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平间的冷气开得十足,嘶嘶地低吟着,将空气冻结成肉眼可见的白雾。沈砚站在门口,手指死死抠着门框,指甲边缘泛出青白色。他的视线越过工作人员的肩膀,落在那排不锈钢柜子上,喉咙发紧,吞咽困难。
“家属确认一下。”工作人员的声音平淡得像在讨论天气,他戴上手套,拉开中间一层抽屉。
金属滑轨发出刺耳的嘎吱声,在过分安静的空间里无限放大,刮擦着沈砚早已脆弱不堪的神经。
布单下是一个模糊的人形轮廓。
沈砚的呼吸停滞了一瞬。他的双腿像灌了铅,每一步都沉重得需要耗尽全身力气。他踉跄着向前,膝盖不小心撞到金属柜边缘,发出沉闷的响声,却感觉不到疼痛。
工作人员瞥了他一眼,没什么表情地掀开白布一角。
一张蜡黄色的脸暴露在惨白灯光下。
沈砚的瞳孔猛地收缩。他认得这张脸,每一个细微的弧度,每一处熟悉的轮廓,都曾在无数个清晨和夜晚被他用目光细细描摹。只是现在,这张脸上没有了温暖的色泽,没有了生动的表情,只剩下僵硬的、毫无生气的蜡黄。
陆明远。
他的明远。
沈砚的喉咙里挤出一声破碎的呜咽,像是被什么东西扼住了呼吸。他扑到冰柜前,颤抖的手指抚上那张冰冷的脸颊。触手的寒意瞬间刺透皮肤,顺着血液蔓延至全身,冻得他牙齿都在打颤。
“明远...”他的声音干涩得像是砂纸摩擦,“明远,你醒醒...”
没有回应。只有太平间里永恒的、令人窒息的寂静。
沈砚的膝盖终于支撑不住,重重地跪在冰冷的水磨石地面上。刺骨的寒意从膝盖钻入,迅速蔓延至全身,但他毫无知觉。他的整个世界只剩下眼前这张毫无生气的脸。
他俯下身,将滚烫的脸颊贴上陆明远冰冷的额头。极致的温差让他浑身一颤,泪水不受控制地涌出,大颗大颗地砸在陆明远僵硬的皮肤上,又迅速变得冰凉。
“你怎么能...怎么能丢下我一个人...”他哽咽着,声音破碎不堪,“你说过不会离开我的...你说过的...”
回忆如潮水般涌来,猝不及防。
那是三个月前,陆明远生日那天。沈砚特意请了半天假,在家准备了整整一桌菜,中间摆着一个小巧精致的蛋糕,上面插着数字“28”的蜡烛。
“这么隆重?”陆明远推门进来,眼睛里盛满了惊喜。他放下公文包,从背后抱住正在摆盘的沈砚,下巴搁在他肩窝处,呼吸温热。
“别闹,菜要凉了。”沈砚笑着躲闪,耳根却泛着红。
陆明远不肯放手,反而收紧了手臂:“让我抱一会儿。今天被客户折腾得够呛,只有抱着你才能充上电。”
沈砚心软了下来,放松地靠进那个温暖的怀抱。陆明远身上有淡淡的薄荷烟味和窗外雨后的清新气息,让他安心。
饭后,他们挤在沙发上看一部老电影。陆明远的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卷着沈砚的头发,突然轻声说:“等这个项目结束了,我们就休假去吧。去海边,就我们两个人。”
“真的?”沈砚抬头,眼睛亮晶晶的。
“当然。”陆明远低头吻了吻他的额头,“我什么时候骗过你?我要带你去看看我小时候常去的那个海滩,晚上的时候,海面上会泛起荧光,就像...”他顿了顿,寻找着合适的比喻,“就像星星落进了海里。”
沈砚笑了起来,那笑容明亮得让陆明远移不开眼。
“然后等我们老了,就在海边买个小房子。”陆明远继续规划着,手指滑下来,与沈砚十指相扣,“每天早晨我都可以牵着你的手去散步,看日出。你要是走不动了,我就背你。”
“谁要你背。”沈砚笑骂着,脸却埋进陆明远的胸口,掩饰发红的眼眶。
陆明远轻轻抬起他的脸,神情突然变得无比认真:“砚砚,我不会离开你的,永远都不会。”
那一刻,他眼中的真诚和爱意如此浓烈,让沈砚几乎要相信,这一刻就是永恒。
......
