禅院中,姒墨凭空而立。
头上残月弯弯,她白衣胜雪,仿佛月光凝成的飘带不小心刮在灰白的海棠树杈上,被风吹得像白幡鼓动。
姒墨半阖着眼,神情似悲悯、似漠然。
她指尖似分水般在空中画下阵符,连画了一盏茶的时间,而后双臂一震,双臂之间显现了八个幽幽银光的阵法,这些阵法相互交织嵌套,最终围绕着海棠树融为一个繁复的大阵,阵纹间光华流转,如织如丝。
姒墨站在阵法中心,从手腕上其中一个镯子中缓缓取出一把匕首。
但这只能勉强称之为匕首。
因为从刀鞘中拔出来的这把刀,除了锋利的刀尖刀刃,其余部分之精致,连皇宫里最好的工匠穷尽一生也无法想象。
金铁灵器相互缠绕,珍珠玉石镶嵌其中,刀柄如同凤凰尾翼飘逸灵动,甚至拔出时忽然一股梨花香氤氲出了小院。
与其说这是一把武器,更像是打造给极尽宠爱的小女儿的漂亮玩具。
姒墨就用这把匕首,割向了自己的后颈。
她终于闭紧了双眼,用力一划,从她身后逸散出丝丝缕缕的黑色雾气,沿着阵法脉络流动,重新在她掌心凝聚成了一块方形的黑玉。
她是九重天上北方玄天的孩子,神格属水,玄色入命。
小院的门这时被‘吱呀’一声推开,门外的老僧刚刚踏进来半步,忽然就不敢动了。
老僧嘴唇微微颤抖,最终没有说出话来,只能安静地侍立一旁为神女护法。
姒墨仍旧半阖着眼,指尖施法不停,将黑玉埋进海棠树根下。
阵法渐渐稳固,老僧这时才终于敢出声,他声音里是难以掩盖的痛心:“上神这是何必。”
姒墨闭眼坐于枯树下,没有回答。
“老衲听闻,有极少数的古神可以以自身神格为引,为死物启灵,想来上神刚刚施展的就是这样的术法了,”老僧深深皱眉,夜色掩盖了他发红的眼眶,“可阿瑶与上神毫无瓜葛,怎么值得上神如此不惜折损自身?”
“只是一小部分神格。”
匕首入鞘后幻化的梨花花瓣终于落尽,姒墨停顿了一下。
“我想问你要那把长命锁,还有,”姒墨终于睁开眼睛看着眼前的僧人,她眼里什么情绪都没有,没有痛苦,没有纠结,只是有一点发亮,她轻声地说,“我想知道,很具体的知道,阿瑶魂飞魄散的原因。”
老僧忍不住向前走了两步,他觉得自己作为凡人实在是很不能理解这些妖啊神啊,当年阿瑶是那样偏执,如今姒墨也是一样的偏执。
不过是一把锁,一个过去的故事而已,他想这位神是经历了什么才会觉得用天生神格换一个‘原因’是值得的呢?
“贵客既然生而为神,不曾受凡人香火愿力,又何必非要感悟世间世情呢?”老僧实在是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最终叹了口气。
“我,”姒墨顿了一顿,“我有自己看不开之事。”
她不愿意再说这个,转而嘱咐道:“我的术法尚需七日才能完成,之后只要你们护持阵法百年,这株海棠树就能重新生出花灵。好了,七日后再来见我吧。”
七日之后,禅院小门推开,等在门外的除了崇虚寺的众僧,却还有一位芝兰玉树的世家公子,沈道固。
沈道固穿着孝服,短短几日就比从前清瘦了许多,山风凛冽,吹得少年素服猎猎。
姒墨视线仍不由自主在他脸上停留一瞬,而后看向老僧。
老僧还没有说话,沈道固先上前向她俯身拜倒:“求仙人再救我祖父。蒙仙人恩德,祖父本已无恙,但前日臣祖母故去,祖父忽然一声长啸再次昏迷,故臣斗胆再请仙人救我祖父。”
他身侧的老僧念了句“阿弥陀佛”。
姒墨看了眼老僧,蹙眉道:“我知道。这件事情,许多人都知道,这是阿瑶留在你祖父身上的术法。”
“你祖母闭眼的时候沈泉才会真正记起一切,这就是阿瑶的术法。我出梦时说‘之前那样才是最好’,就是在说按照阿瑶的心愿那样就好。”
“你祖父过几日就会醒来,我不知你有什么可求的。”
她见沈道固面上并不是毫无所动,于是不再说了。
事实上,司徒府供奉的临水观道长在走之前也说过“天道无往不复,过往之事到此才算闭合”之类的话。
沈道固垂眸,他是无论何时站也站得笔直的。
老僧此时才插话:“此事原是老衲自作主张,终究还是为了贵客。您既然想知道当年阿瑶的心境,为何不亲自去看一看呢?”
