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半夜的月光照在沈来妹的脸上。
昨晚最后一道数学题他算了三遍都没算对。笔尖在纸上戳出个小洞,笔迹杂乱,像他此刻乱成一团的心跳。
凌晨三点,沈来妹突然从床上坐起来,不小心磕到小拇指,疼得他龇牙咧嘴,却没发出一点声音。
——他好想离开这里。母父只喜欢妹妹,而他沈来妹可有可无,正如他的名字——来妹,为家里带来妹妹。
他是个男孩,没有子宫没办法传承血脉,也没办法确认自己的后代是不是当初自己的配子的。如果投胎时可以选,他绝对会选择做女孩,这样……这样他就会享受着属于妹妹沈名航的一切了,不用担心被抛弃,不会睡在客厅里。
……他为什么还要留在这?家里没人喜欢他。
突如其来的冲动促使他摸黑收拾书包,把那件被剪过袖子又缝补好的校服塞进去,还有那本被墨水涂脏的字典。硬币在裤兜里叮当作响,是他攒下的一点零花。
推开家门时,楼道里的声控灯没亮。沈来妹扶着墙壁往下走,每一步都踩在自己的影子上。转角处堆着别人扔掉的旧沙发,弹簧从破洞里露出来,像只张开的手。
布料上的霉味钻进鼻孔,和现在空气中的灰尘味一模一样。
小区门口的保安室亮着灯,门卫趴在桌上打盹,收音机里还在放着音质不好的歌曲。沈来妹贴着墙根溜出去,运动鞋踩在结霜的地面上,发出咯吱咯吱的响。路边的梧桐树落尽了叶子,枝桠在月光里张牙舞爪。
他沿着公交路线往前走,凌晨的街道空荡荡的,只有清洁工的扫帚在地上划出沙沙的声音。
穿橙色马甲的清洁工推着车经过,看见他背着书包,停下来说:“这么早去上学?”
沈来妹没说话,加快脚步往前走,书包带磨着肩膀,疼得像要出血。
走到长途汽车站时,天边泛起了鱼肚白。
售票窗口关着,玻璃上贴着去各个乡镇的时刻表,他在最下面一行找到了老家的名字,发车时间是早上六点半。候车室里蜷缩着几个等车的人,其中一个正在啃烧饼,碎屑掉在地上,引来几只麻雀争抢。
县城的班车颠簸着驶出城区时,沈来妹靠在车窗上打盹。车窗外的田野一片枯黄,远处的村庄像撒在地上的灰渣。他梦见自己回到老家,推开吱呀作响的木门,村里的树上结满了红果子。
“醒醒,到地方了。” 售票员的声音把他拽回现实。沈来妹揉着眼睛下车,冷风灌进领口,冻得他一哆嗦。
车站广场上满是拉客的三轮车,师傅们围着他问:“去哪儿?”
他报出村子的名字。
沈来妹攥着剩下的一点钱,站在尘土飞扬的广场上。远处的高音喇叭在播放促销广告,声音刺得耳朵疼。
他走到自家老屋前,随着姥姥姥爷去世,这里已经没有人了。
推开房门时,一股霉味扑面而来,堂屋的地上全是灰尘,墙角结着蛛网。姥爷的缝纫机倒在地上,踏板上还缠着半截红线。
沈来妹坐在门槛上,从书包里掏出那本字典。他也没看进去几个字,只是坐在那发愣。
突然听见脚步声,他抬头看见个带着棍子的中年人站在院门口,草帽压得很低,看不清脸。
他似乎不认识对方……不是村里的人……人//贩//子?
“你是谁家的娃?” 中年人的声音像磨过的砂纸。
沈来妹站起来想说话,喉咙却像被堵住了。对方往前走了两步。
“我……我路过的。不好意思打扰了……”沈来妹的声音抖得像风中的叶子,转身想跑,却被中年人一把抓住胳膊。
中年人的指甲缝里全是黑泥,掐得他胳膊生疼:“这房子早没人了,你来看啥?”
沈来妹使劲挣开胳膊,书包掉在地上,字典滚出来,被中年人一脚踩住。他看见中年人咧开嘴笑,缺了两颗牙的嘴里露出黑黄的牙床,沈来妹突然弯腰捡起块石头,用尽全身力气砸过去。石头擦过中年人的耳朵,砸在土墙上溅起一片灰。
他不知道自己跑了多久,直到听见身后的骂声越来越远,才扶着老槐树停下来喘气。书包丢了,字典也没了,身上只剩下那件破校服。
天色暗下来时,沈来妹躲进一间废弃的牛棚,不知不觉睡着了。
…
不知道过了多久,沈来妹被刺眼的手电筒光惊醒。两个穿警//服的人站在牛棚门口,身后跟着脸色铁青的父亲。
“你个小兔崽子!” 父亲冲过来就给了他一巴掌,打得他耳朵嗡嗡作响,“我们找你找得快疯了!”
“你看看你这德行!跑出来丢人现眼!你妹妹名航就不会做这种事!”
警车在土路上颠簸时,沈来妹靠在车窗上。外面的村庄渐渐远去……
回到城里的家时,楼道里的声控灯还是没亮。母亲拽着他的胳膊往上拖,每级台阶都磕在他的膝盖上,伤口的疼混着骨头的疼,像有把钝刀子在身上割。
“跪下!” 母亲把他往地上一推,沈来妹的膝盖撞在坚硬的水泥地上,疼得他眼前发黑。
父亲把一碗冷水泼在他脸上:“你说你错没错?我们累死累活供你上学,你就这么回报我们?”
妹妹沈名航在旁边看戏,编了套顺口溜起哄:“不爱学习沈来妹,跑回老家没人理,来妹来妹命真贱,不如名航品学优……”
沈来妹趴在地上,冷水顺着脸颊往下流,混着血和眼泪。
他听见母亲在打电话:“是是是,他回来了,明天就让他去学校……给您添麻烦了,实在不好意思……”
夜里,沈来妹坐在客厅的折叠床上,看着阳台的衣服们在风里晃,突然觉得自己像阳台上的野草,没人浇水,也没人在意死活。
沈来妹抱着膝盖,发愣——伤口的疼已经麻木了,心里的疼却越来越清晰。
他想起老家的村民们,想起那个诡异的中年人,想起车站里等车的其他乘客,突然觉得他们都比自己好——至少他们知道自己要去哪里,而他,连哭都不敢出声。
天快亮时,雨停了。
沈来妹拿起校服,布料粗糙的触感蹭着脸颊。他慢慢站起来,听见自己的骨头发出咯吱的响声,像那扇被风刮坏的木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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