剧痛之后的虚弱尚未完全消退，云芷衣正靠在丹房残破的墙壁上，试图理顺体内那缕躁动后略显疲惫的气感，一个阴影便笼罩了她。
她猛地抬头，心脏骤缩。
是谢无妄。
他依旧穿着那身灰扑扑的旧袍，但周身却没了往日那几乎凝成实质的酒气与颓唐。他就那样站在那里，眼神清明，甚至带着一丝令人心悸的锐利，正居高临下地看着她，目光如同冰锥，刺得她无所遁形。
“玩够了？”他开口，声音沙哑，却不再慵懒，而是带着一种冰冷的审度。
云芷衣下意识地将手中那本《百草鉴》往身后藏了藏，抿紧唇，没有回答。她在他面前，总有一种被彻底看穿的无力和戒备。
谢无妄的目光扫过她尚未完全擦净血渍的嘴角，和那因痛苦而依旧有些苍白的脸色，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随即又恢复冷漠。
“空灵根，非是凡俗根骨，你以为靠着几本破烂典籍，用些自残的法子，就能窥得门径？”他语气中的嘲讽毫不掩饰，“再这么胡闹下去，不出三日，你这条小命，连同你这身看似无用、却也算稀罕的根骨，就得一起交代在这垃圾堆里。”
云芷衣心头一紧，倔强地反驳：“不试试，怎么知道不行？难道要我坐以待毙？”
“试试？”谢无妄嗤笑一声，一步上前，几乎与她鼻尖相对，他身上那股清冽的冷香混杂着一丝极淡的药草味扑面而来，带着强大的压迫感，“你那不叫试，叫送死。空灵根承载的是天地间最本源的‘无’与‘虚’，你用药力这等‘实’与‘有’去强行冲击，如同以凡火灼烧虚空，除了引火烧身，还能有何结果？”
他的话如同惊雷，炸响在云芷衣耳边。她隐约感觉到自己方法有问题，却从未想得如此透彻。原来……竟是这般凶险的根本性冲突吗？
“那……我该如何做？”她声音干涩，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这是她第一次，真正向他询问前路。
谢无妄盯着她看了片刻，那目光仿佛要穿透她的皮囊，直抵灵魂深处。半晌，他才移开视线，语气依旧冷淡，却少了几分讥诮：
“算你命不该绝，遇上我心情尚可。”
他随手从旁边捡起一根枯枝，在地上划拉起来。不是文字，而是一副极其简单，却又透着某种玄奥意蕴的线条图案，寥寥数笔，勾勒出一个人形盘坐，体内几条主要经脉的流向，与寻常引气法门截然不同，更侧重于某种……内敛与感知。
“记清楚。”他声音平淡，“此法名为《归墟诀》，非是引气，而是‘感气’。放弃你那愚蠢的吸纳念头，将心神沉入空灵根，去‘感知’周天灵气的流动，去‘共鸣’其存在，而非‘捕捉’。空灵根，先要‘空’，方能‘容’。”
他的讲解简洁到近乎苛刻，没有任何多余的解释，只阐述了最核心的法理。
云芷衣屏住呼吸，目不转睛地盯着那副简陋的图案，强行将每一根线条，每一个转折，都烙印在脑海深处。她知道，这或许是她唯一的机会。
“每日子、午二时，依此图感应，不得间断，更不得再胡乱服用任何激发性质的药物。”谢无妄扔掉枯枝，语气带着警告，“若再让我发现你走回老路，是生是死，与我无关。”
说完，他不再停留，转身便走，仿佛只是完成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为什么？”云芷衣在他身后，再次问出了这个问题，这一次，带着更深的困惑和一丝执拗，“为什么教我？”
谢无妄脚步未停，只有一句听不出情绪的话随风传来：
“棋子若是过早夭折，下棋的人，会很无聊。”
身影消失在晨雾中。
云芷衣站在原地，久久未动。棋子……果然吗？她于他而言，只是一枚有趣的棋子。
她低头，看着地上那即将被风吹散的简陋图案，心中五味杂陈。有得到指引的欣喜，有对前路的茫然，更有一种身为棋子的屈辱与不甘。
但无论如何，路，已经指给了她。
她深吸一口气，不再去想那复杂的因果，将所有心神都沉浸在那副名为《归墟诀》的图案之中。放弃吸纳，只是感知与共鸣……这与她之前凭借本能和痛苦刺激产生的微弱感应，似乎有异曲同工之妙，却更加系统，也更加……安全。
她盘膝坐下，尝试按照图案所示，摒弃杂念，将心神沉入那缕气感，不再试图去抓取身周那些滑溜的灵气，而是如同一个旁观者，去静静地“看”它们流淌，“听”它们波动。
起初，一片混沌，毫无所得。
但她没有放弃，凭借着那股狠劲和韧性，一次又一次地尝试。
……
接下来的日子，云芷衣的生活变得规律而沉寂。她严格按照谢无妄的要求，在子、午二时修炼《归墟诀》，不再服用任何自行调配的虎狼之药，连药浴也暂时停止。白日里，她依旧完成着丹房的劳役，只是更加沉默，仿佛认命了一般。
赵明派来的眼线，只看到她日复一日的劳作和偶尔的盘膝静坐，并未再发现任何“异常”的修炼举动，回报给赵明后，赵明虽有些疑惑，但也只能认为是谢无妄的警告起了作用，让她不敢再胡乱尝试。他的慢性毒计，依旧在悄无声息地进行着，只是那毒药混在饮食中，剂量被控制得极其微小，短时间内难以察觉。
而在无人窥见的层面，云芷衣的修炼，正悄然发生着变化。
《归墟诀》的玄妙，渐渐显现。
当她真正放弃“索取”的执念，完全沉浸在“感知”的状态时，她那空灵根的特质，仿佛被激活了。她不再感觉自身是隔绝于灵气之外的“异类”，而是渐渐“融入”了周遭的灵气环境。她“看”到了灵气如同色彩斑斓的溪流，在她身周缓缓流淌，彼此碰撞、交融；她“听”到了它们发出的、如同天地呼吸般的微弱韵律。
她依旧无法吸纳它们，但她与它们之间，那层无形的隔膜，似乎在慢慢变薄。
她的那缕气感，在这种纯粹的感知中，变得更加凝练、灵动，如同水银般在她空荡的经脉中自行流转，所过之处，带来一种难以言喻的舒畅与滋养，缓慢地修复着她之前因胡乱用药而受损的经脉，并让其变得更加坚韧、宽阔。
这是一种水磨工夫，进展缓慢得几乎令人绝望。但云芷衣却从中感受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踏实。这是一种根基的打磨，与之前那饮鸩止渴般的痛苦提升，截然不同。
她隐隐感觉到，谢无妄传授的《归墟诀》，才是真正适合空灵根的道路。
而他那句“棋子”的评价，也如同悬在头顶的利剑，时刻提醒着她，这份“授业”的背后，隐藏着她尚未触及的迷雾与危机。
她必须更快地成长，在那执棋者落下决定性的棋子之前，拥有跳出棋盘，或者至少……成为棋手的实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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