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嘉这个名字……沈凌蹙起眉,一丝模糊的、遥远的熟悉感掠过心头。这感觉如同水底的气泡,刚要浮出水面就破裂消失。他一定在哪里听过,或者在某些社会新闻、病例报告里见过这个名字?但记忆如同被蒙上厚厚的玻璃纸,无论如何努力,都想不起丝毫确切的细节。
唯一清晰的是,看到陆嘉,或者听到他低哑的声音时,那片刻的思维清晰感。就像浓雾被阳光刺破一道缝隙,虽然短暂,却让他得以喘息。更奇怪的是……一种莫名熟悉的、隐隐的窒息感,并非源于生理疾病的缺氧,而是某种更深层的、难以言喻的心悸,像是沉在水底突然看到一线微光,既渴望又恐惧。这矛盾的感觉让他困惑,疾病的迷雾时刻威胁着,将要再次吞噬这短暂的清明,他必须抓紧时间。
“好了,废话少说。”白禹贤冷冽的声音打破了因陆嘉而起的微妙气氛,他显然对这场小插曲毫无兴趣。他向前一步,目光扫过众人,带着天生的掌控欲。“既然基本情况清楚了,就不要浪费时间在无意义的社交焦虑上。”他特意在“社交焦虑”上加了重音,视线若有似无地扫过依旧低着头的陆嘉。
“孟小泉先生,”他点名,语速快而清晰,“你带两个人,仔细检查护士站和附近三间病房。重点是任何纸质记录、值班日志、病历卡,哪怕废纸也行。注意查看是否有非正常的标记或涂抹。”
“好吧。”孟小泉推了推眼镜,立刻点了两个看起来相对镇定的人。
“小灿,”白禹贤转向身边的蓝发少年。蓝凤灿立刻咧开嘴,露出一个混合着兴奋与残忍的笑容,像听到开饭铃的小兽。“你去大库房。目标是任何可能充当武器的东西,特殊药品,或者……看起来不该出现在这里的东西。”白禹贤的指令意味深长,“注意效率,别玩过头。”
“放心吧禹贤~保证把‘好玩’的东西都挖出来!”蓝凤灿笑嘻嘻地应道,目光却不老实地又瞟了沈凌和陆嘉一眼,舌尖飞快地舔过嘴角,像是在评估从哪下口比较有趣。他晃悠着走向东侧走廊,被他点中的两个玩家脸色煞白,几乎是被他无形的威胁推着走的。
“邱雨凉小姐,”白禹贤的视线转向轮椅上的女子,语气稍缓,但依旧是不容置疑的命令式,“麻烦你优先检查护士站的电脑主机和线路,看是否有强行启动或接入外部设备的可能。其次,留意所有屏幕、指示灯,哪怕一丝异常闪烁都可能是信息。”
邱雨凉点了点头,什么都没说,直接操作轮椅靠近布满灰尘的终端台,她的手指纤细却稳定,眼神专注,仿佛周围的一切都已不存在。
最后,白禹贤的目光掠过沈凌、陆嘉和另外几个看起来状态不佳或格外紧张的玩家。“其他人,暂时以护士站为中心,半径五米内原地警戒。注意观察四周环境细节。墙壁的污渍、地面的刮痕、空气流动的变化、任何细微的声音。尤其是……”他抬眼看了看窗外那轮死寂的、惨白的月亮,“……注意光线和阴影的变化。任何异常,立刻报告。”
他没有给沈凌分配具体任务,目光在他苍白憔悴的脸色、微颤的指尖以及略显涣散的眼神上停留了一瞬,便冷静地移开了。显然,在白禹贤的价值体系里,此刻的沈凌被归入了“需要保护的稀缺资源”或“需观察的潜在累赘”类别,而非即时战力。
沈凌乐得清闲。他确实需要节省每一点体力,对抗着一**袭来的眩晕和记忆碎片。他向后靠了靠,倚着冰冷瓷砖墙壁,半合着眼,像一台进入低功耗待机模式的精密仪器,但所有传感器依旧保持激活状态。他的大脑艰难地处理着涌入的信息:白禹贤高效的领导力下隐藏的强烈控制欲和资源优化本能;蓝凤灿明显反社会人格支撑的暴力倾向和看似被约束实则被纵容的恶意;邱雨凉超越常人的冷静和作为“前管理员”可能拥有的信息深度;孟小泉看似配合实则模糊不清、试图引领舆论的立场;以及……陆嘉。
这个沉默寡言、存在感却极强的男人,此刻正像一座沉默的磐石,立在离他不远不近的地方。他视线低垂,盯着地面,仿佛能看出花来,整个人依旧散发着“请勿靠近”的强烈气息。但沈凌那属于医生的、经过训练的观察力捕捉到了一些细节:陆嘉站定的角度,微妙地处于能同时看到沈凌和走廊东、西两个方向的位置。他看似放松垂下的手,指关节却微微绷紧。那宽阔的肩膀和挺拔的脊背,虽然因低头的姿态显得有些收敛,却无形中构成了一种下意识的、准备性的防护姿态,而防护的中心轴,似乎正经过沈凌所在的位置。
探索小组陆续行动起来。蓝凤灿吹着不成调的口哨,声音在空旷的走廊里显得格外刺耳,他几乎是用一种戏耍的态度,看着那两个战战兢兢的玩家在前面推开库房的门。孟小泉则和另外两人开始小心翼翼地翻查护士站的抽屉和柜子,纸张翻动的沙沙声显得异常清晰。邱雨凉已经拆开了主机箱的外壳,对着里面复杂的线路凝神思索,指尖偶尔轻触几个接口。
