坡底,一辆沾满泥点、看起来风尘仆仆的旧皮卡车静静停着,如同黑暗中的伏兽。一个大约二十多岁的年轻男子斜靠在副驾驶一侧的车门上,指尖夹着的香烟在昏暗中明灭不定。他穿着紧身的黑色无袖背心,露出的两条粗壮手臂和紧实的胸口上,覆盖着大片青黑色、图案狰狞扭曲的刺青。他见到于老头押着哭得眼肿如桃、狼狈不堪的姜璃深一脚浅一脚地滑下山坡,不耐烦地站直了身体,扔掉烟蒂,用脚狠狠碾灭。他开口,普通话生硬且带着一股难以辨认的异域腔调:“搞什么飞机?晚得鸟蛋都凉了!”语气极为不满。
于老头连忙换上一副谦卑讨好到近乎谄媚的笑脸,腰板都塌了几分:“这位小哥莫怪!莫怪!避风头啊!不敢走大路,怕撞见巡逻兵坏了好事!绕了几条鸟不拉屎的小路才甩开眼线,耽误了点时间,实在对不住!对不住!”他点头哈腰,极尽谦恭。
皮卡车的驾驶座车窗这时缓缓摇下了三分之一,露出一张瘦削没有表情的中年男人的脸。
他目光如同冰冷的探针,毫无感情地在姜璃身上迅速扫视了一圈,重点在她的脸庞、脖颈、腰肢和手腕脚踝处停留了片刻,一丝几乎难以察觉的满意之色,如同微风吹过的涟漪,瞬间掠过他那双深潭般的眼底,他什么都没说,只是从车窗里递出一个鼓鼓囊囊的黑色塑料袋出来,拿在手上沉甸甸的。
纹身男一把接过,掂量了一下,随手像扔垃圾一样,“啪”地扔在于老头脚下溅起的泥水里,于老头立刻眉开眼笑,顾不上泥水,慌忙弯腰捡起,紧紧抱在怀里,掂量着那份钱带来的重量,脸上每一道皱纹都洋溢着满意的笑容。
“上去!”纹身男不再看于老头,粗鲁地对姜璃吼道。话音未落,他一步上前,动作迅捷而粗暴地俯身,像扛起一袋土豆般,毫不怜惜地一把将还在啜泣的姜璃扛在了肩头!
姜璃胃部被坚硬的肩头狠狠顶撞,发出一阵痛苦的干呕声,随即像个沉重的包裹般,被他随手扔进了皮卡车冰冷的后车厢铁皮地板上。
被车厢底撞的差点散了架的姜璃忍不住在内心吐槽道:“扛这么高!不怕闪了腰吗?!”
引擎沉闷地咆哮起来,皮卡车在高低不平的路面上开始缓缓爬坡,尾灯在黑暗中闪烁着迷离的光芒。姜璃在颠簸中艰难地抬起头,透过车尾护栏狭窄的缝隙回望,还能清晰地看到那个山坡顶上,于老头渺小的身影正站在铁网那边,不停地朝着皮卡车离去的方向点头哈腰,那模样,像极了送走瘟神又赚得盆满钵满的守财奴。
皮卡车行驶在更加颠簸、坡度更大的土路上,车厢摇摇晃晃如同惊涛骇浪里的小船。前面驾驶室里,那两个男人用那带着异域腔调的生硬普通话低声交谈着,语速很快,声音压得很低,还时不时夹杂着一些难懂的方言词汇和粗俗的笑声。
姜璃却仿佛彻底耗尽了力气,蜷缩在冰冷污秽的车厢一角,被捆缚的身体以一个极其别扭的姿势倚靠着冰凉颤抖的车厢壁,合上了那双仿佛蕴藏了所有星辰的眼眸。
车在摇,地在晃,但她的心却异常沉静,也不知道小白跟上来了没有。
车子在愈发破败的山村中颠簸前行,途经的山村只有零零散散的几户人家,偶尔能碰到一个还没回家的孩童在长满野草的路边玩耍,见到有车开过来便停下动作怔怔地看着。
在驶入一个几乎与荒野融为一体的死气沉沉的村落后不久,一片突兀矗立在萧索背景中的巨大建筑群闯入视野,那是一座被灰色高墙严密包围的“园区”!
