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日后,云淮身死的消息像长了翅膀一样传遍六界,一时议论纷纷。有人说,他是因兄弟阋墙而亡,有人说他是被幽冥所害,还有人说他是谢罪自杀。各种流言甚嚣尘上,唯独与事实大相径庭。
还没来得及探究真相究竟如何,一个更大的消息传出来,谢霄一案公审落定,当年并无冤屈之处。
这数月,谢闲抽丝剥茧,苦寻证据,自认准备充分,在天律司舌战一众神官时,亦是游刃有余,可就是原本胜券在握之事,却因一方灵镜陡然逆转。
这方灵镜清楚记载了谢霄当年自陈大罪时的情形,字字句句,清晰可闻。
谢闲怎么也没想到,这世上会存在这样一件证据,当场打的他措手不及。他拿出的证据,原本是证明谢霄清白,可就是这方灵镜的出现,全都变成为谢霄定罪的铁证。
此案落定,谢闲因劫持葶苧、藐视神界等罪被下狱,萧珏受其牵连,亦被关入大牢。
谢闲在大牢里已数日不吃不喝,萧珏在他隔壁,看他这副模样,难免担心,劝他:“此事既已落定,多思无益。东沧的臣民还等你回去,你要保重身体。”
谢闲靠坐在角落里,发出有气无力的声音:“我们还能回去吗?”
萧珏肯定道:“能。”
重曜答应过他,会让谢闲平安回到东沧,他相信他。想到重曜,萧珏心情一瞬低落下去,这十多天,他用传音珠给他传过很多消息,可他一句话也没回过。
谢闲苦笑:“你不用安慰我,我知道这件事的后果有多严重。我无所谓怎样,反正我来之前就已经做好心理准备,只是连累了你。”
萧珏说:“当初是我答应陪你走这一趟,无论结果如何,都是我自己的选择。”
谢闲感激的看着他,叹息一声:“我原以为此番能替他洗雪沉冤,还他清名,不曾想经此一事,道是彻底将这污名钉牢了。”
萧珏直言:“你有没有想过,也许谢霄不曾蒙冤?”
谢闲笃定的说:“不可能。我了解他,他绝不可能与邪魔为伍。”
萧珏说:“这只是你凭空猜测。你既想法设法找证据证明他的清白,如今一切证据都指向他的罪行,你却又不相信,岂非自相矛盾?”
谢闲激动道:“你根本不知道六万年前发生过什么,所以你才会这么说。你见过妖魔肆虐,以人为食的惨状吗?你见过活人被妖魔活活掏空吗?你知道人的脑袋被咬掉之后,能喷出多高的血柱?对于你来说,六万年是一个远到无法想象的时间,但对我来说,它就在昨天。我只是睡了一觉,睁开眼睛一切就都天翻地覆,你让我怎么相信?”
萧珏无法感同身受,理性道:“可他亲口承认了自己的罪行,东海三万将士的死与旁人无关,是他报仇心切……”
谢闲苦笑出声:“这更不可能啊!东海的兵将都是他亲手带出来的,他怎么可能害他们?这里面一定有问题!一定是我忽略了什么地方!一定是还有什么问题没弄清楚!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谢闲不住自言自语,萧珏见他有些痴狂,忍不住道:“你要相信证据。”
谢闲摇头:“都是假的,假的。”谢闲忽然脑中一闪,“要是能看到从前发生过的事情,岂不是一切都明了?余兄,你那位神界友人见多识广,他可知道这世间有无这样的神器?”
“自然没有。”监牢外传来一个冷冰冰的声音,萧珏抬眼,是一张生面孔。
守将过来打开监房:“神主下令,不追究你们此番的罪过,你们可以走了,这位神君会送你们回下界。”
监房外的人看着萧珏,说:“走吧。”
萧珏和谢闲跟着他走出天狱,谢闲不死心的问:“神君,果真没有吗?”
那位神君说:“没有。”
谢闲眼中的光一瞬灭了:“难道他果真要永远背负这污名了吗?”
神君说:“你不是他,怎知他在意这污名?”
谢闲反驳道:“你又怎知他不在意?”