冰冷的触感将沈砚从回忆中拉扯出来。他猛地抬起头,视线重新聚焦在陆明远毫无血色的脸上。
永恒碎了。只剩下眼前这具冰冷的躯壳。
一股强烈的绝望如潮水般灭顶而来。沈砚感到天旋地转,整个世界在他眼前扭曲、崩塌。他再也支撑不住,整个人伏在陆明远身上,肩膀剧烈地颤抖着,压抑的哭声在空旷的太平间里回荡,凄厉而绝望。
不知过了多久,哭声渐渐微弱下去,只剩下断断续续的抽泣。沈砚缓缓抬起头,失神的目光落在陆明远灰紫色的、紧紧抿着的嘴唇上。
一个念头如同黑暗中滋生的毒藤,疯狂地缠绕住他濒临崩溃的心脏。
他慢慢地、颤抖地俯下身,动作轻柔得近乎虔诚。然后,他将自己冰冷颤抖的嘴唇,印在了陆明远那冰冷、僵硬、毫无温度的唇上。
那一瞬间,万籁俱寂。
没有回应。只有唇下那片死寂的、令人心胆俱裂的冰冷,像一把淬毒的利刃,彻底刺穿了他最后一点摇摇欲坠的支撑。
所有的光,所有的声音,所有的温度,都在这一刻被彻底抽离、吞噬。世界只剩下眼前这片无边无际的、浓稠的、令人窒息的黑暗。
沈砚猛地抽离,像是被那冰冷的触感灼伤。他踉跄着后退,后背重重撞在冰冷的金属柜上,发出哐的一声闷响。他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胸口剧烈起伏,眼神却空洞得如同被挖走了灵魂。
他转身,像个提线木偶般,脚步虚浮地逃离了这间冰冷的坟墓。沉重的金属门在他身后缓缓合拢,隔绝了里面永恒的黑暗和死寂。
......
公寓里还残留着陆明远的气息。
沈砚推开门,一股熟悉的味道扑面而来——那是陆明远常用的雪松味沐浴露,夹杂着一点淡淡的书卷气。客厅的沙发上随意搭着一条深灰色的毛毯,那是陆明远晚上看电视时习惯盖在腿上的。茶几上还放着他看到一半的书,页角微微卷起,旁边是一个喝了一半的咖啡杯。
一切都仿佛还在昨天,陆明远只是临时出门,很快就会回来。
沈砚机械地脱下鞋子,整齐地摆放在鞋柜里——这是陆明远一再强调的习惯。他走进客厅,手指拂过沙发靠背,仿佛还能感受到那上面的余温。
然后他的目光落在了墙上的照片上。
那是去年夏天他们在海边拍的。照片上,陆明远从背后搂着他,下巴搁在他的肩膀上,笑得阳光灿烂。沈砚微微侧着头,耳根泛红,嘴角却扬起幸福的弧度。背景是湛蓝的大海和金色的沙滩,阳光洒在他们身上,美好得不像真实。
沈砚伸出手,指尖轻轻描摹着照片上陆明远的笑脸。他的手指颤抖得厉害,最终无力地垂落。
胃里一阵翻搅,他冲进卫生间,对着马桶干呕起来。什么都吐不出来,只有酸涩的胆汁灼烧着喉咙。他瘫坐在冰冷的地砖上,背靠着浴缸,大口喘着气。
镜子里映出一张苍白憔悴的脸,眼睛红肿,嘴唇干裂。沈砚怔怔地看着镜中的自己,突然觉得那张脸陌生得可怕。
如果没有了陆明远,他是谁?
这个问题像一个漩涡,将他卷入更深沉的黑暗中。他抱住膝盖,将脸埋进去,肩膀无声地颤抖起来。
不知过了多久,他摇摇晃晃地站起身,走到卧室。床铺保持着今早匆忙离开时的模样,陆明远那侧的枕头还微微凹陷,仿佛还残留着他的头型轮廓。
沈砚爬上床,蜷缩在陆明远平时睡的那一侧,将脸深深埋进枕头里,贪婪地呼吸着那上面残留的、几乎已经消散殆尽的气息。
“明远...”他喃喃着,声音嘶哑,“我好想你...”
没有人回应。只有窗外渐渐沥沥的雨声,敲打着玻璃,像是无尽的叹息。
沈砚闭上眼,泪水再次无声地滑落,浸湿了枕套。
当他再次睁开眼时,窗外的天色已经彻底暗了下来。雨还在下,滴滴答答,像是永无止境的催眠曲。
沈砚坐起身,眼神空洞地扫视着昏暗的房间。他的目光最终落在了床头柜上。那里放着一个白色的药瓶,标签已经被磨损得看不清字迹。这是陆明远之前失眠时医生开的安眠药,还剩大半瓶。
沈砚伸出手,拿起那个小瓶子。冰凉的塑料触感让他微微颤抖了一下。
他拧开瓶盖,将里面的药片全部倒在掌心。白色的小药片堆成一个小堆,在昏暗的光线下泛着冷硬的光泽。
他的手掌微微倾斜,药片哗啦啦地落回瓶子里,发出清脆的声响。一遍,又一遍。
然后他站起身,走到厨房,接了一大杯水。水流声在寂静的公寓里显得格外响亮。
回到卧室,他坐在床边,盯着手中的药瓶看了很久很久。他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眼神空洞得像是一潭死水。
最后,他缓缓地拧开瓶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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