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方的九月,暑气未消,蝉鸣依旧撕扯着午后的宁静。樟树的叶子绿得发亮,阳光透过层叠的缝隙,在水泥地上投下斑驳晃动的光点。
贺长青抱着刚发下来的物理练习册,穿过略显嘈杂的走廊。空气里弥漫着书本的油墨味、淡淡的汗味,还有青春期特有的躁动气息。
她的目光习惯性地低垂,落在自己洗得有些发白的帆布鞋鞋尖上,小心地避开那些三五成群、谈笑风生的同学。
“这次月考年级第一又是魏林樾吧?真离谱,甩开第二十几分。” “这不是常规操作吗?听说他已经被TOP2盯上了。” “长得还那么帅,老天爷到底给他关了哪扇窗?” “表白墙都快成他的专属版块了,一天天的,啧啧……”
议论声不高,却总能精准地钻进贺长青的耳朵里。
她的心跳不由自主地漏跳半拍,随即又加速起来,一种微妙的、混合着自卑与仰慕的情绪悄然蔓延。
魏林樾。
这个名字本身就是江市一中的一个传奇。理科学神,竞赛金牌拿到手软,成绩稳定得令人绝望。更“过分”的是,他还生了一张极为出众的脸。不是那种流于表面的漂亮,而是清冷疏离、带着几分书卷气的俊朗。高挺的鼻梁,薄而抿紧的唇,尤其是那双眼睛,看人时总是淡淡的,像是蒙着一层初冬的薄雾。
贺长青和大多数女生一样,或者说,比大多数女生更甚。她是魏林樾众多默默无闻的仰望者之一。
她不敢像有些大胆的女生那样,去篮球场边给他送水,尽管她曾无数次假装路过,只为了看一眼他在球场上奔跑跳跃的身影,汗水在阳光下闪烁,那一刻的他,褪去了几分清冷,多了几分鲜活的少年气。
她也不敢在学校的表白墙上匿名表白,尽管那面墙几乎快被写给魏林樾的句子淹没。各种直白的、含蓄的、文艺的、搞怪的句子层出不穷,他却从未有过任何回应。
她最常做的,是在月考放榜时,挤在人群里,第一时间寻找那个永远稳居榜首的名字。看着“魏林樾”三个字印刷体般工整地排在第一个,她的心里会涌起一种奇异的与有荣焉,尽管这荣耀与她毫无关系。
也会在课间操时,偷偷地、飞快地瞥向他的班级队伍,精准地定位那个清瘦挺拔的背影。阳光洒在他身上,仿佛都格外温柔几分。
还会在图书馆的角落,偶遇他正低头看书时,屏住呼吸,假装寻找书籍,远远地看上几眼。他翻动书页的手指修长干净,侧脸线条流畅利落,专注的神情让人不敢打扰。
这些微不足道的瞬间,构成了贺长青整个高中时代最隐秘也最甜蜜的心事。
她从未想过靠近。他是悬挂在天边的皎月,吸引着所有人抬头仰望,但月亮本身,是遥不可及的。而她,只是地上无数仰望者中,最普通、最胆怯的一个。她的成绩不算差,中等偏上,足够她考一所不错的大学,但与魏林樾那种天之骄子相比,隔着难以逾越的鸿沟。
她甚至觉得,自己的喜欢,对他而言或许都是一种微不足道的打扰。
“长青,发什么呆呢?”同桌周晓薇用手肘碰了碰她,把她从纷乱的思绪中拉回现实。贺长青猛地回神,才发现自己差点撞到走廊的柱子上。她脸颊微热,慌忙摇头:“没、没什么,在想物理题。” 周晓薇是个性格开朗的女生,狐疑地看了她一眼:“得了吧,看你脸红的,是不是又想到哪个……” “没有!”贺长青急急打断她,抱着练习册快步往前走,“快回教室吧,要上课了。”
周晓薇在后面咯咯地笑,追上来挽住她的胳膊:“好啦好啦,不逗你了。不过说真的,长青,你最近好像总是心不在焉的。对了,你……那个是不是快来了?看你下午脸色不太好。”
经她一提,贺长青才隐隐感觉到小腹传来一丝熟悉的坠胀感。她的生理期一向不太准,但算算日子,好像确实是这几天。
“可能吧……”她低声应了一句,心里隐隐有点担心。每次生理期第一天,她都会有些不舒服,而且量多,需要提前做好准备。
下午的课,贺长青有些难以集中精神。小腹的隐痛逐渐变得明显,她心里暗道一声不妙。果然,放学铃声一响,她感觉到一阵熟悉的潮涌。
完了。
她脸色微微发白,匆忙收拾好书包。卫生巾都在宿舍,她需要立刻去学校小卖部买一包应急。
“晓薇,你先回去吧,我去趟小卖部。”她匆匆对同桌说了一句,也顾不上等回应,就捂着肚子快步朝教学楼楼下的小卖部走去。