“他若是在意,便不会认罪。”
谢闲哑口无言。
两人被送回东沧,一路,萧珏都心不在焉,频频回望。直到落在东沧地界,萧珏一颗心也跟着坠落。
他就这样离开了神界,连一句简单的告别都没有。
萧珏忽然生出一种快要吞噬掉自己的恐慌,他害怕此次一别就再也见不到重曜了。
“谢城主,此案既已盖棺定论,日后莫要再为妄行之事。此番神界网开一面,不予追究,已属法外开恩。你等惊扰凤族,毁坏仙界婚典一事,仙界与凤族大度,亦不会为难,望你感念在心,时时自省,若再有下回,则数罪并罚,重重惩处。”
谢闲慢慢躬下身子,沮丧道:“是,谢闲谨记。”
两人欲一道离开,那位神君叫住萧珏:“萧仙君留步。”
谢闲说:“我在前面等你。”
谢闲离去,萧珏问他:“不知神君还有何吩咐?”
那人说:“你忘了件东西。”
地上赫然出现一只兔笼,萧珏见到兔子,竟是怅然多些。入狱之前,他已经交给星澜,请他代为照顾。
“多谢神君。”
萧珏打开兔笼,从随身的乾坤袋里掏出两颗灵果喂给它们。兔子并不知道发生过什么,依旧吃的很欢。
那人走近,看着他:“经此一事,萧仙君可明白一个道理?”
萧珏站起,看看他,不明所以:“还请神君赐教。”
那人忽然伸手敲了一下他的额头:“以后不准掺合旁人的事。”
萧珏呆呆望着他,眨了一下眼睛,几秒后,他才反应过来,心头一颤,一个猜测涌到唇边,呼之欲出:“你……”
重曜撤去幻形术法,露出萧珏熟悉的面孔。萧珏道:“你怎么才来?”
重曜说:“有点事。”他诘问溟侓的元神时,耗损太大,以至于一觉睡到现在。
“我一直联系不上你……”萧珏望着他,似乎在等他解释。
“抱歉。”重曜微笑着道歉,却没有下文。
萧珏说:“案子结束了,没想到会这么快……”
谢霄一案本就是铁板钉钉的事,重曜若真上心,压根用不了几个月。
萧珏说:“按我们之前的计划,我先去安州安顿,待准备妥当,再通知你,你看怎么样?”
重曜说:“你安排吧。”
明明一切都跟设想无二,但萧珏心里却空落落的。
重曜说:“今日送你们下界,我还能再留半日,你想去哪、想做什么,我陪你。”
萧珏心头云开雾散。
重曜一直陪他到深夜,他们去了很多地方,重曜明显有些累了,但萧珏精神却很好。
重曜说:“时辰不早了,我送你回去吧。”
萧珏提议说:“今夜月色很好,我们去镜湖赏月吧。”
重曜陪他来到镜湖边上视野最好的酒楼,天公作美,月色难得的好。重曜亲自动手,给他煮茶。
萧珏盯着他看,觉得应该说些什么,正好想起一件事,便说起:“前几日,我听到一个不好的传闻,说是云淮他……”
重曜一边磨茶,一边说:“世间万物,总是有走到尽头的时候。神仙也不例外。”
萧珏微怔,他本以为这只是流言,可重曜如此说,那便代表不是传闻。尽管他并不喜欢此人,但陡然得知此事,还是觉得不可思议:“怎么会……”
重曜细细研磨茶粉:“世事无常,难免有一些意料之外。”
水开了,重曜把茶末放进水中。萧珏去看重曜,重曜面色安然,仿佛他们谈论的只是一个素不相识的人。萧珏问:“你不关心缘由吗?”
重曜说:“我关心又能怎么样?”
“……”萧珏不知道怎么说,云淮虽然对自己有些敌意,但对重曜却很真诚。这一点从他当年甘愿被幽禁的时候,萧珏就知道了。
茶水煮好,重曜盛了一碗,递给萧珏。萧珏接过茶碗,认真的说:“你别太难过。”
对于云淮的死,萧珏除了意外,其实并没有太多感受。但他本能的关心重曜。
重曜微笑:“我不难过。”
听他这么说,萧珏放下心,小口小口喝着手上的茶。
萧珏不知喝了几碗,重曜制止他:“会睡不着的。”
萧珏笑说:“我不睡,今晚我们就在这里赏月。”
重曜什么也没说,只是默默熄掉炉子里的火。
重曜站起,说:“走吧,我送你回去。”
萧珏手中一松,茶碗哐当掉在桌上,他抬起头问:“你要送我去哪?”
