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寻那边带着三个人,抵达变形的双层巴士旁。
巴士高约5米,质量过大,打滑时估计没来得及减速,一头栽进街旁连着上层居民楼的门店中。
一层小吃店直接被顶进楼里,连带着吞了二层大半,只剩一个孤零零的窗框,摇摇欲坠挂在旁边突出的钢筋上。
空气中弥散着飞扬的烟尘,远处救援的声音都缥缈地远去,周围奇异地安静。
齐寻站在楼体细细开裂的居民楼前,又回到了十年前那场大地震的余震里。
那时候他见过太多这样看起来坚实、但内里早就溃散的危楼,也见过太多舍不得自己毕生心血、心存侥幸拒绝撤离,最后跟危楼融为一体的人。
但他没时间伤怀,指了两名队员:“去把里面还在等救援的司机接出来,车门变形就直接破窗,五分钟内解决。”
然后又转身对另一个道:“小熊跟我进去,再查一遍。”
小熊长着一张娃娃脸,体格壮实,答应一声才问:“里面还有人吗?”
“不知道,”齐寻指了指车头后方的废墟:“这里声音不太对。”
靠近废墟的第一秒,他就感受到了乱石深处的异样。
有细微但持续的金属敲击声,好像是一颗心脏,正微弱但拼命地跳动。
另一名队员举手反对:“白蛇,你不是不能进楼么,要么换个人?”
齐寻道:“换个人,能听见受困者位置吗?”
那名队员动了动嘴唇,欲言又止。
齐寻看了他一眼,转身要走,想了想又回身对他道:“如果绳索松动,立刻通知我,三秒内没回应,你们即刻撤离,任何人不许逞强。”
一楼二楼楼体严重,基本已经碎了,三楼的通道也被全部堵死,两人身上绑好安全绳,用绳枪固定了绳索,踩着废墟从楼体外墙迅速攀进四楼破窗内。
齐寻一马当先,压低声音对身后的小熊道:“五分钟,没有异常就撤,动作要轻,不要弄出大动静。”
这种危楼最怕内部的震动,稍微疏忽,就会造成局部坍塌。
小熊吞咽一次,小心翼翼地点头。
四层地形比齐寻想象的复杂,这一间明显被隔出了许多隔间,于是内部堆积物比预想的多很多。
更不利的是,他从进入楼体的那一刻,心脏就跟疯了一样,在胸腔里猛撞,让他呼吸都稳不下来。
他深深一次,屏住呼吸俯下.身,尽量降低重心,淌过一片嶙峋的碎石块,仔细分辨着这里面每一处的底噪。
暮春的晚风裹挟着拆卸车体的声响,从破碎的窗框吹进来,外面越喧闹,就显得这一片漆黑的失落之地越是寂静。
在这一片将发未发的沉寂中,齐寻心底的某些恐惧,又悄然抬头。
水滴一滴一滴砸在碎石上,风声在浓重夜色中呜咽,他们的脚步间或路过三合板或裸露的钢筋,带起一阵或脆或闷的嗡鸣。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小熊在他身后悄声道:“还有两分钟。”
齐寻翻过一扇断裂的门板,脚步蓦地一顿,紧接着,左手在耳边缓缓竖起一根手指。
小熊一愣,瞬间快速上前:前方有一名生还者!
两人快速扫开遮挡,里面露出了一个四五岁的孩子,身上脏得看不出男女,正哑着嗓子,细细地抽泣,同时手上一下一下,不停地敲击着身边的废墟。
他听到的那一阵脆弱但坚定的搏动,就是这孩子,在绝望地求救。
齐寻心口一抽,大脑立刻被啸然而过的记忆席卷——那时候他也是这样,无助地、不抱任何希望地,用微弱的敲击来延续自己的心跳。
好在这孩子跟当时的他一样幸运,都等来了看似不可能的奇迹。
他俯身抱起孩子,还准备往前探寻,忽然,一声异响像锉刀一样忽然贴着他的后脑,刮骨一样搓了过去!
低沉的裂纹声如潮水涌动,接着又是一声尖锐的脆响,仿佛某种巨物的骨架被生生折断。
咔嚓。
这声音很快游动到外围,出口处猛然传来一阵砂砾下落的簌簌声,一块早已松动的石块随着这前奏砰然砸下。
紧接着,手台中便传来外面队员声嘶力竭的呼喊:“白蛇!支点松了!”
齐寻立刻转头对小熊道:“原路翻出去,要快,快!”
