项圈锁死的触感犹在颈间,那冰冷的刺痛仿佛一道分界线,将沈凌的人生粗暴地切割成两段。
前一段,是缓慢沉入遗忘与失控深渊的三个月的折磨;而后一段……
他猛地睁开眼。
视野从模糊到清晰,吸入的第一口空气混杂着浓重的铁锈味和过量的、令人作呕的消毒水气味。
天空,如果那能被称为天空的话,呈现出一种病态的、不祥的紫红色,两个月亮高悬,一白一红,一大一小,冷漠地俯视着大地。断壁残垣环绕四周,如同某个被遗弃巨兽的骸骨。
他站在一片废墟中,身边是十来个同样茫然无措的人,男女老少,颈项上都戴着与他别无二致的项圈。恐惧、困惑、惊慌失措,种种情绪写在每一张脸上。
【欢迎,玩家6927。**游戏已开始。第一轮主题:惊魂病廊。任务:存活72小时,并找到潘多拉的化身。生存规则:只有满足自己**的人才能活下去。祝您好运。】
机械化的声音在空中响起,没有源头,没有情感,如同冰冷的系统通告。
沈凌下意识地握了握拳,指尖仍有细微的、不受控制的震颤。疾病的烙印并未完全消失。然而,一种久违的清晰感却冲刷着他的大脑。那层终日笼罩思维、阻碍认知的浓雾仿佛被暂时驱散,他的精密仪器再次启动了,虽然部件有些许磨损,但核心功能仍在。他几乎是贪婪地汲取着这片刻的清明,快速分析着现状:非常规环境,未知威胁,共同目标,竞争或合作可能……
“赌上生命吗?”他轻声自语,苍白憔悴的脸上,嘴角极其轻微地扬起一个近乎虚无的弧度,浅灰色的瞳孔里折射出理性的冷光,“正好,我唯一的**,就是依靠自己……活下去。”
他的目光锐利地扫过混乱的人群,如同过去在急诊室快速分诊,评估着每一个潜在的因素。然后,他的视线定格在人群边缘的阴影里。
一个异常高大的男人沉默地站在那里,几乎与环境融为一体。他微低着头,黑色的狼尾长发遮住了部分侧脸,但那份过人的身高和挺拔的身姿却无法被阴影完全藏匿。他似乎与周围的恐慌格格不入,呈现出一种近乎凝固的镇定,那不是麻木,而是一种内敛的、蓄势待发的警觉。
仿佛感应到沈凌的审视,那人忽然转过头。
视线在空中短暂交汇。
沈凌看到了他棱角分明的下颌线和高挺的鼻梁,还有一双深邃沉静的黑眸。那眼神深处似乎藏着某种沉重的东西,但只是一闪而过。男人很快移开了目光,重新低下头,将自己更深地藏进阴影里,仿佛刚才的对视只是错觉。然而,那瞬间的眼神交汇,却像一道微弱的电流,短暂地刺穿了沈凌脑中的迷雾。
沈凌心中微动,但来不及深思——
窒息!
毫无预兆地,冰冷的、滑腻的触感猛地扼住了他的咽喉,仿佛一条无形的黑蛇钻入他的气管,疯狂挤压着所有空气通道。氧气被瞬间剥夺,视野因充血而迅速模糊、变暗。这不是疾病带来的恍惚,而是实实在在的、暴力的侵袭!
他整个人被一股无法抗拒的力量提起,脖颈承受着全部体重,项圈勒入皮肤,传来金属的冰冷和濒死的压迫感。他被吊在了半空中!钩住他项圈的,似乎是走廊上方一个锈迹斑斑、原本用来悬挂输液瓶的金属吊杆,那钩子此刻却成了他的绞索。
失重感让他眩晕,视野剧烈晃动。
下方,传来令人牙酸的刮擦声和湿漉漉的、贪婪的吮吸声。
他艰难地向下看去——
几只肤色惨白、肢体以非人角度扭曲的类人生物,正仰着没有瞳孔、只有一片浑浊白色的脸,粘稠的唾液从它们开裂的嘴角滴落。它们伸着乌黑尖利的指甲,不断向上抓挠,试图够到他摇摆的双腿。每一次指甲擦过病号服裤腿或是金属杆,都发出刺耳的噪音,混合着它们喉咙里发出的“嗬嗬”声,构成一幅地狱般的图景。那不仅仅是怪物,更像是对“医院”这个概念的某种恶意扭曲和嘲弄。
剧烈的生理性恶心和缺氧的痛苦交织在一起。沈凌的嘴唇无力地张合,却吸不进一丝空气。眼球逐渐充血外凸,意识像退潮般迅速流失。几个模糊的人影在远处惊恐地后退,惨白的灯光在他们脸上明灭不定,映照出极致的恐惧。有人发出了尖叫,但声音仿佛来自遥远的地方。
……发生了什么?
