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苍穹境,重曜坐在树下看了会儿书,就回寝殿休息了。
他从没有失眠的时候,无论发生任何事,都能睡着。
传音珠在袖口一闪一闪,小莲立在榻侧,默默看着光亮黯然,再未亮起。
重曜这一觉睡的极沉,醒来时已是午夜。梦里,他见到很多故去的人,他们的脸孔还像从前那样生动鲜活,只是他却一点也高兴不起来。
重曜沐浴后,头还是昏沉,手上的伤也隐隐作痛,小莲帮他换了身舒适的衣袍,又给他换了药。
见他拿起书卷,半天却又不见翻动,小莲想说什么,欲言又止。
重曜缓缓开口,像是自语:“其实我可以救他……”
小莲说:“尊上有尊上的考量。”
重曜没应,小莲也不知道这是不是他想听的话。重曜起身出门,小莲识趣的没有跟着。重曜来到星君府的别苑,谢闲还在挑灯夜战,萧珏房里早已熄灯,重曜立了片刻,才转身离去。
神界无垠,殿宇延绵至云雾尽头。
重曜信步而行,不知不觉间,竟踏上乾坤台的白玉阶。此地是神界至高处,万丈清气缭绕于脚下,立于台边俯瞰,三十三重天阙、万千星辰流转皆入眼底。云海在脚下翻涌,弥漫着亘古的沧桑寂寥。
在这片浩瀚之中,一个熟悉的身影映入眼帘。
溟侓临风而立,银色锦衣在天风中猎猎作响,衣袂翻飞间身姿萧肃。他负手远眺,目光沉静地落在无垠云海之下。
重曜驻足凝望,深邃的眸中流转着难以辨明的微光。似是注视,似是审度,仿佛要通过这个背影,看透他执掌神界这些年的所有心绪。
仿若被这凝望惊动,溟侓倏然回首。在看清来人的刹那,眼中凝结的冰霜如遇春阳消融。他快步上前,躬身执礼:“尊上何时到此?”
重曜不语,缓步走到他方才站立的位置。从这个角度望去,云海奔涌,星光沉浮。他淡淡问:“方才在看什么?”
溟侓顺着他的目光望去,声音低沉:“当年尊上将神界交于我时,曾亲自带我来此,让我记住眼前的一切,常思为神之职,神主之责。”
“这些年,”重曜的声音平静无波,“可思出什么了?”
溟侓倏然跪地,他垂首:“溟侓有愧,不仅愧对尊上多年栽培,更有负您当年所托。”声音中好似压抑着千钧重负。
重曜的目光依然凝视着远方翻涌的云海,却看不出任何情绪。他沉默良久,缓缓开口:“还有呢?”
溟侓指尖微微一颤,深吸一口气,仍维持着跪姿,声音沉肃:“尊上命我常思为神之职,神主之责。溟侓夙兴夜寐,从不敢忘。神界统御万法,身为神主,理当胸怀天下、泽披苍生,这便是溟侓所思之责。”
他的话语间,带着一种理所应当的坚定。
重曜终于收回望向远方的目光,垂眸看着他,眼神柔和了些许:“起来吧。”
溟侓不动:“上次之事,是溟侓考虑不周,请尊上责罚。”说完,他匍匐上身,额头轻触地面。
重曜说:“上次的事也不能全怪你,任谁担上你肩上这副担子,都难免失了分寸。日后做事,要思虑周全些。”
“起来吧。”
溟侓直起身子,看见重曜伸来的左手,眉心微动,却又不显,只轻轻握住慢慢站起来。
溟侓自然松开,将手收回袖中,微微蜷指于掌心。
重曜说:“对付幽冥并非朝夕之功。除了镇压诛杀,更要使六界海晏河清,民生安乐,如此才不会生出新的幽冥。否则,纵使倾神界之力,也不会有真正诛尽邪魔的时候。”
溟侓说:“可地心灵脉枯竭严重,我担心……等不到尊上所说的人出现,六界便要不得安宁了。”
溟侓斟酌继续说道:“虽然上次神界否认了封禁之事,但其他几界必然起了疑心。魔界三族原本打的不可开交,此番却忽然平息,难免没有这方面的原因……”
重曜说:“魔界之事或许是稷辛妥协的缘故。”
溟侓缓缓说:“尊上,并非我疑心他,上回因他拒绝联姻,导致魔界三族爆发叛乱。此番又忽然应下婚事,出尔反尔,实在令人费解。”
重曜说:“你的考虑不无道理,不过很多事情瞬息万变,他素来稳重,不会轻易做决定。”
溟侓看看他:“既然尊上信他,我自然也信他。”
溟侓接着问道:“不知尊上今夜何故到此?”
重曜说:“随便走走。”
溟侓稍一思索,说:“可是为着前几日裂天枪在神爻山出世一事?”
重曜说:“想必紫庸已将此事来龙去脉全部告诉你了。”
溟侓颔首:“听闻,那日灵泽也曾现身,遗憾的是为覆灭幽冥业火而消散,引得避世多年的神族竞相前来……这些神族从前得了尊上谕令,休养生息多年。如今正值神界用人之际,不如让他们出世效力,尊上意下如何?”