小熊背后一身的冷汗,却没丝毫迟疑,两人迅速冲到出口,出口固定的绳结果然在一块裸露的钢筋处摇摇欲坠。
这攀爬条件,根本撑不住两个人。
齐寻当机立断扯了扯绳索,把孩子塞给小熊,声音低而稳:“你带他先走,我随后就来。”
他扫了一眼小熊裸露的双手,褪下手套塞给他:“动作快。”
小熊带着鼻音:“哥……”
齐寻推一把他的头:“没多高,你注意点,别让我砸你头上。”
可毕竟四层楼的高度,而且地面全是水泥块和废钢筋,就这么无保护地徒手跳下去……
情势逼人,齐寻没得选。
他顺势把小熊连人带孩子往前一推:“去吧。”
小熊吸着鼻子从绳索迅速下降,齐寻低头重新拉紧支点,余光扫到楼下,视线诧异地一顿。
那个刚刚在咖啡厅咄咄逼人、要跟他协议结婚的女人,动作麻利地接过小熊怀里的孩子。
抱住孩子的一瞬间,她仰头向上张望,眼神穿过滚滚烟尘,落在他的身上。
齐寻有一刹那恍惚。
他听见了十年前,她在废墟外让他心碎的哭声。
逃生的动作不受控地凝滞了一瞬。
这时候,脚下的楼板蓦地发出难以支撑的沉哑吱呀声。
碎裂楼板本就脆弱,刚刚小熊和孩子的体重又给这歪扭的支点雪上加霜。
齐寻猛地回神,不再犹豫,拉好身上的安全绳,深呼吸一次,双手撑地向下一跃,握住绳索,几乎从高空一滑而下。
与此同时,钢筋发出不堪重负的咯吱钝响,一点一点,从固定的石块中慢慢地、慢慢地脱出。
粗粝绳索在他掌心留下火辣的痛感,到最后,绳子表面甚至留下了一道暗红的血迹。
几乎在他双脚落地的瞬间,支点钢筋骤然崩裂,从十米高空坠下,同一时间,整栋建筑开始发出细碎的、不祥的震颤。
齐寻躬身就势向前一滚,几乎没有停顿地起身,一边扯安全绳,一边踩着一地碎石板拔足狂奔!
夜风在他身边呼啸而过,肺里吸入了太多烟尘和粉末,稍一扩张就磨得生疼,可他不敢减速,咬紧了牙关奋力冲刺。
直到他在一片混乱中冲过黄色隔离带,有人扶住他的肩膀,他才喘息着抬起头。
孩子撕心裂肺的哭声中,他看到了黎叙闻苍白而关切的脸。
他表情空了一瞬,顾不上别的,一把将她推开:“站远些,不要……”
黎叙闻怀里抱着哭得抽噎的孩子,只听清他前半句,后半句叮嘱,被淹没在一声轰然的巨响之中。
她茫然地抬头看,带着齐寻刚刚逃生的黄色绳索的半扇二楼,在一片遮天蔽日的烟尘中,轰然倒塌。
整个世界的声音忽然像潮水般远去,周围已经撤离的人群抱着头四散躲避,警察和消防员声嘶力竭地呼喊,齐寻在她面前,面色焦虑地说着什么。
他在说什么,黎叙闻听不见,只看见一片扑面的灰白烟尘中,他的嘴唇在不停开合翕动。
为什么动不了,身体每个部分都不听使唤,连时空也错乱了。
就好像她又被拉回到了某个失落的世界,在那里,也有什么东西,当着她的面,无望地寂然坍塌。
废墟下面……有人,有人在等着她。
有人在那里,等了她好多年。
这道念头无端端从她混沌的思绪中破尘而出,身体先于理智跟从它的召唤。
黎叙闻盯着远处的颓垣断堑,竟间不容瞬地,抬脚向它走去。
“黎叙闻?”齐寻一把钳住她的肩膀,在她耳边大声呼喊:“闻闻!醒醒!”
她被这一声猛地拉回现实。
齐寻单手托起她下巴,在她脸上抹了一把:“你哭什么?”
黎叙闻怔然地抬手摸脸,那里竟然一片潮湿。
身边的人群忙乱地奔波,有医护人员从她手上接走了孩子,跟齐寻说了两句话,又匆匆离开。
她忽然掉头就走。
齐寻伸手扣住她的肩膀,强迫她转身,压低身体,一双沉黑的眼睛盯住她的脸。
黎叙闻被盯得本能地想逃,刚要挣扎,却被齐寻拽住手腕,一用力,直接单手将她圈在身前。
他声音带着吸入粉尘的哑涩:“你是不是……”
“不是。”
黎叙闻拨开他的手,还是转身要走。
齐寻紧紧跟在身后:“跟我去医院。”
“不需要。”
齐寻轻啧一声,两步跨到她身前,彻底挡住她的去路。
黎叙闻皱着眉抬头,倔强脸上满是尘土和灰烬,看上去要跟拦她的人不死不休。
但她昏茫失焦的眼睛出卖了她。
身旁嘈杂人流匆匆而过,徒留两人一身尘烟,在嗡煌的噪声中对峙,像一块湍急奔涌河流中的礁石,尖锐地分开人海。
“让开……”黎叙闻抬手推他。
一抹红色却忽然划过她的眼角。
她定睛一看,手腕上竟然是一片温热的锈红。
她瞪大眼睛,抓起齐寻的手掌看——他两只手掌在逃生时被绳索磨得稀烂,此刻就这样鲜血淋漓地摊在她面前。
那双手触目惊心,可齐寻像是浑然不觉。
“我们还没聊完。”他反握住她的手:“跟我去医院,你的要求……我可以考虑。”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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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第 5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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