“城主府。”
萧珏迷茫的看着他:“我跟谢闲已经和离了,为什么你还要把我送到他那里?”
重曜错开视线:“那你想去哪?”
萧珏抓住他的手,握了又握,最后说道:“就住在这里不行吗?”
重曜让伙计安排了一间客房,萧珏目不转睛盯着月亮,说还要再看一会儿。天边突然飞来一大团乌云将月亮整个挡住,萧珏不死心,说要等云散开,少顷,外面开始下起淅淅沥沥的小雨,而后越下越大,伙计不得不过来关上窗户,放下帘子。
萧珏眼巴巴望着紧阖的窗户,直到外面响起惊雷声,他才彻底放弃。
重曜将他送回房间,将房里的灯全部燃上,阖上窗户,铺好床铺:“很晚了,你休息吧。”
重曜往外走,萧珏拉住他:“外面雨太大了,等雨停再走吧。”
重曜说:“没关系。”
萧珏恍若未闻,起身在房里找了一圈,说:“没有雨具,你现在出去会淋湿。”
重曜看着他:“我不需要雨具。”
萧珏愣了愣,又说:“现在外面电闪雷鸣,驾云不安全。”
重曜淡笑,这诸天仙神谁敢劈他呢?
萧珏无奈的望着他,抱着最后一丝希望问:“要吃宵夜吗?”
重曜沉默。
一瞬,萧珏心口闷的厉害,像是被裹进一个灼热潮湿的罩子里,氧气稀薄,横冲直撞却怎么也找不到出口。
萧珏努力克制这种不适感,越是克制,越是凶猛。那种感觉像海浪一般一次又一次涌过来,淹过头顶,让他窒息。
重曜注意到他异样的不安,缓缓道:“等你睡着我再走,好吗?”
萧珏听话的睡下,重曜熄了多余的灯,只留角落那一盏。他陪坐在床侧,萧珏合上眼睛闭目养神。房间里静的连一根针掉在地上的声音都能听见。
重曜目注着他,不知在想什么。过了许久,萧珏呼吸渐渐均匀,重曜熄了角落最后一盏灯,悄然往外去。
重曜伸手开门,黑暗中,一双手臂突如其来从身后将他勒紧,他的脊背贴上一片温热的胸膛,略显沉重的呼吸清晰落在耳侧。
沉默像瘟疫漫开。
萧珏用力收紧双臂,努力想要把脸埋进他颈间,小声的说:“我戴首饰给你看,你能不能留下?”
重曜心头一颤,一种揪住心脏的窒息感压迫的他浑身血管犹如针扎,接着胃里一阵痉挛,翻江倒海间酸苦上涌,喉舌如灌黄连。
怔立良久,重曜收回放在门上的手,转身将人拥进怀里。
萧珏紧贴着他,生恐被推开。
沉默许久,萧珏不安的问:“要点灯吗?不然你看不见。”
话落,萧珏被猛的掼到房门上,脊背上的疼痛还没传来,一副巨大的身躯压着他往上顶,他的脖子被握紧抬高,唇舌被封住,狂风暴雨席卷而来。
重曜大多数时候都很温柔,他的温柔似乎与生俱来。但他同样也很强势。尤其当他意识到被纵容时,他的强势几近恶劣。
萧珏从不管束他、要求他,只是一味放纵,由他肆虐驰骋。他安心把自己交给这个人,不管他去哪,他都随他去。他喜欢他温柔,也喜欢他强势,喜欢他无微不至,也喜欢他凶猛暴虐。
萧珏抱着他,声音沙哑:“重曜,我想看着你。”
房里的灯齐砰砰亮起,萧珏胸口剧烈起伏,眼角泪湿,他努力睁大眼睛看着面前的人,语不成调的问:“你喜欢吗?”
重曜面无表情,越发用力。
萧珏浑身发抖,近乎窒息,却仍固执:“……你告诉我,你喜不喜欢?”
重曜不回答,他就一直问。重曜不想听,越发凶狠,干脆叫他口里说不出一个完整的字。
萧珏看着面前的人一点点模糊,在清醒中沉沦,在混沌中彻底失去意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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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29章 分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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