沈凌的注意力被墙上那些停滞的时钟吸引。护士站正面一个,走廊尽头一个,它们指针凝固的角度截然不同,一个停在03:14,一个停在11:08,仿佛时间本身在这里被撕成了碎片,随机抛洒。不仅仅是时钟,整个病区都弥漫着一种被抽空了生命的死寂,空气凝滞厚重,只有他们这群不速之客的呼吸、心跳和小心翼翼的动作在制造着微弱的、令人不安的扰动。
病房的窗户外面,依旧是那片永恒不变的、令人压抑的紫红色天空,那轮白色的月亮像一枚冰冷的银币,死死钉在天幕上,而那轮预示着危险的血月则不见踪影。
“根据已有信息推断,”约莫十分钟后,孟小泉推了推眼镜,对着手中几份几乎全是空白的病历纸开口,试图总结,“白月可能代表相对‘安全’的白天,而血月则象征‘危险’的夜晚。现在是白月时间,所以我们暂时安全,没有遭到大规模攻击。但所有的计时工具都失效了,要精准存活72小时,我们必须找到替代的时间参照物。真正的‘游戏’,恐怖的部分,恐怕要等到血月出现才会开始。”他的分析逻辑清晰,却像是一瓢冷水浇在众人心头,无声地加剧了弥漫在空气中的、等待未知恐怖的焦虑。
邱雨凉从一堆线缆中抬起头,拿起一份被某种暗褐色污渍污染得看不清内容的病历纸,对着冰冷的光线仔细审视:“同意初步判断。但‘安全’只是相对概念。我们刚刚已经损失了一个人……”她的话没说完,但意思很明显,那个被突然出现的暗门拖入墙壁的玩家,用他的消失证明了即使白天也绝非安全区。“信息是关键。我们需要知道这个‘病廊’的运行规则、历史,或者关于所谓‘化身’的任何线索。常规记录似乎被刻意抹去或污染了。”她用指尖点了点那暗褐色的污渍,眉头微蹙,似乎在分辨那是血渍、铁锈还是别的什么。
很快,探索小组带回来一些有限的、令人失望的成果。蓝凤灿那边只找到了一些密封的静脉营养液、几袋生理盐水和少量基础药品。止痛药、镇静剂,没有常规食物,没有像样的武器,只有几根沉重的、边缘有些变形的金属止血带或许可以勉强充当钝器。蓝凤灿本人撇着嘴,显然对这点“收获”极其不满,眼神更加不善地在剩下的人身上打转。信息收集方面更是近乎一无所获,电脑主机内部关键部件不翼而飞,纸质病历大多空白或被那种诡异的暗褐色污渍彻底覆盖。
“看来,‘它’或者‘它们’,不想让我们太快知道答案。”邱雨凉冷静地总结道,目光锐利地扫过那些污渍,像是在进行现场取证。
初步探索无果,压抑和不安如同实质的阴云在人群中蔓延开来,窃窃私语声里充满了恐慌。白禹贤果断做出决定,声音斩钉截铁,试图稳住局面:“先返回连廊区域,按照系统分配房间,稍作休整。所有人保持最高警惕,房门不得反锁,轮流守夜,注意倾听门外动静。我们需要保存体力,等待……‘变化’的到来。”他的决策干脆,带着一种与年龄不符的、不容置疑的权威,暂时压制了即将溃散的秩序。
沈凌捏着那把冰冷的、刻着“12”的黄铜钥匙,走向走廊尽头分配给自己的房间。钥匙冰冷的触感让他因疾病而微颤的手指感到一丝异样。又是一阵剧烈的头晕毫无征兆地袭来,眼前的走廊墙壁似乎又像融蜡一样扭曲了一下,熟悉的指尖震颤变得难以控制,几乎握不住那小小的金属片。
“当啷——”
钥匙终究从他无力控制的指尖滑落,在死寂的连廊地板上发出清脆而响亮的撞击声,这声音在极度的安静中被无限放大,甚至荡起了微弱的、令人心悸的回音,沿着走廊向黑暗深处传去。
这声音,像一颗投入湖面的石子,瞬间打破了勉强维持的、虚假的平静。
仿佛按下了某个恐怖的开关。
周围的灯光猛地暗了下来,如同被无形的巨口吞噬了光芒!阴影如同活物般从墙壁的每一个缝隙渗出,从天花板的角落滴落,迅速弥漫开来,吞噬着可见的一切。温度骤降,一股阴冷潮湿、带着陈年腐臭和消毒水混合气味的风无声地掠过,激起一片鸡皮疙瘩。
沈凌心中一凛,强忍着加剧的眩晕和越来越剧烈的手指颤抖,迅速弯腰想去捡起那枚关乎安全的钥匙。他的心跳如鼓,呼吸急促。指尖几次擦过冰冷的金属,却因为无法控制的震颤而无法将其牢牢握住。那股阴冷粘稠的气息正在快速逼近,带着一种针对生命的、纯粹的、毫不掩饰的恶意。
就在他第三次尝试失败,冰冷的恐惧几乎要冻结他的血液,那只苍白扭曲的怪物利爪般的阴影几乎要触及他的后颈时——
12号房的房门,竟然毫无征兆地、无声地向内打开了一条狭窄的缝隙!
