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启拒绝了和云朵一起回去的提议,他觉得心里闷闷的,不想再回到那让人压抑的地方。
他漫无目的地走着,看着周围古老的建筑和有年代感的石板路,整个苗寨在夜色中像一张吞人的巨口。
霍启最终走到了河边,这里的人都管它叫河,吃饭洗衣都会用到它,但实际上它的形状更接近于湖,此时湖边已经没有人了,周围静悄悄的,硕大明亮的月亮倒映在湖面上。
他捡起了几块细小的石头,放在左手手心里,右手捏起一块,然后狠狠地投入水面,月亮的倒影立马被打碎了,水面荡漾起一圈圈波纹。
他又连续地扔了好几块石头,使湖面上的月亮再也聚不起来,才重重的舒了一口气。
有一阵不缓不慢的脚步声从身后传来,霍启转头一看,是沈昭,她的脸在月光的照射下显得格外柔和,对方在离他不远不近的三步距离外停下。
霍启把身体重新转回去,看着整个湖面,自顾自的开口,他现在不需要别人的回应,只是想把心里的话说出来:
“沈昭。”
“我来滇南的时候是抱着旅游的心态来的,甚至刚进这个村寨心里只有新奇和好玩,觉得这里跟桃花源一样美好。”
他顿了顿,嘴角扯出一抹苦涩的微笑:“我今天见到了村子里的孩子,他们一个个眼里只有迷茫和空洞,你知道吗,在我们那小孩子都是捧在手心里需要哄着才能听话。”
“我尝试着给云朵讲述我们那个世界的自由和美好,她的眼睛都亮了,然后她说她想象不出来……呵,居然想象不出来。”
“我觉得一开始的自己好自大,因为我在套话的时候心里想的是赶紧把神器收回来……”
他语气中透着浓浓的难过,缓了很久,后面的人也陪着他沉默,他再度开口:
“我想让他们亲眼看看外面的世界。小说里的主角在遇到困难的时候,都会勇往直前,而我想拯救他们却不知道应该怎么做,只能在这里难过,你说我是不是很没用,只有无用的善良和共情。”
“我想拯救这些孩子和云朵,我想拯救对命运发出反抗的阿月,我想拯救阿吉嫂和阿金叔,还有我想破除这该死的祭祀制度,它不应该存在在这个平等的时代。”
说完他再也没有开口,沉默地整理自己的思绪,然后继续朝湖面扔石子,把完整的月亮打碎得不成样子。
沈昭没有说话,只是看着湖水中破碎的月影。许久,她指尖微动,一道神力无声掠过水面,将那破碎的月影重新聚拢成一个完整的、发着亮光的光晕,虽仍在水中随波荡漾,却不再轻易散开。
做完这一切,她才将目光从水面收回,转向霍启。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她的声音带着淡淡的温柔:
“善良和共情是人类的天赋,这很好。你无需感到自责。”
她看了看霍启的眼睛,表情带着独属于神的慈悲,难得地说了第二句话:
“有压迫的地方必然会滋生反抗,正是因为万物生灵无数的反抗和希望凝聚成意志,才能推动历史的车轮滚滚向前,有了你口中这个平等自由的时代。”
“走吧,我的客人到了。”
她转身离开,仿佛刚才什么都没做。
霍启看着水中那轮被神力悄然守护住的月亮,愣在原地,从心底的深处翻涌出无限的情绪,缓慢而又密不透风的包裹住了整颗心脏。
许久,他才抬起脚,把手中的石头随手丢在了路边,步履坚定地跟在沈昭的身后。
两人一前一后回到了云朵的家。
寨子里的人睡的早,等到他们回来的时候屋子里的灯已经熄了。沈昭站在门口,朝着门外某个漆黑如墨的角落呼唤了一声:
“来了,出来吧。”
霍启认真看着那个角落慢慢地走出了一个少女,她一步一步地从黑暗走出来,跨过月光的分界线,然后站在月亮底下,在距离他们两米左右的距离停下了。
少女很消瘦,感觉下一秒就会被风吹走,苍白着一张巴掌大的小脸,大大的眼睛里是一潭死水。
沈昭抬起手向她勾了勾,然后径直走到了院子里,她回头一看,少女还站在那里没有动,于是勾出一抹笑容,在月光下带有一丝蛊惑:
“不是要救他么,怎么现在不敢了?”
霍启看着少女握紧了拳头,然后垂下头,过了很久缓慢而又坚定的抬起脚,一步一步地跟随着他们上了楼。
三人上了二楼,沈昭首先坐在了房间的椅子上,然后示意少女自己找个地方坐,霍启眼疾手快地关上了门,也在沈昭身边坐下了。
沈昭抬手一勾,一个透明的像泡沫一样的保护罩就罩在了门口,然后缓缓消失不见。
少女看着这幅场景,“嗖”的一下站起身,猛的退后了两步,然后一脸惊恐的打量着他们,一句话断断续续不成样子:
“你……你不是人……你到底是什么?”