他恭敬地上前几步,将锦布包着的长命锁捧到姒墨面前。
姒墨指尖摸到冰凉的长命锁,她这时有些明白过来。
她转头问沈道固:“你也想知道当年的事情吗?”
司徒府里已经挂起白幡,仆人小厮来来往往,各司其行,见到他们二人都没有什么惊讶的样子,躬身行礼,府中仍旧是井然有条。
姒墨和沈道固并肩而行,他们今天恰巧都穿了纯白的衣裳,离得这样近了,姒墨能闻到他身上山间晨露的味道。
这时她才想到,看似繁盛如故的司徒府,已经,没有一个沈道固的亲人还在了。
他才十九岁。
仍旧是松韵堂,沈道固合衣上榻。他本以为自己很难松懈下来,不会轻易睡着,但或许是已经多日没有合眼,竟然很快就睡着了。
姒墨托腮坐在一旁。
沈道固闭目时能看出有三分与沈泉年轻时眉骨相似,但醒着时就大为不同了。
这么仔细看看,沈道固其实并没有多少沈泉那样的书生气,他平日里给人感觉君子风骨,是因为行事庄重,但这样安静睡着的时候就显出自身的疏离清绝之态了。
像是……她敲着桌子想,看起来有点像兄长一样冷淡。
桌上烛台哔啵一声轻响,姒墨回过神发现沈道固早已睡熟,于是以长命锁为媒介,施法引他梦身入沈泉的记忆。
记忆和梦不同,没有白雾,没有跳跃,也没有迷失的风险。
上一次是有人正在施法将沈泉困在梦中,他们二人才会进入得如此容易,但这一次,只有拿阿瑶的长命锁为引,才有机会搭上阿瑶术法的一丝顺风车,窥见沈泉过去的记忆。
但在沈道固这种凡人看来,倒也没什么区别。
记忆里距离上次的长命锁事件大约过了月余,不知道是沈泉哄好了阿瑶,还是阿瑶本来就像六月的鬼天气一样,生气一阵、高兴一阵的。
阿瑶兴高采烈的身影穿过了在禅院门外并肩而立的姒墨和沈道固,招招摇摇地捏了一张似纸非纸似帛非帛的古怪画布,请沈泉帮忙画两条金鱼,点名要一只银顶赤身,一只赤顶墨身。
沈泉取了笔,调好色,他好像有一些话想问,却最终没有问出口。
两条被点了名的金鱼却不是好画的,阿瑶一时嫌它线条不够精致,一时又嫌它神情不够神气,脖子上的长命锁随着她说话动作时摇摇晃晃,发出清脆的叮当声。
合和窗透进的日光里,沈泉一遍一遍画着同样的金鱼,两颗小小的脑袋凑在一起。
好不容易折腾出了令阿瑶满意的画,阿瑶又风风火火地穿过了在门外的姒墨和沈道固,小心翼翼端了一筐水回来。
草叶编成的小筐本是十分稀疏,筐中盛的水却稳稳当当,一滴也没有漏出。
姒墨摸摸~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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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长命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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