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后。
九霄云台,悬浮于天界的最高处,脚下是翻涌不息的云海,头顶是触手可及的,流淌着亿万星辰碎屑的璀璨星河。
这里,是紫微帝君专属的修炼道场,亦是昊天帝尊训导长子玄宸的惯常之地。
罡风凛冽,卷动着玄宸少年身量上那袭略显宽大的银纹素袍,衣袂翻飞,猎猎作响。
他身姿挺拔如新淬的剑,眉宇间已初具其父的轮廓,只是那份属于少年的青涩尚未完全褪尽,此刻,却尽数被一种近乎凝固的专注所取代。
他面前,悬浮着九颗龙眼大小,色泽各异,内蕴磅礴星力的星辰砂。
每一粒砂,都沉重如山岳,灼热如熔岩,冰冷如万载玄冰,锋锐更胜神兵。属性截然不同,彼此间更隐隐排斥,在虚空不安地躁动,旋转,带起细碎的空间涟漪。
昊天帝尊负手立于云台边缘,背影对着玄宸,仿佛在眺望那无垠星河。
他身披玄色帝袍,上绣日月山河,无风自动,周身萦绕着一种渊渟岳峙,掌控诸天的沉凝气度。
那是一种绝对的,不容置疑的威严,如同亘古矗立的天柱,支撑着整个天界的秩序。
他没有回头,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穿透呼啸的罡风,每一个字都像冰冷的玉石砸在云台上。
“引星力,控九砂,凝星印,心神牵引,不可有一丝错乱,星印不稳,则前功尽弃。开始。”
玄宸深吸一口气,压下因高度紧张而微微颤抖的手指。他闭上眼,复又睁开,眸中清澈的星光骤然亮起。
无形的神念如同最精密的丝线,从他眉心探出,小心冀冀地缠绕向第一颗赤红如火的星辰砂。
“嗡”的一声响起,赤砂猛地一颤,狂暴的火属性星力轰然爆发,灼热的气浪扑面而来,几乎要将他掀飞。
玄宸闷/哼一声,脸色瞬间苍白,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
但他咬紧牙关,神念不退反进,如同最坚韧的藤蔓,死死勒住那颗躁动的赤砂,强行将其纳入掌控的轨迹。指尖星光流转,艰难地引导着它向预定位置挪移。
紧接着是第二颗幽蓝如冰的星辰砂......
第三颗锐金之气四溢的砂砾......
每一颗砂的引入,都像一场无声的角力。玄宸的身体绷紧如拉满的弓弦,汗水浸透了后背的衣衫,在冰冷的罡风中带来刺骨的寒意。
他小小的身躯承受着巨大的能量冲击,细微的骨骼摩擦声在寂静的云台上隐约可闻。
当第七颗蕴含/着厚重土元之力的星辰砂被神念艰难捕捉,缓缓移向那已初具雏形,由前六颗砂构成的不稳定光印中心时,玄宸的呼吸已变得粗重而紊乱。
那土元砂沉重异常,每一次微小的挪动都耗费着他海量的心神与神力。光印因新力量的强行加入而剧烈震荡,边缘的光芒明灭不定,濒临溃散的边缘。
“稳住核心!”
昊天帝尊冰冷的声音如同鞭子抽来,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引而不发,凝而不散!这点苦楚都受不住,如何承继帝尊之位,统御万界?”
玄宸猛地一咬舌尖,剧痛让他混沌的意识瞬间清醒。
他强行凝起最后一丝神力,全部心神都投入到那濒临崩溃的星印核心。
七颗星辰砂在他拼尽全力的压制下,终于暂时稳定下来,形成一个缓慢旋转,光芒吞吐不定的星印雏形。
然而,那星印内部能量冲突依旧剧烈,如同一个随时可能爆裂的熔炉。
这时,一个清脆,带着无尽欢悦的童音,像投入静水中的石子,骤然打破了云台上令人窒息的凝重气氛。
“父君,大哥,看我新得的宝贝!”
