着动作乱颤，花瓣上的露珠飞溅，有几滴正巧落在王林肩头。
她鼻尖上还沾着一片竹叶，细小的绒毛在晨光里泛着绒绒的金边，整个人仿佛从晨雾中蹦出的精灵，狡黠又鲜活。
王林被这突如其来的 “惊吓” 怔了半瞬，旋即剑尖轻点她鼻尖，佯装愠怒：“小调皮，当心摔了。”
语气里却半分火气也无，反倒染了三分纵容。
李慕婉顺势抓住剑穗，指尖绕着流苏打转，仰头冲他吐了吐舌头：“谁让你刚才笑得像只老狐狸！”
王林看着她这副模样，心中满是宠溺，轻声说道：“你这小丫头，真是让人拿你没办法。” 李慕婉闻言，俏皮地眨眨眼：“那你要不要拿我试试？”
王林摇摇头，脸上浮现出一抹温柔的笑容：“不必了，我已经拿你没办法了。”
李慕婉开心地笑了，声音如银铃般清脆：“这还差不多。”
她转身又往深处跑去。
林间暮色渐沉，王林循着方才她跑远的方向追去，掌心还残留着方才被她拽着衣袖时的温软触感。忽然间，一声凄厉的惨叫划破寂静的林叶，那声音里的痛苦与绝望如此真实，像一把淬了冰的尖刀直刺进他心口。
“婉儿！”他心脏骤然缩紧，提气狂奔的脚步几乎踏碎满地落叶，方才被她逗弄时的无奈笑意瞬间被彻骨的恐慌取代。
拨开最后一片挡路的荆棘时，他看见她蜷缩在乱石堆旁，月白的裙摆被暗红的血渍浸透，发丝凌乱地贴在苍白的脸颊上，双目紧闭，一动不动。
“婉儿！”他声音都在发颤，扑过去将她小心翼翼地抱起，指尖触到那片黏腻的温热时，浑身的血液仿佛瞬间冻结。
她的身体软得不像话，往日里总是亮晶晶的眼睛此刻紧闭着，连呼吸都微弱得几乎察觉不到。
“别吓我……醒醒，看看我……”王林的手抑制不住地发抖，将她紧紧搂在怀里，温热的液体不受控制地砸在她冰冷的脸颊上，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疼得他几乎无法呼吸。
瞳孔在暮色中剧烈收缩，眼底翻涌的恐惧与绝望几乎要将他吞噬，他甚至不敢低头细看她身上的“伤口”，只觉得每一寸骨骼都在发痛。
就在他喉间哽咽着几乎要唤出医师的名字时，怀里的人忽然轻轻动了动，接着，一声带着笑意的轻咳从他颈窝传来。
“王林……你哭啦？”她抬起沾着“血渍”的手指，轻轻戳了戳他紧绷的下颌，眼底还带着恶作剧得逞的促狭，“我逗你玩呢，这是山莓汁啦。”
王林浑身一僵，抱着她的手骤然收紧又猛地松开，像是被烫到一般后退半步。他看着她坐起身，笑嘻嘻地擦着脸上的“血渍”，方才那撕心裂肺的恐惧还卡在喉咙里，心脏却仍在胸腔里疯狂擂动，每一次跳动都带着钝痛。
“你……”他想斥责，声音却干涩得发不出完整的字句，方才那一瞬间的绝望太过真实，此刻看着她鲜活的笑脸，心口的浮动却怎么也平息不下来。
他背过身去，指尖深深掐进掌心，方才抱着她时的冰冷触感、那刺目的“血迹”、心脏骤停般的恐慌，像潮水般反复冲刷着神经。
她见他久久不语，才后知后觉地察觉到不对，凑过去拉他的衣袖：“王林，我错了……你别生气好不好？”
王林缓缓转过身，眼底的红血丝还未褪去，方才痛哭时的痕迹清晰可见。
他看着她，喉结滚动许久，才哑声开口，声音里带着无法掩饰的颤抖：“下次……不准再拿这种事开玩笑。”
这个总爱胡闹的婉儿，早已成了他心尖上最碰不得的软肋。
方才那短短一瞬的“失去”，几乎耗尽了他所有的力气，而这份后怕，在她笑着说“逗你玩”之后，反而像藤蔓般缠得更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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