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骗了你们。”
姒墨看也不看沈道固,一口气说道:“那人的法术本来就是要唤醒你祖父的记忆。我若是将你祖父这段过往看完,你祖父当然也就遂了那人的心意记起了一切,不知要落得什么样的下场。”
“如今我看到这里,找到了另一条线索,那么此时就该出梦了。”
“方丈说这里是崇虚寺,你可知崇虚寺在哪里,有什么来历?”
沈道固听了这番原委,面色复杂。但他少年老成,强压下心绪恭敬道:“多谢仙人恩德。”
“崇虚寺道固没有去过,听说在城西三十里外,前朝时是濯龙园,汉桓帝曾经在那里祭拜老子,搭建华盖祭坛,举行郊天祭典。汉高祖刘邦迁都的时候把这块土地分配给了百姓,后来常常有人说在那里看见妖怪出现,于是有高僧在那里建立了一座崇虚寺,之后妖异的事情果然少了很多[1]。”
姒墨点了点头:“那看来就是这儿了。”
沈道固又有些迟疑:“祖父一向对佛道有许多偏见,先皇在时,曾因为长安一间寺庙藏匿兵器而颁布灭佛诏令,祖父正是执行此令的其中一人。”
“据说祖父曾亲手烧毁过一座寺庙,道固想来,或许,也正是崇虚寺。”
姒墨诧异,这种亲手点燃火把的事情确实像是躺着的那个老头沈泉能做出来的,却十分不像是梦里的那个沈泉能做出来的。
她蹙眉:“那崇虚寺如今已经没有了?”
“这倒不是。当今圣人笃信佛法,即位后下诏复兴佛教,许多寺庙因此得以重建,崇虚寺也在其中。只是祖父一向禁止家中人去任何寺庙,道固不曾亲眼见过是否仍灵异如前。”
“这倒也情有可原。”
姒墨思忖道:“我们从梦中走后,你祖父自然会转醒,修养几天就可以恢复如常。
姒墨回头,低垂的视线落在梦中仍呜呜嘤嘤的阿瑶身上:“你祖父的记忆……我只将那人施的咒撤去吧。前尘往事,或许之前那样才是最好。”
沈道固似有所觉,抬眼深如墨色的眸子直直望向姒墨眼底:“仙人……不会回来了吗?”
“‘回’哪儿去呢?”姒墨似笑非笑,摇了摇头,“青韶园吗?不会了。”
从梦中醒来,沈道固看着外面的天色,只是过去了短短两个时辰,对于他来说却恍如隔世。
他撑起身子看向沈司徒,祖父面容安详,嘴角那丝笑意已经不见,仿佛只是在寻常的梦中。
这间屋子真是安静啊。
这时小厮明诚发现他醒了,赶忙来扶他,告诉他那位神女已经走了。
沈道固摆摆手,让人去给祖父准备食水。
他自己来到鹤归堂里已然合眼入睡的祖母榻前,轻轻地握住了祖母的手。
真是脆弱啊,他感受着手心里的重量,这样枯朽的骨格与衰败的血肉,要如此小心才能呵护的一丝生机,他此刻才几乎有些害怕了。
祖母出身名门,早年时家乡发过大水,在外面流落了几年,因此身体一直不算太好。与祖父成婚后,二人举案齐眉相敬如宾,几十年间从未有过争吵。
她为沈司徒生下一子两女,长子死后又亲自抚育了沈道固兄弟三人,教子馨谨,持家勤慎,和她相处过的人没有不夸她和善的。
沈道固把脸贴在祖母干枯的手背上,事情怎么会变成这样呢,他想不明白。
崇虚寺里养了一株枯死的海棠。
姒墨进了寺门,寺正中间有一座三层石塔,雕刻质朴天然,不算陈旧,周边确实有被火烧过的痕迹。
寺中香火仍与沈泉梦中一样鼎盛,往来香客如织,渐渐许多人都发现了这位衣袂翻飞的神女,人们或远或近地注视着她,却没有人敢高声议论,也没有人敢上前。围绕着佛塔与神女逐渐形成了一个奇异的空挡,空气凝固下来。
有好心的贵女按捺不住心意,想要上前拉起姒墨的手,好歹先带她离开如此尴尬的境地,这时人群外传来一声沉静的“阿弥陀佛”,却终于是崇虚寺里的僧人来了。
僧人双手合十:“施主,可否到禅院中一叙?”
姒墨回头,发带恰好遮起了她的眼,人群中传来几声错落的吸气声。
禅院中,已经有老僧正闭目诵经在等他们。
姒墨在老僧面前坐下。桌角冰盘里的莲花缓缓地打着旋儿。
“上神为何以本相降临世间,可是天下将出大祸?”老僧睁开眼,他老态的面容上却有一双清透的眼睛。
姒墨指尖攥得发白,她生硬地说道:“这是我自己的事。”
这几个字说得太快太急,像是豆子砸在铁盘上。
她说完才觉得自己有些无礼,抿了一下嘴唇想要弥补:“我不知道天下会发生什么事,我也……不是神。”
司徒府里,沈司徒推开粥碗,大发雷霆道:“什么神女?你怎知不是妖物所化,妖物最擅长蛊惑人心,你们怎么会明白!”
沈老夫人被他惊了一跳,沈道固连忙上前为她顺气。
沈司徒看向自己虚弱的妻子,稍稍收敛了怒容。他略微有些过意不去,但心头的邪火压了又压,还是令他手指发抖。
他反思自己为什么如此失态。被妖物蒙蔽,或许就像自己当年刚来长安不懂文会的规矩,被人当众讥笑一样,都显得自己愚蠢极了,才会稍有提及就暴跳如雷。
后来他可以自嘲讲起当年文会的笑话,是因为如今他已官至司徒、加封白马侯,当初那些讥笑自己的人现在在哪儿呢?
但中了妖术以至于六亲不认是非不分的经历呢。难道他要说你看如今,那妖物不是魂飞魄散了吗?
沈司徒重重叹了口气,先是对妻子道歉,他略微迟疑一下,还是补了一句:“……当年的事情,也是我年少荒唐对不住你。”
沈老夫人摇了摇头,泪水已经湿了半张脸。
沈司徒又用力闭了闭眼,终于还是忍不住,讥讽道:“至于什么恢复记忆,我从未丢失过记忆,何来的恢复记忆?即便是那六年……即便是那六年的荒唐事,我也桩桩件件记得很清楚。”
“我只是恨妖物害人,戏耍我夫妻二人,更谋害人命。”
“但足以见得这什么‘神女’是满嘴胡说!甚至你们怎知这次就不是她加害于我?”
沈道固不发一言,烛火映照着他的影子忽明忽暗,他想起梦里那只盘旋的灵鸟。
沈司徒皱眉看着沈道固,他素来了解自己亲自抚养长大的孙儿,知道他这是并不十分认同,语声就略微提高了些:“你既然说自己进了我的梦里,就该知道妖物是何等的狡猾,怎还如此轻信于这些妖人?这一遭变故从何而来,对我沈家有何居心,尚未可知。从明日起,还是请供奉的临水观道长上门看护吧。”
1.北魏杨衒之《洛阳伽蓝记》卷三
沈泉到底是不是渣男啊(叹气)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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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是妖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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