玄渊如同一只活泼的小鹿,踏着流光溢彩的祥云,轻巧地跃上了九霄云台。
他与大哥玄宸乃双生,不过由于先天不足,以致他看起来不过七八岁模样,穿着金线绣瑞兽的华美锦袍,小/脸红扑扑的,眼睛亮得惊人,盛满了纯粹的兴奋。
他右手高高举起,掌心托着一物。那是一只通体莹白,形态憨态可掬的玉蟾蜍。蟾蜍口中,正源源不断地喷吐着如梦似幻的七彩星屑泡泡。光泡轻/盈地飘散在空中,折射着星的光芒,美不胜收。
“是瑶池仙姬送我的。她说这星屑玉蟾能收集星河里最美的星光泡泡。”
玄渊献宝似地冲到云台中央,完全无视了此地凛冽的罡风和凝重的氛围,也丝毫未察觉兄长玄宸那苍白如纸的脸色和摇摇欲坠的星印。他满心满眼只有手中这新奇有趣的宝贝,只想立刻分享给父亲和兄长看。
那飘散的,带着微弱空间扰动的七彩星屑泡泡,其中几个,好巧不巧地,正好飘向了玄宸身前那岌岌可危的七砂星印。
玄宸全部心神都维系在星印之上,脆弱的神念如同绷紧到极致的琴弦。这突如其来的,微弱的空间扰动,成了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只听得一声如同琉璃碎裂的轻响。
那勉强维持平衡的七砂星印,在接触到星屑泡泡的瞬间,内部狂暴冲突的能量再也无法压制,猛地炸开!
刺目的光芒伴随着恐怖的能量冲击波骤然爆发,七颗属性相冲的星辰砂如同被激怒的凶兽,各自裹挟着毁灭性的力量,向四面八方激射而出。
首当其冲的玄宸如遭雷击,“哇”地喷出一大口鲜血,身体像断线的风筝般被狠狠抛飞出去,重重砸在冰冷的云台玉石地面上,翻滚了好几圈才停下。
他蜷缩着身体,剧烈地咳嗽,每一次咳嗽都带出/血沫,胸口如同被巨石过,仙骨都在哀鸣,体内神力更是彻底紊乱,在经脉中横冲直撞,带来撕裂般的剧痛。
他挣扎着想抬头,眼前却阵阵发黑。
“大哥!”
玄渊脸上的兴奋瞬间冻结,被巨大的惊恐取代。
他手中的星屑玉蟾“啪”的一声在云台上,咕噜噜地滚出去老远。
他下意识地就想扑过去查看玄宸的伤势,小小的身体因为害怕而颤抖。
“站住!”
一声低沉冰冷的断喝,如同万载寒冰,将玄渊钉在原地。
昊天帝尊不知时已转过身,他依旧站在云台边缘,高大的身影在漫天星辉下投下浓重的阴影。
他的目光,如同两道淬了冰的利剑,越过了蜷缩在地,气息奄奄的玄宸,精准地,毫无温度地落在了玄渊那张写满惊恐和茫然的i小/脸上。
那眼神里,没有对幼子无端闯入的斥责,没有对长子重伤的痛惜,只有一种深不见底的漠然,一种仿佛看着一粒无关紧要的尘埃般的疏离。
那疏离感如此沉重,比九霄云台的罡风更冷,比玄宸吐出的鲜血更刺眼。
玄渊被这眼神看得浑身冰冷,小/脸煞白,所有想说的话都冻在了喉咙里,只剩下牙齿咯咯打颤的声音。
他小小的身体僵在原地,动弹不得,只觉得父亲的目光像冰冷的枷锁,将他牢牢锁住,连呼吸都变得困难。
昊天帝尊的目光在玄渊脸上停留了仅仅一瞬,那漠然的眼神没有丝毫波动,仿佛只是随意掠过一件无关紧要的摆设。
随即,他的视线便移开了,重新落回云台冰冷的地面上,那个蜷缩着,正努力压制体内翻腾气血与神力乱流的玄宸身上,
“引外力而自溃,心神不坚,根基不稳。”
昊天帝尊的声音没有任何起伏,平淡得像在陈述一个与己无关的事实:“这点微末干扰都承受不住,今日的苦头,是你应得的教训。”
他袍袖微拂,一道柔和却不容抗拒的金色神光落下,将重伤的玄宸笼罩其中。
金光中蕴含/着精纯的治愈之力,迅速稳定着玄宸体内暴乱的神力,修复着被冲击撕裂的经脉。
玄宸的痛苦稍缓,但脸色依旧惨白如金纸,他挣扎着想要起身行礼谢恩,却被那道金光温和地按回原地。
“调息三日,不得出紫宸宫半步。”
昊天帝尊的语气不容置疑,如同冰冷的法旨:“三日后,星砂之数,增至十二。”
“十二?”