放学时间,小卖部里挤满了人。各种零食饮料的香气混杂在一起,熙熙攘攘,人声鼎沸。贺长青忍着不适,挤到摆放卫生用品的货架前,快速拿了一包常用的牌子,又挤到排队付款的队伍末尾。
队伍移动得很慢,她低着头,小腹的绞痛一阵阵袭来,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她只盼着快点付完钱,快点回宿舍。
终于轮到她了。她把手里的卫生巾放到收银台上,习惯性地去摸校服口袋——空的。她心里一咯噔,又赶紧翻找书包侧袋和前面的小包。
没有。钱包不见了。
可能是下午体育课后匆忙间落在教室了,也可能是路上掉了。贺长青的大脑瞬间一片空白,血液仿佛都涌到了脸上,烧得厉害。
“同学,一共六块五。”收银阿姨催促道。 “我……我……”贺长青的脸红得几乎要滴出血来,声音细若蚊蚋,“阿姨,我……我忘带钱了……” “啥?大声点!”阿姨皱着眉头,后面排队的学生也开始有些不耐烦地探头张望。 “我说我没带钱!”贺长青几乎是咬着牙说出这句话,羞耻感像潮水一样将她淹没。尤其是她买的东西还那么私密,此刻正**裸地放在收银台上,暴露在所有人的目光下。
周围瞬间安静了一下,随即响起几声压抑的低笑和窃窃私语。 “没带钱买什么东西啊……” “好像是买那个诶……” “好尴尬……”
每一句议论都像针一样扎在贺长青的心上。她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手指紧紧攥着衣角,指甲掐进了掌心。
“没钱就先把东西放一边,让后面的同学先结账。”收银阿姨的语气带着明显的不耐烦,伸手就要把那包卫生巾拿到旁边。
贺长青只觉得无比难堪,低着头,准备放下东西逃离这个让她社死的地方。
就在此时,一只修长的手从她身侧伸了过来,指尖夹着一张十元纸币,轻轻放在了收银台上。一个清冽平静的声音在她头顶响起:
“阿姨,一起结。”
贺长青猛地抬头,撞入眼帘的是少年清晰的下颌线。她顺着往上看,看到了那张无数次出现在她梦里和偷看视线里的脸。
魏林樾。
他就站在她身侧,距离很近,近得她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像是洗衣液混合着阳光的味道。他的表情一如既往的淡然,仿佛只是做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眼神甚至没有多看那包卫生巾一眼,也没有多看她一眼。
他身边还跟着几个男生,似乎是他的朋友,此刻都露出了有些惊讶和玩味的表情,但并没有人出声起哄。
收银阿姨愣了一下,很快反应过来,接过钱,麻利地结账,找零。
魏林樾接过找零和装着那包卫生巾的塑料袋,并没有立刻离开,而是随手递到了还处于震惊和呆滞状态的贺长青面前。
“你的。”他吐出两个字,声音依旧没有什么情绪起伏。
贺长青的大脑已经完全宕机,脸烫得能煎鸡蛋。她机械地、几乎是同手同脚地接过那个轻飘飘却仿佛有千斤重的塑料袋,喉咙发紧,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魏林樾似乎也没期待她的回应,做完这一切,便和等在一旁的朋友们转身离开了小卖部,留下一个清瘦挺拔的背影。
周围的目光变得复杂起来,有羡慕,有好奇,也有调侃。
贺长青紧紧攥着那个塑料袋,指甲几乎要嵌进塑料包装里。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跳动,擂鼓一般,撞击着她的耳膜。刚才的羞耻和难堪还没有完全褪去,又被一种巨大的、不真实的恍惚感所笼罩。
魏林樾,他居然帮她解了围?
直到走出小卖部,傍晚微凉的风吹在脸上,贺长青才仿佛重新找回了呼吸。她看着手里那个小小的塑料袋,又回头望了望小卖部的方向,心里乱成一团麻。
那个高高在上的、如同皎月般的少年,第一次,以一种意想不到的方式,真切地照进了她灰扑扑的世界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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