记忆是破碎的残片。他只记得人群中突然爆发出的一声尖叫,紧接着,旁边原本平整的墙壁毫无征兆地裂开一扇暗门,一股巨力从中涌出,精准地抓住了他……是陷阱?还是随机的攻击?
最后的视野边缘,他似乎看到一个高大的黑影正疯狂地试图冲过来,却被更多从黑暗角落里涌出的、扭曲苍白的身影死死缠住、阻拦。是那个沉默的男人……他的嘴张着,面部轮廓因发力而紧绷,似乎在嘶吼着什么,手臂肌肉贲张,试图挣脱那些可怖的纠缠……
但他什么都听不见了。听觉率先彻底离他而去。
死亡的冰冷浑浊感,彻底淹没了他。最后闪过脑海的,竟是13床病人那双怨毒的眼睛和嘶哑的诅咒。
——
“咳!咳咳咳!”
沈凌猛地吸进一口冰冷浑浊的空气,剧烈的咳嗽让他的胸腔如同波涛般痉挛起伏。他发现自己正靠着冰冷瓷砖墙壁瘫坐在地上,手指下意识地、急切地抚摸着自己的脖颈。
那里光滑依旧,只有项圈冰冷的金属触感紧密贴合着皮肤,没有任何勒痕或损伤,甚至连疼痛都迅速消退了,仿佛刚才那濒死的痛苦只是一场过于逼真的幻觉。
刚才……那是幻觉?某种精神攻击?还是这个空间扭曲现实的能力?或者是……项圈带来的某种“复活”机制?
大脑深处的迷雾再次弥漫开来,带来一阵熟悉的钝痛和晕眩,提醒着他自身的脆弱。他强迫自己压下所有翻涌的情绪和疑问,像过去审视一份复杂的疑难病例一样,开始进行系统性观察。理性,是他现在唯一的武器。
包括他在内,十二名玩家。恐慌在人群中蔓延,如同病毒。他再次看向那个阴影中的高大男子,他依旧微低着头,呼吸似乎有些急促,拳头上沾着些许不明的暗色污渍,但他很快将手藏入了袖中,仿佛刚才试图冲过来救援的激烈举动只是沈凌窒息时产生的幻影。
沈凌撑着手臂,试图站起来,但虚弱的身体和仍在轻微震颤的手指让他动作有些踉跄。不合身的蓝白色条纹病号服空荡荡地挂在他消瘦的身架上,让他显得更加脆弱,像一具随时会散架的苍白傀儡。唯有挺直的脊梁和那双重新凝聚起冷静审视光芒的浅灰色瞳孔,还残留着昔日精英医生的秩序感和不容摧折的骄傲。
“欢…欢迎?”一个颤抖的中年男声打破了死寂,他声音尖利,充满了崩溃的边缘感,“这他妈到底是什么鬼地方?!谁在搞恶作剧?!放我出去!”
