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酒会回到陆宅，已是深夜。
宅邸里静悄悄的，只有走廊壁灯散发着昏黄的光晕。奢华的装饰在夜色中褪去了白日的喧嚣，显露出一种沉寂的威严，甚至有些压抑。
林微澜卸了妆，换上舒适的睡衣，却毫无睡意。酒会上那杯烈酒的后劲还在隐隐作祟，胃里有些不舒服，但更让她心神不宁的是听到的那些闲言碎语，以及……陆深那双难以捉摸的眼睛。
她倒了杯温水，站在二楼的走廊窗边，看着外面寂静的庭院。
书房的门缝里透出光亮。陆深还没睡。
她想起父亲白天打来的电话，语气焦急又带着一丝希望，询问陆氏的资金何时能到位，有几个项目真的等不及了。她只能安抚父亲，说陆深已经在处理。
可是，陆深真的会履行承诺吗？虽然协议签了，但陆深的心思深沉难测，她完全摸不透。那份冰冷的协议，是他唯一的保障，却也可能是最脆弱的保障。
犹豫了片刻，她放下水杯，走向书房。
轻轻敲了敲门。
“进。”里面传来陆深低沉的声音，似乎带着一丝疲惫。
林微澜推门进去。陆深还穿着酒会那身衬衫和西裤，只是解开了领口和袖扣，袖子随意地挽到手肘，露出结实的小臂。他正坐在书桌后，对着电脑屏幕，眉头微锁，手边放着一杯喝了一半的咖啡。
空气中弥漫着咖啡的苦涩和淡淡的烟味（他似乎刚抽过烟）。
“有事？”他抬起头，目光从屏幕移向她，带着询问。灯光下，他的眼底有细微的血丝。
林微澜走到书桌前，双手微微握紧，鼓足勇气开口：“陆深，我想问问……关于林氏注资的事情。我父亲今天打电话来，情况似乎更紧急了……”
陆深靠在椅背上，手指无意识地转动着一支昂贵的钢笔，眼神晦暗不明地看着她：“所以？”
他的反应如此平淡，让林微澜的心微微一沉。
“我们的协议里写得很清楚……”她试图提醒他。
“协议是协议，”陆深打断她，语气淡漠，“但陆氏的钱也不是大风刮来的。投入之前，我需要看到林氏确实有拯救的价值，而不是一个无底洞。”
他的话像冰水一样浇下来。林微澜脸色微白：“你是什么意思？你想反悔？”
“我没有反悔。”陆深放下钢笔，目光锐利地看着她，“但我需要评估风险。林氏现在的管理一团糟，账目不清，甚至可能涉及一些违规操作。这些，你父亲跟你说了吗？”
林微澜愣住了。父亲确实语焉不详，只说是市场环境和资金链问题……违规操作？
“不可能！”她下意识地反驳，“我父亲不会……”
“商场上的事情，没什么不可能。”陆深冷笑一声，从抽屉里拿出一份文件，丢到桌面上，“这是陆氏风控部门对林氏的初步评估报告，你可以自己看。”
林微澜手指颤抖地拿起那份报告。快速翻看，越看心越凉。报告里罗列了林氏近几年的几笔可疑账目往来、关联交易，甚至暗示可能存在的偷税漏税行为……虽然只是初步怀疑，尚未证实，但足以让人触目惊心。
如果这些都是真的，那不仅救不了林家，甚至可能把父亲送进监狱！
“这……这些是真的吗？”她抬头看向陆深，眼神里充满了震惊和慌乱，之前的镇定消失无踪，露出了符合她年龄的无措。
看着她瞬间苍白的脸和微微泛红的眼眶，陆深的目光似乎闪烁了一下，但很快又恢复了冰冷。
“需要进一步核实。”他语气依旧平淡，“所以，注资需要暂缓。在风险没有排查清楚之前，陆氏不会投入一分钱。”
“暂缓？可是林家等不了那么久！”林微澜急了，“下周一就有一笔债务到期，如果还不上……”
“那是林家的事情。”陆深的声音冷酷得不近人情，“或者，你可以想想，你能拿出什么额外的筹码，让我愿意承担这个风险？”
额外的筹码？他是什么意思？
林微澜看着他深邃冷漠的眼睛，一股寒意从脚底升起。她除了自己，还有什么筹码？他是在暗示什么吗？
屈辱感和无助感瞬间将她淹没。她为了林家嫁给他，忍受他的冷漠和婆婆的刁难，努力扮演好陆太太的角色，结果却连最基本的承诺都可能无法兑现？
眼泪不受控制地涌上眼眶，但她死死咬住嘴唇，不让它们掉下来。不能在这个男人面前示弱。
她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我需要怎么做？才能让你尽快启动注资流程？”
陆深看着她强忍泪水的样子，看着她明明脆弱却偏要强撑的倔强，手指在桌面上轻轻敲击了几下。
半晌，他忽然开口，语气听不出情绪：“把你父亲最近三年所有项目的合同副本、董事会纪要、尤其是涉及这几笔可疑账目的相关文件，全部拿给我。”
林微澜一怔：“你要这些做什么？”
“你不是想救林家吗？”陆深挑眉，“找出问题，解决问题，或者……掩盖问题。总要看到全部底牌，才知道怎么打。当然，”他顿了顿，眼神锐利，“如果你不相信我，或者觉得我会借此对林家不利，你可以拒绝。”
这是一个选择。相信他，交出可能关乎父亲命运的文件？还是拒绝，眼睁睁看着林家破产？
林微澜紧紧盯着他的眼睛，试图从中看出一丝一毫的真诚或算计。但他的眼眸太深了，像一口古井，波澜不惊，什么也看不透。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书房里静得能听到彼此的呼吸声。
最终，林微澜闭上了眼睛，再睁开时，里面只剩下破釜沉舟的决绝。
“好。我明天就回去拿。”她听到自己的声音说，“陆深，我希望你没有骗我。”
陆深嘴角似乎勾起一抹极淡的、意味不明的弧度：“我从不做亏本生意。帮你，自然有我的理由。”
他拿起内线电话，吩咐周管家：“送一杯热牛奶到太太房间。”
然后他对林微澜说：“很晚了，去休息吧。文件拿到后直接给我。”
林微澜心情复杂地看了他一眼，转身离开了书房。
回到房间，她靠在门板上，心脏还在剧烈地跳动。今晚的对话信息量太大，让她措手不及。父亲的隐瞒，林氏潜在的风险，陆深莫测的态度……一切都像迷雾一样笼罩着她。
片刻后，佣人送来了热牛奶。
喝着温热的牛奶，她纷乱的心绪稍微平复了一些。她再次走到窗边，看向书房的方向。灯还亮着。
那个男人，到底是个冷酷无情的魔鬼，还是一个……深藏不露的棋手？
她发现自己完全看不透他。
但无论如何，棋局已经开始，她已落子，没有回头路了。
她拿出手机，给父亲发了一条短信：“爸，明天我回家一趟，需要看一下公司近几年的一些合同和会议记录。”
窗外，夜色浓重如墨。
陆深书房的光，直到凌晨才熄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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