那围墙足有三四米高,顶部并非平坦,而是狰狞地斜嵌着无数锋利的,闪烁着寒光的碎玻璃片,在碎玻璃带之上,还密密麻麻地缠绕着带倒刺的铁丝网,层层叠叠,在月光的照射下反射着令人心悸的冷光,勾勒出一道插翅难飞的天堑。
此时,幽暗的月光将园区高墙的阴影拖得又长又浓。
姜璃微微眯起眼,瞳仁深处微不可查地掠过一丝锐利——在那高墙之内,浓郁到令人窒息的怨气冲霄而起!寻常人肉眼不可见,但在她的感知中,那怨气汇聚成了一片遮天蔽日的漆黑浓云,在园区上空如同炼狱的熔炉般剧烈地翻滚、升腾、嘶嚎,无数扭曲的、充满痛苦和不甘的意念在其中纠缠撕扯。
然而,这股足以撕裂苍穹的怨煞之力,却被某种强大的力量死死地压制着,像一锅被沉重锅盖紧紧密封、内部却沸腾着滚油的炉子,无法突破宣泄出来,只能在高墙内积聚、发酵,散发出更深沉的绝望。
皮卡车在园区铁门前缓缓刹住,纹身男阿强推开车门跳下去,从裤兜里摸出一个毫不起眼的黑色圆形小铁片,走到门旁一个嵌在水泥墙里的灰扑扑方形感应盒前刷过,发出“嘀”地一声轻响,巨大的电动铁门发出令人牙酸的金属摩擦声,向内缓缓开启,露出通向园区深处的道路来。
车子重新启动,刚驶入大门一股透着陈旧血腥气的阴冷气息,瞬间透过车厢缝隙钻了进来,如同无数冰冷的小蛇缠绕上皮肤。
车子碾过冰冷的水泥路面,速度变得极其缓慢,两旁能看到厂房或宿舍楼,窗户如同空洞的眼眶,少有灯光透出,偶尔瞥见的人影也显得鬼祟模糊。
最终,车子停在了园区最深也最高的一栋建筑前。这栋楼外观贴了些反光的玻璃幕墙,装修得确实有几分与周遭环境格格不入的“豪华”感,但也正是这种豪华,在此刻的背景下透着一种暴发户气息。
“砰!”
后车厢门被纹身男粗暴地拉开,他探身进来,毫不怜惜地攥住姜璃被捆缚的手臂,如同拎起一件货物,将她猛地从冰冷的车厢底板拽起,重重地甩上了自己的肩膀。
门口站着两个身穿劣质黑西服的马仔,在见到从车上下来的人,尤其是驾驶座那位时,立刻条件反射般地挺直了腰板,脸上堆满了谄媚又畏惧的笑容,一边点头哈腰一边忙不迭地为两人推开了那扇镶嵌着暗色金属条的玻璃门。
一进门,一股比园区外围更加阴森、粘稠得如同实质的冰冷气息瞬间包围了姜璃的全身,空气仿佛凝固了,带着一种深入骨髓的寒意,即使隔着衣物也刺得人皮肤生疼。
一阵若有若无的,像无数细碎低语汇聚而成的呜咽声,如同背景噪音般在空旷的大厅回荡,就在这时,姜璃被扛在阿强肩头的身体不易察觉地绷紧了瞬间,她的双眼微微阖上,再睁开时,那原本乌黑清亮的瞳仁,竟已悄然化作了冰冷的暗金色竖瞳,倒映出常人无法看到的景象。
在她的视野里,一个凄厉可怖的女人正紧紧贴在扛着她的纹身男阿强身边,女人长发如被血水浸透的烂布条,遮掩着半边破碎、血肉模糊的脸颊,另半边脸则因极致的怨恨而扭曲变形。她身上的衣物破碎不堪,最恐怖的是她的腹腔,被残忍地豁开了一条巨大的伤口,腹腔内空空如也,本应在里面的五脏六腑统统不翼而飞。
浓稠的黑气和血光从她破碎的身体里不断逸散,她那双只有眼白的眼睛正死死盯着阿强的后颈,嘴里发出无声的凄厉尖啸,她一次又一次地伸出惨白的双手,用尽全身的力气狠狠掐向阿强的脖子,然而,每一次她的双手都毫无阻碍地从阿强的身体里穿了过去,甚至连一丝微风都无法带起,无法触碰到他半分!
阿强对此毫无察觉,他迈着沉重的步伐走向大厅尽头的电梯,甚至还不耐烦地掂了掂肩上的“货物”。女鬼更加疯狂了,指甲徒劳地刮擦着空气,周身的怨气几乎要凝聚成实质。
电梯门滑开,里面惨白的灯光倾泻而出,就在阿强扛着姜璃即将踏入电梯的瞬间,那紧贴在他身侧的女鬼如同被灼热的烙铁烫到,发出一声更加凄厉、只有姜璃能听见的尖啸,“唰”地一下惊恐万分地蹿出去老远,蜷缩在大厅角落的阴影里,用那双充满仇恨的眼睛,死死瞪着缓缓合拢的电梯门。
电梯内壁光洁如镜,倒映着三张脸,开车的男人靠在对角,目光随意地扫过被扛进来的姜璃。他的目光忽然停顿了一下,眉头极其细微地蹙起——不对。
这个被老于头交过来时哭得梨花带雨、眼神惊恐涣散的女孩,此时被扛进这个活人炼狱,怎么反而安静得如此诡异?
捆缚的身体依旧在颤抖,但那不是因为恐惧而产生的剧烈抽搐,更像是愤怒地在颤抖?那低垂的眼睑下,隐藏着与他预想中完全不同的情绪,她的眼神太过冷静,冷静得不像一个刚踏入地狱边缘的猎物。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