重曜说:“若是他们愿意,自然是好。”
溟侓叹气说:“他们一得知灵泽现身,便不远千里赶去神爻山,想来不一定愿意听我诏令。”
重曜说:“他们避世多年,威望和实力早已大不如前。或许他们的确有对灵泽的忠诚,但比起族群的未来,他们自然也会有别的思量。”
“当年我下令让他们举族避世,一方面的确是为了让他们休养,另一方面也是为了让你有朝一日名正言顺的启用他们。这么多年,这些神族的执掌者早已不是追随灵泽的那帮人,他们正值盛年,渴望建功立业、扬名六界,更渴望带领族群重回鼎盛之时。为你效力是他们最好的选择。”
溟侓没想到重曜会说的如此直白,更没想到他会为自己做这般打算。
重曜看着溟侓,继续道:“这些神族根基深厚,若你想让他们为你真心效力,有个法子道是可以助你。”
溟侓一顿,脸色自然过渡:“尊上是说让我效仿稷辛?”
重曜说:“联姻不仅可以消弭战事,更重要的是能与你结为同盟。利益相同,他们自然会与你站在一起。你意下如何?”
溟侓说:“尊上一直告诫我,坐在这个位置上要保持公心、不偏不倚,若我与他们联姻,岂非失了立场?”
重曜说:“你与他们联姻,自然是以你为主。何况,同为神族,何来失了立场一说?”
溟侓看着重曜,却一点也看不出重曜的想法:“既如此,从前尊上为何不采用此法?”
重曜淡淡说道:“我需要吗?”
溟侓语塞。
“况且我也不在乎他们是否为我效力。只要天下太平、苍生安乐,他们为谁效力我都乐见。”
溟侓说:“我当以尊上此心为鉴。”
重曜沉默的打量他,眼底深邃莫名:“太晚了,回去吧。”
两人从乾坤台下来,一道往苍穹境的方向去。
路上,看到夜神收星拢月,把它们装在一只口袋里。
重曜说:“你还记不记得?当年你觉得夜神那只袋子漂亮,非要跟人讨过来,在日神当值的时候,给人布了满天星星。”
溟侓忆及往事,眉眼柔和了几分:“记得。这事把灵泽他们吓坏了,尤其是殊冥,他在冥界见日月同现,还以为出了什么大事,进极天殿时,还摔了一跟头,大家本来紧张的要命,被他这一摔,反道笑出了声。他那么沉着稳重的一个人,真不知道怎么慌成那样?”
重曜说:“草木荣枯,日月轮转,自有法则,岂能随意更改?他是冥界之主,掌六道轮回,比任何人都明白这个道理。”
溟侓说:“所以尊上罚我每日跟着夜神挂月布星,足足罚了两百年。”
重曜说:“如此重罚,你心中必定十分怨我。”
溟侓目色平静:“我不怨,怨也是怨我自己胡闹,惹你生气,尊上不愿看见我,所以一闭关就是八百年。”
重曜说:“我闭关与你没有任何关系。”
溟侓神色淡淡,沉默不语。
“稷辛大婚定在何时?”重曜忽然问起。
溟侓说:“暂时还没有确切消息。不过依我看,那些魔族自然都想早些定下来。”
重曜随口提道:“上回稷辛拿了几副画像给我,请我帮他掌眼,我瞧着与他都甚是般配。”
溟侓有些意外,心中起了疑影:“还有这事?”
“你很诧异?”
溟侓解释说:“稷辛孤高冷傲,一贯我行我素,我只是没想到他还会麻烦尊上这种事。”
重曜说:“我替他相看是应该的。”重曜话锋一转,“你也是如此。你喜欢什么样的姑娘?”
溟侓一震,背后升腾起一股凉意:“尊上为何突然这么问?”
重曜看着他,说:“神界并没有禁止婚配的规矩,你若有想法,也属正常。”
“我暂时……”
“不如举办一场宴会,邀请各界才貌风流的姑娘与会,挑选贤德之人纳为后妃,如何?”
溟侓跪下:“万万不可。”
重曜垂眼看着:“为何不可?”
“尊上爱护之意,溟侓感念万分。只是如今正值多事之秋,溟侓身为神主,岂能为一己之身扰动六界?来日方长,待诸事平息,六界安定,再议此事不迟。”
重曜似是在思考他的话,抬手:“你的考量也有道理。”
溟侓站起来。
重曜看着他的眼睛说:“此事关系重大,自然不能如此草率,那就等一切平息之后,从长计议。”
重曜的眼睛宛若星海,深不见底,却又透彻无比。溟侓看着看着,猛然坠入其中,心底忽然发出震击灵魂的叩问。
重曜冷声问:“你可有心悦之人?”
溟侓神情恍惚,回答说:“有。”
重曜问:“谁?”
溟侓张了张口,表情开始发生变化,似乎不愿意接受拷问。重曜进一步禁锢他的意志,拷问他的灵魂,声如洪钟震颤他的元神:“告诉我,是谁?”
溟侓张口:“……是……”
溟侓眉心神印骤显,眼中陡然充血,这是他的元神在抵挡入侵者。溟侓的元神太过强大,要完全控制它,这对重曜来说也并非易事,他感觉头又开始隐隐作痛,连心脏都有些不适,却完全没有放弃的意思,似乎无论如何也要问个究竟。
“是谁?”
“是……”溟侓眼角出血,意志崩溃,“……是……花芜……”
听到答案,重曜松了口气,立刻撤去神力。溟侓两眼一闭,直直栽过来,重曜拦腰扶住他,覆上他的后背,输送灵力。
“你愣着干什么?”
远处,萧珏忽然驻足不前,盯着一处没应,星澜过来拽着他就走。
萧珏甩开他,星澜一个趔趄摔在地上。
星澜瞪大眼睛:“你做什么?过河拆桥、卸磨杀驴、翻脸不认人啊!为了你那两只贼能吃的兔子,我这张老脸都豁出去了,你就这么对我?你……诶,你去哪?诶!”
“……”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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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28章 拷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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