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生病
姜甜甜闭着眼数着爸爸翻身的次数，直到晨光在墙壁上投下细长的光斑。闹钟响了七下，爸爸的咳嗽声准时从床那边传来，像台老旧的风箱在拉动。
“今天……今天我跟老板请了假。”沈来妹的声音哑得像砂纸磨过木头。
姜甜甜盯着沈来妹后背突出的脊椎。
他想起爸爸在餐馆后厨的样子——总是弓着腰站在一米见方的水池前，左手攥着钢丝球，右手捏着油腻的盘子。
洗洁精的泡沫在浑浊的水里浮浮沉沉，爸爸的袖口永远是湿的，肘部磨出的破洞露出泛红的皮肤，那是常年浸泡在冷水里留下的印记。
医院走廊的消毒水味还粘在爸爸的袖口上。
姜甜甜记得那天下午，班主任把他从课堂叫出去。
“你爸爸在餐馆晕倒了。” 老师的声音很轻，却让他膝盖一软，差点跪在地上。
后来听餐馆的小工说，爸爸当时正搬着整箱的啤酒，走到冷柜旁时突然直挺挺地倒下去，额头撞在冰柜门把手上，磕出个大血口子。
窗外的树飞快后退。
他想起上周三，爸爸把客人掉在地上的红烧肉偷偷捡起来，用热水冲了冲塞进他嘴里，自己却啃着没油的馒头，说后厨的师傅特意给他留的。
医院的白灯晃得人眼睛发花。
姜甜甜看见爸爸躺在床上，嘴唇白得像张纸，平日里总带着笑的眼角此刻紧闭着，眉头拧成个解不开的结。
医生拿着化验单的声音飘过来：“长期营养不良，胃溃疡加上腰肌劳损，再这么熬下去会出大事。你看这腰，长期弯腰洗盘子，已经弯得跟弓似的了。”
缴费单上的数字像群密密麻麻的蚂蚁，爬得姜甜甜头皮发麻。
他拿起爸爸的手机，手指颤抖着摁下标着“姜昱伟”的联系人，希望妈妈能过来帮他们。
电话被接起来：“……喂？”
“妈妈，是，是我……爸爸他工作太累，进、进医院了……求求您……”姜甜甜泪如雨下。
对面沉默了，姜甜甜能隐隐约约听出背景音里有幼儿的哭声，极有可能是他同母异父的妹妹——这让他的心一沉。
“唉……不好意思，我最近在照顾你妹妹呢，暂时抽不出身啊，甜甜。而且我现在的老公挺爱吃醋的，如果他知道我还和你们联系，要大发脾气……你也知道，假如你爸爸和我当初能有一个女儿，我们也就不会离婚了。”妈妈慢悠悠地说。
“可是，爸爸他现在——我们的钱不太够——求求您了——”姜甜甜哭的愈发厉害。
“——算了。至少妻夫一场过。我可以先借给你们一些钱，可以吧？等回头你爸爸醒了，再让他和我说。你们可以不把所有钱都还回来，其中一部分就当我送你们了。”
姜甜甜止不住的点头，即使他知道妈妈看不见：“谢谢您……真的谢谢您……”
挂断电话前，妈妈叹了口气：“何苦呢……假如你是个女娃，咱们家就不会走到现在这步，来妹他也不会这么辛苦了。唉，你爸爸的配子不争气，我怀不上女儿，可能这就是命吧……命中注定我们不可能过一辈子，没办法啊，没有女儿的家庭就没有根基，风一吹就散了……”
…
现在，姜甜甜蹲在厨房门口，看爸爸用热水泡着剩饭。
胃药的苦味从门缝钻出来，沈来妹突然弯下腰，剧烈的咳嗽让他不得不扶住灶台，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发白。
姜甜甜看见爸爸右手食指第二节上有个硬茧，是常年握着钢丝球磨出来的，茧子中间还有道细小的伤口，昨天洗鱼时被鱼鳞划破的。
上学路上，姜甜甜踢着路边的石子，鞋跟磨出的破洞灌进冷风。
刘楠楠和金停在后面骑着自行车，车铃叮铃叮铃响得刺耳。
“听说你爸快不行了？”金停故意把车骑得离他很近，车轮溅起的泥水甩在他裤腿上，“我妈爸去他们餐馆吃饭，看见你爸端盘子时手都在抖，菜汤洒了客人一身。”
姜甜甜猛地转过身，抓起书包朝他们砸过去——帆布书包里面的药盒掉出来，最便宜的止痛片撒了一地，那是爸爸昨天特意叮嘱他带在身上的，说万一在学校胃疼可以吃一片。
刘楠楠笑着去踩那些白色药片，鞋底碾过的声音像在嚼碎什么珍贵的东西。
姜甜甜扑过去想抢，却被推倒在满是碎石的路边，擦出的血珠渗进灰色的水泥地。
课堂上，姜甜甜盯着黑板上的粉笔字，眼前却总浮现出爸爸咳血的样子。
昨天晚上，他看见爸爸把带血的纸巾偷偷塞进床底。
放学铃响时，姜甜甜没像往常一样立刻回家。
他绕到餐馆后门，看见爸爸正佝偻着背洗碗。
不锈钢水池里的水已经泛黑，漂着层厚厚的油花，爸爸的手在里面搅动着，指甲缝里全是油污。
老板爹站在旁边叉着腰骂：“洗快点！客人都等着呢！这点活都干不好，留你有什么用！”
沈来妹点点头，用袖子擦了擦额头的汗，手腕上露出块青紫的瘀伤，是昨天被老板爹推搡时撞到消毒柜角的。
姜甜甜躲在垃圾桶后面，看着爸爸把剩菜偷偷塞进嘴里。那是盘几乎没动过的鱼香肉丝，客人说太咸了……爸爸吃得很快，像怕被人看见。
胃药的苦味突然从舌根冒出来，姜甜甜捂住嘴，眼泪砸在满是油污的地面上，晕开一小片深色的水渍。
深夜的月光照进来，投下细长的影子。
姜甜甜数着爸爸痛苦的呻吟声，把自己的枕头塞进爸爸腰下。沈来妹哼唧了两声，伸手摸到姜甜甜的头发，粗糙的手指在他发间轻轻颤抖。
那双手在水里泡了四个小时，现在连握拳都费劲。
“爸没事。” 沈来妹的声音像浸了水的棉花，“明天……明天给你买肉包。”
姜甜甜点点头，把脸埋进爸爸的胳膊弯。
药味和汗味混在一起，还有股淡淡的消毒水味——那是爸爸每次清洗完厕所后，身上总会留下的味道。
沈来妹压抑的呼吸声在小小的出租屋里起伏。姜甜甜紧紧攥着爸爸的衣角，像握着根救命的稻草，生怕一松手就会失去这世界上唯一的依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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