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日光透过铁栏杆,在病房地板上切割出苍白的条纹。沈砚睁开眼,花了片刻才从药物造成的昏沉中挣脱出来。手腕上的纱布已经换过,新鲜的消毒水气味刺鼻而醒脑。
“团体治疗,九点开始。”张护士递药时例行公事地通知,声音平板无波,“所有病人都要参加,不准缺席。”
沈砚沉默地吞下药片,张开嘴接受检查。团体治疗这个词让他胃部一阵紧缩。他不想在陌生人面前暴露自己的伤痛,那感觉像是将未愈合的伤口强行撕开,任人观看。
九点整,病人们被带到活动室。椅子被摆成一个圆圈,中间放着一盆塑料绿植,假得令人沮丧。沈砚找了个靠门的位置坐下,低着头,希望自己尽可能不引人注意。
周凛是最后一个进来的。他悄无声息地滑进沈砚对面的座位,像一道苍白的影子。沈砚能感觉到那道目光又落在了自己身上,如同实质般沉重。他强迫自己不要抬头,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手腕上的纱布。
李医生走进来,是个四十岁左右、戴着金丝眼镜的男人,脸上挂着职业性的温和笑容。“早上好,各位。今天我们来谈谈‘失去’这个话题。”
沈砚的心猛地一沉。
“有没有人愿意分享一下,生命中最重要的失去是什么?”李医生的目光扫过圆圈,最后停在一个中年妇女身上,“王阿姨,您想说说吗?”
“我儿子...”王阿姨的声音颤抖着,“他再也不来看我了...我是个失败的母亲...”
随着她的开场,其他病人也开始断断续续地发言。有人失去工作,有人失去健康,有人失去尊严。每个故事都像一块沉重的石头,砸在活动室压抑的空气里。
沈砚的呼吸越来越急促。他能感觉到陆明远的名字在喉咙里翻滚,几乎要脱口而出。但他紧紧咬着牙关,不让任何一个音节逃逸。那份痛苦太私密,太鲜活,他无法将它抛掷在这个充满陌生人的房间里。
“沈砚?”李医生突然点了他的名字,“你愿意分享吗?”
所有的目光瞬间聚焦在他身上。沈砚感到一阵窒息,特别是对面那道目光,锐利得几乎要将他刺穿。他摇摇头,喉咙发紧,说不出一个字。
“没关系,等你准备好了再说。”李医生温和地笑笑,转向下一个人。
沈砚松了口气,但当他下意识抬头时,正好对上周凛的视线。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里没有其他人那种好奇或同情,而是一种...理解?仿佛他已经看穿了沈砚所有的防御,直抵那颗鲜血淋漓的心脏。
沈砚迅速低下头,手指紧紧攥住衣角。
团体治疗结束后,病人们陆续离开。沈砚走在最后,想要尽快逃离这个令人窒息的空间。就在他即将出门时,周凛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他身侧。
“有些失去,语言无法承载。”周凛的声音低得几乎耳语,沙哑却奇异的有磁性。
沈砚猛地停住脚步,震惊地看向他。这是周凛第一次对他说这么长的句子,而且如此...正常?
但周凛已经转身离开,像一道影子滑过走廊,消失在不远处的302病房门口。
沈砚站在原地,心脏狂跳。那句话在他脑海中回荡,精准地击中了他内心最脆弱的部分。周凛怎么会知道?难道他能看透人心?
接下来的几天,沈砚发现自己无法停止观察周凛。那个被贴上“疯子”、“杀人犯”标签的男人,行为举止确实古怪,但远非人们描述的那样可怕。
周凛大部分时间都很安静,要么独自站在窗前,要么在角落里雕刻那些小木雕。他的手指灵巧得令人惊叹,能将一块普通的木头变成栩栩如生的小动物。沈砚曾见过他雕刻一只松鼠,每一个细节都精致得不可思议。
有时,周凛会突然消失几个小时,后来沈砚才知道那是他去接受特殊治疗的时间。每次回来后,他都会比平时更加沉默,眼神更加空洞,仿佛有人抽走了他的一部分灵魂。
一天下午,沈砚在活动室角落里发现了一本被遗弃的素描本。他犹豫了一下,还是翻开了它。里面全是铅笔素描,风格大胆而有力,画的是医院里的各种场景:走廊的透视,窗外的树影,甚至其他病人的肖像。
最让沈砚震惊的是最后一页——那是他自己的侧脸素描,低着头,眼神忧郁,手腕上的疤痕被细致地描绘出来,旁边还有一个细小的日期,正是他入院的那天。
他的心跳骤然加速。这是谁画的?难道是...
“你喜欢吗?”一个沙哑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沈砚猛地转身,发现周凛不知何时站在了他身后,像猫一样悄无声息。
“这、这是你画的?”沈砚结结巴巴地问,举着素描本的手微微颤抖。
周凛轻轻点头,伸手拿回素描本。“你不该看别人的**。”他的语气中没有责备,反而有一丝若有若无的调侃。
“对不起,我只是...”沈砚不知该如何解释。他的目光落在周凛的手指上,那些修长而灵活的手指,既能创造出精美的艺术品,也能...
他不敢再想下去。
周凛似乎看穿了他的心思,嘴角勾起一个几不可见的弧度。“艺术是种疗愈,不是吗?你画画吗?”
沈砚惊讶地睁大眼睛:“你怎么知道?”
“你的手指,”周凛的目光落在沈砚的手上,“指甲缝里有颜料痕迹,虽然已经很淡了。而且你观察世界的方式...像个画家。”
这种洞察力让沈砚不寒而栗。周凛注意到太多细节,太了解他,而这种了解是完全单向的。沈砚对他几乎一无所知,除了那些可怕的传言。
“我...曾经画过。”沈砚低声说,想起那些被遗弃在画布上的半成品。自从陆明远离开后,他就再也拿不起画笔了。色彩似乎随着爱人一同消失,世界只剩下灰白。
周凛若有所思地看着他,突然说:“失去灵感了?”
沈砚苦笑一下:“失去了一切。”
话一出口他就后悔了。他为什么要对这个陌生人说这些?但周凛只是点点头,仿佛这是世界上最自然不过的对话。
“有时候,破碎后才能重组出新的东西。”周凛说着,翻开素描本新的一页,快速勾勒了几笔,然后撕下那页纸递给沈砚,“给你的。”
纸上画着一只从灰烬中升起的风凰,线条简洁却充满力量。最令人惊讶的是,凤凰的眼睛被涂成了沈砚熟悉的钴蓝色——那是他最喜欢用的颜色,陆明远曾送给他一整套昂贵的钴蓝色颜料。
沈砚的手开始颤抖。这怎么可能?周凛怎么会知道?
他抬起头,想要问个明白,但周凛已经转身离开,留下他独自站在原地,手里握着那张令人不安的画。
那天晚上,沈砚失眠了。他躺在床上,盯着天花板上晃动的树影,脑海里全是周凛那双能看透一切的眼睛。那个人到底是谁?为什么对他如此了解?那些传言是真的吗?如果是,那么一个冷血杀手怎么可能创造出如此动人的艺术作品?
无数疑问在黑暗中盘旋,得不到解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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