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运动会
四月的阳光把操场晒得发烫，彩旗在跑道两侧的竹竿上猎猎作响，红色的塑胶跑道被冲刷得发亮，像条蜿蜒的彩带，圈住了绿茵茵的足球场。
主席台上方的横幅用金粉写着 “春季运动会”，风一吹就鼓成个饱满的气球，仿佛下一秒就要飘向蓝天。
高一下学期的运动会来得很快。开学时贴在公告栏上的通知还蒙着层灰，转眼间，各班的大本营就沿着操场边缘搭了起来，彩色的帐篷连成一片，气球串垂下来，在风里轻轻晃，像挂满了透明的铃铛。
沈来妹站在班级帐篷后，手里攥着号码布——“高一（3）班13号”。红色的数字印在白布上，边角被他捏得发皱。
体育委员报名时拍着他的肩膀：“你肯定行，上次体测你成绩不错的。”
他当时想拒绝，却被那句 “为班级争光” 堵得说不出话。
从前，初中时的运动会是他最害怕的日子。
因为他以前在村里干农活搞得自己又黑又壮，不像个男孩，那些白净软糯的男生总在他跑步时阴阳怪气地喊 “黑野猪加油”，拍着照片笑他 “壮得像头笨熊”。
有次他被推搡着摔在沙坑里，沙子灌进领口像无数细小的针，而杨一男他们就在旁边围观，笑声比广播里的加油声还刺耳。
“沈来妹，到你检录了！” 班长的声音把他拽回现实。她举着面小旗子，旗子上画着只冲线的兔子：“别紧张，我们都给你加油！”
帐篷里传来稀稀拉拉的掌声，有人递过来瓶矿泉水，瓶身上还贴着张笑脸贴纸。
沈来妹拧瓶盖的手顿了顿。
这在初中是绝无仅有的事。那时候没人会给他送水，只有人在他的水杯里撒沙子。
他咕咚咕咚灌了两口，凉水顺着喉咙往下淌，却没浇灭心里那点莫名的热。
跑步检录处排着长队，有人拍他的胳膊：“看你挺壮实，肯定能拿名次。”
沈来妹的肩膀僵了僵，这两个字像根针，刺破了他紧绷多年的神经——可对方眼里只有善意，没有他熟悉的嘲讽，他突然不知道该怎么回应，只能咧开嘴，露出个僵硬的笑。
广播里响起运动员进行曲，鼓点敲得人心头发颤。沈来妹站在第四跑道，脚尖抵着起跑线，塑胶的温热透过鞋底传上来。
“各就各位——预备——”
发令枪响的瞬间，沈来妹像被按了开关的机器，猛地冲了出去。风在耳边呼啸，带着操场上的欢呼声和气球爆炸的脆响，他盯着前面选手的背影，双腿机械地交替，初中时那些 “黑野猪” 的喊声突然钻进脑海，像要把他拽回那个沙坑。
“加油！沈来妹！”
邹老师的声音穿透嘈杂的声浪，像道清亮的光。他眼角的余光瞥见物理老师举着加油棒，旁边的同学也跟着挥起手臂，小旗子在人群里晃成片彩色的海。
沈来妹突然觉得浑身充满了力气，他加快摆臂，超过了前面那个一直领先的男生。胸腔里的空气像着了火，喉咙干得发疼，可脚下的跑道仿佛变成了传送带，带着他往前冲。
——那些曾经让他自卑的黝黑皮肤，此刻都成了前进的动力，每一寸力量都在呐喊着 “我能行”。
冲过终点线的那一刻，他听见自己粗重的喘息，还有周围炸开的欢呼。有人扑过来扶住他，冰凉的矿泉水浇在脖颈上，激得他打了个哆嗦，却笑得停不下来。
班长举着计时器跑过来，声音都在抖：“第一名！你拿了第一名！”
沈来妹瘫坐在草地上，望着红色的跑道发愣，阳光落在他汗湿的脸上，暖得像层薄被。
这是他第一次在运动场上听到夸奖，第一次有人为他的成绩欢呼，第一次觉得自己的 “壮”、 “不像个男孩”不是缺点，而是能为班级争光的资本。
铅球比赛在下午进行。沙坑周围围了圈人，裁判举着扩音器喊号码。
沈来妹捏着沉甸甸的铅球，凉意透过掌心传上来。
他站在投掷圈里，深深吸了口气。班主任在人群外冲他做口型：“相信自己！”
他想起物理课上学的抛物线原理，转身、摆臂、发力——铅球在空中划出道完美的弧线，重重砸进沙坑，扬起片细小的沙雾。
裁判报出成绩时，他看见班主任跳起来拍手，连平时总独来独往的同桌都露出了笑脸。
最终成绩出来，他拿了第二名，奖状上的金色字体闪得人眼睛发花。
…
闭幕式时，班主任在全班面前举起他的两张奖状：“沈来妹同学为我们班挣了5分！大家一起鼓掌！”
掌声比上午更热烈，有人拍他的后背，力道不轻，却带着真诚的喜悦。
沈来妹低着头，脸颊烫得像火烧，心里却像揣了罐蜜糖，甜得快要溢出来。
收拾东西离开操场时，夕阳把彩旗的影子拉得老长。
沈来妹把奖状小心翼翼地折好，放进书包最里层，生怕折坏了边角；路过沙坑时，他停下脚步，想起初中时那些灌进领口的沙子，突然觉得那些日子像场模糊的梦。
……现在不会有人叫他 “黑野猪” 了。
风卷着操场上的彩带飘过，缠在他的书包带上，像条彩色的尾巴。沈来妹拽着彩带往前走，脚步轻快得像要飞起来。
他想起老师说的 “每个阶段都有新的风景”，原来真的是这样。
那些曾经刻在骨子里的自卑和恐惧，正在□□场上的风慢慢吹散，露出底下崭新的、连自己都快要认不出的模样。
校门口的梧桐树叶绿得发亮，阳光透过叶隙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点。沈来妹摸了摸书包里的奖状，突然想跑起来。
他朝着家的方向迈开脚步，风掀起他的衣角，带着青草和阳光的味道，像在为他唱首崭新的歌。
他知道未来的路还很长，还会遇到困难和嘲笑，但至少此刻，他站在洒满阳光的操场上，手里攥着属于自己的奖状，周围是真诚的笑脸和掌声。
这就够了，足够证明那些黑暗的日子真的过去了，足够让他相信，一切都在变好，而且会越来越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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