“是…是不是弄错了?我们怎么会在这里?绑架吗?”一个年轻女人带着哭腔附和,双手紧紧抓着自己的手臂。
“愚蠢!”一个脸上带疤、穿着皮夹克的男人厉声打断,眼神凶狠地扫过众人,带着一种虚张声势的强硬,“项圈是你们自己戴上的吧?卡片上的字都没看吗?‘为**赌上生命’!来了这里,就别指望是什么过家家!这是玩命的游戏!老子可是为了翻盘才来的!”他的话暴露了他的某些过去,也加剧了紧张气氛。
“请注意。”一个冷静的女声插入,瞬间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像一股冰水流过沸腾的油锅。
声音来自那个坐在轮椅上的年轻女子。她有着深紫色的利落短发,面容苍白却秀丽精致,一双青黑色的眼睛冷静得惊人,像淬了冰的深潭,锐利的目光能轻易穿透表象。她的双手交叠放在膝上,姿态沉稳,仿佛眼前的一切混乱都与她无关,只是需要分析的数据。
“刚才的广播提到了‘主题:惊魂病廊’,‘存活72小时’,‘找到潘多拉的化身’。这意味着我们拥有共同且明确的目标。”她的声音平稳,条理清晰,每个字都带着分量,“在这种情况下,无序的恐慌和内耗是最致命的。团队合作和信息共享,远比各自为战更能提高生存效率。我叫邱雨凉,是一名程序员。”
她的话音刚落,几道不信任的目光立刻投向她,尤其是在她的轮椅和看似无力的双腿上徘徊。在这种极端环境下,一个残疾者率先提出合作,在一些人看来缺乏说服力,甚至是一种负担。
就在这时,两道身影从人群稍后方不紧不慢地走上前来。他们的姿态与周围的恐慌形成了鲜明对比。
其中一个个子很高,有着一头与他年龄极不相称的、打理得一丝不苟的银白色短发。他面容俊秀,眼神理性疏离,带着天生的审视感。他穿着剪裁合体的灰蓝色制服,肩线笔挺,即使身处如此诡异的环境,也显得过分整洁,只是那样静静地站着,就形成了一种无形的气场,仿佛他是这里的观察者而非参与者。
而他身边,紧挨着一个蓝色短发的少年。少年生就一张极其乖巧的娃娃脸,眼睛大而圆,眼尾却微微上挑,形成一种天真又魅惑的吊梢眼。他嘴角天然上翘,总是带着笑意,却浸着一种毫不掩饰的恶劣趣味。他同样穿着制服,但领口微敞,姿态松弛,像一只依附于猎食者的鬣狗,目光饶有兴致地扫过每一个面露恐惧的人。
“啧啧,真是摊上了一群麻烦的废物。”蓝发少年率先开口,声音清亮,内容却刻薄无比,“禹贤,看来这次要清理的垃圾有点多啊。吵得我头疼。”
被他称为“禹贤”的白发高中生微微抬手,制止了他后面的话,动作优雅而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他向前一步,声音平稳,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
“白禹贤。安清国际高中,学生会代表。”他顿了顿,补充道:“我认为,在目前信息严重不足的情况下,无谓的情绪宣泄和盲目的集体行动都是低效且危险的。我们需要的是有组织的侦查和风险评估。我建议立即推举出临时指挥者,并形成侦查、守卫、支援三个小组,高效利用这所谓的‘安全时间’。”
他的提议条理清晰,带着极强的控制欲和自信,仿佛他生来就该发号施令。
“哇,学生会代表,好大的‘官威’。”就连一直沉稳的邱雨凉也被这两个突然出场的高中生笑到了,她咧着嘴角插话,但眼睛里没什么笑意,“不过,谁知道你这套‘方式’在这里管不管用呢?毕竟,这里可不是国际高中,而是真正的生死现场。搞不好,会死人的。”
白禹贤淡淡地瞥了邱雨凉一眼,并未动怒,只是语气更冷了些:“总比某个自称‘管理者’又不能‘站起来’提供有效帮助的小姑娘要强。或者,你有更高效的方案?”
“我叫蓝凤灿。”那蓝发少年立刻接话,娃娃脸上的笑容扩大,吊梢眼里闪着不怀好意的光,“跟禹贤一个学校的。你们可以记住我的名字,因为......”他歪着头,目光像毒蛇一样扫过众人,最终落在沈凌身上,“......接下来要是谁拖了后腿,或者惹我不高兴了,我可能会亲手帮他提前退出这个游戏哦。别看我个子不高,我打架......可是很厉害的。”
他话语里的恶意几乎凝成实质,让几个胆小的玩家又缩了缩脖子。
邱雨凉微微蹙眉。蓝凤灿……这个名字,她似乎在游戏的内部论坛的某个高危玩家名单里瞥见过。传闻中,有几个副本出现了诡异的高死亡率,幸存者记录模糊地提及了一个笑容甜美、手段残忍的蓝发少年……难道是他?
“我叫孟小泉,数据分析师。”那个戴着金丝眼镜、文质彬彬的男人推了推眼镜,适时接话,试图缓和气氛并引导方向,“邱小姐说得有道理。我初步观察了一下,我们似乎身处一条封闭的医院走廊,两侧共有十二个房间,门都锁着。大家可以摸一下自己的口袋,应该都有一把钥匙。”
众人闻言,纷纷摸索,果然都从病号服口袋里摸出了一把古旧的黄铜钥匙,上面刻着房间号。
“房间……我们要住进去?里面会有什么?食物?水?”有人抱着希望问道,声音里充满渴望。
“还是说……里面有……‘那种东西’?”另一个声音颤抖地接话,恐惧再次无声蔓延,刚刚经历的诡异袭击让所有人心生后怕。
“等等!难道就没有人知道这游戏到底怎么回事吗?老玩家呢?指导手册呢?”有人崩溃地喊道,几乎要瘫软下去。
就在这时,邱雨凉再次开口,她的声音不高,却奇异地压过了嘈杂,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确定性:“补充一点。我不仅是程序员,也曾是‘潘多拉’系统的前管理员之一。”
瞬间,所有的目光都聚焦在她身上,充满了震惊、怀疑,甚至是一丝敌意和被欺骗的愤怒。前管理员?那她是不是知道什么?是不是和这一切有关?