她在河边的时候虽然没找到人,但是却下意识的认为肯定是对方有点手段隐匿了起来,再怎么样也不会是什么山野精灵。
她不相信这个世界上真的有妖魔鬼怪,就如同她不相信守护他们寨子的真的是神明一样。
沈昭看着她,那双眼睛蕴含的光芒慢慢抚平了她内心的恐慌,少女看见她嘴唇微启,然后话语一字一句清晰地灌入她的耳中:
“阿月,我是人世间最后一位神明,沈昭。”
阿月瞳孔骤缩,几乎是本能地想要跪下去,那是世代印刻在血脉里对“神明”二字的敬畏。
但她的膝盖弯到一半,又猛地僵住,强行站直了身体——如果神明知晓一切,为何纵容这等不公?她的眼神里,敬畏与质疑疯狂地交织。
阿月用怀疑的眼神打量了一下两人,这两个人的确和寨子里的其他人不一样,穿的衣服奇奇怪怪的,是没见过的样式。
还有他们的眼神中一个带着悲悯,一个带着希望,和寨子里人们空洞的眼神都不一样,于是她鼓起勇气,带着期望开口:
“你是来拯救我们的神明吗?”
如果不是来拯救他们的,那他们为什么会来到这里呢?
沈昭轻轻的摇了摇头,然后说出了坚定不容人拒绝的一句话:
“不是,能拯救你们的只有自己,而我,只能为你们带来方向。”
阿月叹了口气,像是泄了气的皮球一样自顾自重新坐了下来,开始细致的讲述了事件的起源。
阿月从小就是听着寨子里的传说长大的,当她闹着不肯睡觉的时候,阿妈时常把她抱在怀里,开始讲述第一任巴代和神明的故事。
忘记了是多少年前了,距今也有几千年了吧,他们一族是‘蚩尤’的后代,自蚩尤战败以后整个部落就从黄河流域被赶了出来,慢慢地就流落到了南方不毛之地。
他们整个寨子是其中小部落的一个分支,本来信奉的是自然生灵,相信万物有灵,每到了特殊节日就会祭告上天,祈求保佑。
直到一场突如其来的战乱,打破了他们原本平静的生活,忘记了是哪个朝代,他们也不关注汉人的朝代。
皇帝昏庸,王朝末期国家最骁勇善战的大将军战死以后,整个江山像是一盘散沙一样快速崩溃,各地开始了战乱,百姓们食不果腹,易子而食,路边全是枯骨和野狗。
特别是他们本来就被其他人称作‘南蛮’,在战乱时期更是被当成了奴隶和食粮。
第一任巴代是一个很优秀的年轻人,他拥有着祖辈‘蚩尤’的血性,他真诚的祈求上天给予族人一条活路,自己甘愿付出任何代价。
直到部落里的女人和孩子被一个个吃掉,在一个普通的夜里,他听到了‘神’的回音。
‘神’让他带领剩余族人翻过南边最高的那座山,然后在此而居,并给了他一件神物,神物会保佑他们从此过上和平安宁的日子……
于是小小的阿月抬头望向母亲温和的面容,然后小声的开口:
“阿妈,我从来没见过寨子外面的人,他们真的很可怕吗?”
母亲眼神迷茫了片刻,然后肯定地开口,想吓一吓不听话的孩子:
“神明说的肯定是真的,那边的人看见你会把你抓起来吃掉,嗯……让阿妈想一下,是把不乖乖睡觉的小月儿烤着吃还是蒸着吃比较好呢……”
阿月立马把脸缩进被子里,然后露出两只水灵灵的大眼睛:
”不要吃阿月,阿月不好吃!”
阿月第一次见到阿衡是在巴代家的院子里,寨子里历任巴代都是一脉传承,整个寨子依山而建,而巴代住在寨子的最高处。
她忘记那时候的自己是以什么样的想法偷摸地溜进巴代的院子了,也许只是孩童的顽皮与好奇,也许是看到那高墙就忍不住想看看里面是什么样。
她勉强借助外面那颗树爬上了高墙,然后脑袋小心翼翼地往里面看,发现了一个年龄和她差不多大的男孩子站在院里子。
男孩子转过头就被探出一个脑袋的她吓了一跳,刚想大声惊呼,在看到她的时候又强行压了压嗓音,小小的一张包子脸老练地板了起来:
“你是谁,快点走!这里是巴代的家,你不知道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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