玄宸猛地抬头,眼中闪过一丝难以掩饰的惊骇。
七颗已是极限,十二颗......那狂暴冲突的力量足以瞬间将会他撕碎!
他嘴唇翕动,想说什么,却在对上父亲那双深不见底,毫无波澜的眸子时,所有的话都哽在了喉间。
那眸子里没有期待,没有鼓励,只有一种近乎冷酷的,对极限的漠然要求。
他最终只是垂下头,艰涩地应道:“是,儿臣遵命。”
昊天帝尊不再看他,仿佛地上重伤的长子只是一个完成任务的工具。他的目光,终于再次转向了依旧僵立在原地,如同被遗忘在角落里的玄渊。
玄渊还保持着那个想冲过去又不敢的姿势,小/脸上交织着对大哥伤势的担忧,对父君威严的恐惧,以及被那漠然眼神刺伤后的茫然无措。
他像个做错事却不知错在何处的孩子,可怜巴巴地站在那里,连呼吸都放得极轻。
昊天帝尊的视线落在玄渊脚边,那只摔落在地,依旧在徒劳地喷吐着几个细小七彩泡泡的星屑蟾上。
那玉蟾莹白可爱,在星辉下/流转着温润的光泽,显然是一件极为精巧珍稀的玩物。
没有询问,没有斥责。
昊天帝尊只是抬起了手,并非指向玄渊,而是对着那只无辜的玉蟾,隔空虚虚一握。
只听得一声清脆得令人心悸的碎裂声。
那只价值连城,玄渊视若珍宝的星屑玉蟾,甚至没有一丝挣扎的余地,就在一股无形的巨力下,瞬间化为了齑粉。
细碎的玉屑混合着最后几缕逸散的星屑彩光,如同被风吹散的尘埃,无声地飘散在凛冽的罡风里,眨眼间便消失得无影无踪。
玄渊的眼睛猛地地瞪大到了极致,瞳孔中倒映着玉蟾消失前最后一抹彩光。
他小小的身体剧烈地颤抖了一下,仿佛那被捏碎的不是玉蟾,而是他刚刚萌芽的,纯粹的喜悦。
巨大的恐惧如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他。他张着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大颗大颗滚烫的泪珠,不受控制地涌/出眼眶,顺着煞白的小/脸滑落,砸在冰冷的云台上。
然而,昊天帝尊的目光,甚至没有在那堆无形的齑粉上停留片刻。
他仿佛只是随手拂去了一粒碍眼的灰尘,眼神自始至终,都未曾真正落在玄渊那张布满泪痕的小/脸上。仿佛眼前这个因他一个动作而无声崩溃的幼子,与地上那只玉蟾并无本质区别。
他漠然转身,玄色帝袍在星河光芒下划过一道冷硬的弧线,迈步走向云台边缘,声音平淡无波地留下最后一句,也不知是对玄宸,还是对那无形的空气。
“无用之物,徒乱心神。”
话音落下,他的身影已然化作一道威严的金芒,消失于浩瀚星河深处,只留下云台上死一般的寂静,呼啸的罡风似乎也带上了刺骨的寒意。
玄宸在金光中艰难地支撑起身体,看着弟弟坎声痛哭,浑身颤抖的可怜模样,心口一阵窒闷的绞痛,比方才星印反噬的伤更甚。
他张了张嘴,想唤一声“渊儿”,想安慰他,喉咙却被血腥气和一种更深的无力感堵住。
玄渊仿佛被抽走了所有力气,小小的身体慢慢蹲了下去,蜷缩成一团,将脸深深埋进膝盖里。
压抑的,破碎的呜咽声,终于断断续续地从臂弯里泄露出来,在空旷死寂的九霄云台上,微弱得如同濒死幼兽的哀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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