紧接着,一只强健有力、骨节分明、温暖干燥的大手猛地从门内黑暗深处伸出,一把精准地攥住沈凌冰冷颤抖的手腕!那力量极大,带着一种不容抗拒、甚至有些急迫的果断,将他猛地一把拽入了房间!
“砰!”
房门在沈凌被拉入后猛地关上,发出一声沉重的闷响,彻底隔绝了门外那迅速蔓延的、令人绝望的阴冷气息和浓厚至极的恶意。
几乎在同一时间,某种无形无质、却散发着极致阴冷与怨毒的“东西”悄然滑到了12号房门外。它像一团凝聚的黑暗,在门口徘徊了片刻,似乎极其困惑于猎物的突然消失。那股冰冷的气息甚至试图化为细小的触须,从狭窄的门缝底下渗入,最终却像是碰到了什么无形的屏障,不甘地发出几乎无法听见的嘶嘶声,缓缓消散开来。走廊的灯光也随之慢慢恢复惨白,仿佛刚才那惊心动魄的一切从未发生。
房间内一片漆黑,伸手不见五指,绝对的寂静包裹上来。
沈凌并没有因为这突如其来的拉扯而感到惊吓。比起那些无法用科学解释的超自然现象,他反而更适应这种物理性的、人类的接触。但剧烈的体位变动确实加剧了他脑中的眩晕和耳鸣,整个世界在他感知中疯狂旋转、倾斜,让他几乎站立不稳,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差点吐出来。
恍惚间,一个毛茸茸、暖烘烘、散发着干净阳光般气息的小东西猛地窜进他怀里,软软地“喵”了一声,用它温暖的小脑袋依赖地蹭了蹭他冰凉的下巴,带来一种鲜活的生命力。
沈凌下意识地伸手接住,身体失去平衡向后倒,预料中撞击地面的疼痛并未传来,他摔在了一层异常柔软厚实的地毯上,仿佛跌入云端。
视觉在几秒后开始逐渐适应黑暗,他低头看去,一只暖橙色的、皮毛柔软蓬松的小猫正亲昵地趴在他的胸口,一双圆溜溜的、清澈的琥珀色眼睛在黑暗中闪着好奇而灵动的微光,它发出舒适而响亮的“呼噜”声,这声音像一种温和的频率,奇异地驱散了他部分紊乱的神经末梢传来的尖锐警报和恐惧感。
然后,他抬起头。
借着从门缝底下透进来的、极其微弱的走廊光线,以及那只小猫眼睛反射的点点微光,他看到了那个将他拉进房间的人模糊的轮廓。
也看到了对方另一只手里端着的、正散发着诱人而真实食物香气的……
一碗热气腾腾的红烧牛肉面。
饱满的面条,浓郁的汤底,几大块炖得酥烂的牛肉,甚至还有几点翠绿的葱花。那温暖、丰盛、近乎奢靡的香味带着真实的热气,扑面而来,与这个冰冷、诡异、充满消毒水、血腥和绝望气息的死亡游戏环境格格不入,仿佛一个来自另一个正常世界的、不合时宜的、却无比真实的画面。
端着面的那人有着一头暖黄色的、看起来就异常柔软的短发,在微光下显得格外醒目,发丝微微卷翘,显得乖巧又无害。他微微歪着头,圆圆的蜜糖色眼睛弯起,瞳孔在黑暗中似乎也流转着温暖的光泽,他露出一个甜美得近乎无辜的、极具欺骗性的笑容,声音轻快活泼,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歉意:
“呀,差点就赶不上了呢。晚上好呀,凌凌。看起来你需要补充点能量了。要趁热吃面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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