“你是管理员?!那你是不是知道内幕?!这鬼游戏到底想干什么?!怎么通关?!”刀疤男激动地逼近一步,几乎要碰到她的轮椅。
邱雨凉并未退缩,只是冷静地回视,目光锐利如刀:“请注意,我是‘前’管理员。并且,我并非本场游戏的‘化身’。我的权限早已被剥夺,如今和各位一样,只是一名玩家。我能提供的信息有限:第一,规则就是广播所说,遵从**,活下去;第二,这个主题场景,‘惊魂病廊’,在记录中保持零通关率;第三,失败者,将永远成为这里的一部分,成为徘徊的‘病患’之一。”她顿了顿,目光扫过每一张变得苍白的脸,“所以,合作不是选项,而是必需品。想要活下去,我们必须尽可能共享线索,高效探索。怀疑我,对你们的生存没有任何益处。”
孟小泉立刻附和,试图重新掌控节奏:“邱小姐……不,邱管理员提供的消息太重要了!零通关率……这……”他露出恰到好处的担忧,随即又变得坚定,“既然如此,我再次提议大家简单自我介绍,互通有无,至少知道如何称呼彼此。我还是那句话,我叫孟小泉,34岁,数据分析师,经历过三场游戏,我的目的是活下去,也愿意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分享我知道的线索。”他的话听起来诚恳而可靠,但眼底深处一闪而过的算计光芒却难以捕捉。
自我介绍在压抑而各怀鬼胎的气氛中缓慢进行着,名字、职业或编造的职业、简单的经历被小心翼翼地抛出,真伪难辨。
轮到那个高大沉默的男人时,在孟小泉再三的追问下,他才极不情愿地、用一种闷在被子里似的低沉嗓音吐出两个字:
“陆嘉。”
声音低哑,几乎含在喉咙里。
“……鬼屋。”他像是耗尽了所有力气,才勉强补充了两个字,音节模糊得需要仔细分辨,“……扮鬼。”
一阵诡异的沉默在人群中蔓延开来。
鬼屋……扮鬼?
沈凌的理性思维本能地对这份职业与当前超现实处境之间的荒诞对比产生了质疑。他下意识地追问,声音因虚弱而显得有些飘忽,却带着医生特有的冷静腔调:“……抱歉,我没听清。你的职业是?”
然而,就在陆嘉开口的瞬间,沈凌注意到一个极其细微的变化:他脑中那层厚重的、阻碍思考的迷雾,似乎被某种无形的力量短暂地驱散了一丝,虽然仅有片刻,却让他获得了一种难得的、清明的松弛感。
“鬼屋扮鬼?哈哈哈!”蓝凤灿毫不客气地爆发出嘲弄的大笑,“大叔,你是在讲冷笑话吗?还是你觉得这里和你那个吓唬小朋友的游乐场差不多?”他刻意将“大叔”两个字咬得极重,充满了恶意趣味的调侃。
陆嘉的脖颈和耳根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泛红。他猛地低下头,浓密的黑色发丝垂落,几乎完全遮挡住他的脸颊和眼神,试图将自己与外界彻底隔绝。他高大健硕的身躯,接近一米九的身高和流畅而充满爆发力的肌肉线条,与他此刻试图缩成一团的笨拙姿态形成了极具反差感的画面。他看起来完全不擅长应对这种聚焦的目光。
沈凌的目光掠过陆嘉即使低着头也难掩惊人英俊的侧脸轮廓,以及那身与“鬼”截然相反的、极具存在感的体格。他平静地陈述客观事实,语调没有任何起伏,仿佛只是在评估一个病例:“就客观条件而言。长成你这样,在鬼屋工作,确实是资源浪费。”
他忽略了蓝凤灿的嘲弄,直接给出了一个基于事实的、近乎残忍的客观评价。
让我们一起手拉手闯关,不惧挑战。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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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惊魂病廊(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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