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的风带着一丝凉意，吹拂着贺长青滚烫的脸颊，却吹不散她心头的震荡与混乱。她几乎是同手同脚地走回宿舍的，手里那个轻飘飘的塑料袋，此刻却像一块烧红的烙铁，烫得她手心冒汗，无所适从。
脑海里反复回放着刚才在小卖部的情景：周围的窃窃私语、收银阿姨不耐烦的脸、令人窒息的羞耻感……然后，那只修长的手，那张十元纸币，那个清冽平静的声音……
魏林樾。
他怎么会突然出现？他为什么帮她？他看到了多少？他……会不会觉得她很丢人？
无数个问题像沸腾的气泡，在她脑子里咕嘟咕嘟地冒个不停。回到宿舍，周晓薇还没回来，空荡荡的房间里，只有她剧烈的心跳声格外清晰。她机械地放下书包，把那个塑料袋塞进抽屉最深处，仿佛这样就能把刚才那段尴尬的记忆也一并隐藏。
至于那十块钱……
“要还给他。”这个念头清晰地冒了出来。
可是，怎么还？
直接去找他？走到他面前，在众目睽睽之下，把十块钱递给他？光是想象那个场景，贺长青就觉得呼吸困难。她甚至不确定自己能不能完整地说出一句“谢谢”。
托人转交？找谁呢？她和他完全是两个世界的人，共同交集少得可怜。而且，这样一件小事，兴师动众地找人，会不会显得很奇怪？万一被误会了怎么办？
整整一个晚上，贺长青都心神不宁。习题册摊在面前，一个字都看不进去。室友们聊天的声音仿佛隔着一层水膜，模糊不清。她的整个世界都被“如何还魏林樾十块钱”这个巨大的难题占据了。
直到临睡前，一个大胆又让她心惊肉跳的想法猛地窜入脑海——或许，可以问他要联系方式？就说……就说为了还钱？
这个念头一出现，就像野草般疯狂滋长。
这似乎是最直接、也最合理的办法。避免了当面交易的尴尬，也省去了找中间人的麻烦。可是……问魏林樾要联系方式？这对她来说，其难度不亚于直接去跟他表白。
她躺在床上，辗转反侧。黑暗里，眼睛睁得大大的，盯着天花板模糊的轮廓。心里两个小人在激烈地打架。
一个说：“贺长青，你疯了吗？你怎么敢去问他要联系方式？他肯定会觉得你别有用心！” 另一个微弱地反驳：“可是，欠钱还钱，天经地义啊……这只是个借口，一个正当的借口……” “他那种人，会在乎这十块钱吗？说不定早就忘了！” “但他不在乎是他的事，我还不还是我的事……”
挣扎，反复的挣扎。勇气像漏气的气球，刚刚鼓起来一点，很快又瘪下去。
第二天，贺长青顶着一对淡淡的黑眼圈去了教室。一整天，她都有些魂不守舍，目光总是不由自主地飘向窗外，希望能捕捉到那个熟悉的身影，却又在他可能出现的瞬间慌忙低下头。
课间休息时，她终于忍不住，偷偷拉住了同桌周晓薇。周晓薇人缘好，消息也灵通。
“晓薇……”贺长青的声音小的像蚊子哼哼，“你……你知道……魏林樾的□□号吗？”
周晓薇正在涂修正液，闻言猛地抬起头，眼睛瞪得溜圆：“谁？魏林樾？！长青，你什么情况？开窍了？终于要主动出击了？”她的声音因为惊讶而拔高，引得周围几个同学都看了过来。
贺长青的脸瞬间爆红，恨不得捂住她的嘴：“你小点声！不是……不是你想的那样！”她急急忙忙地解释，舌头都有些打结，“是……是昨天在小卖部，他……他帮我付了钱，我想……把钱还给他……”
她省略了最关键的商品信息，但周晓薇显然已经自动脑补了全部剧情，脸上露出了恍然大悟又极其兴奋的表情。
“哇塞！英雄救美啊！可以啊长青！这么浪漫的邂逅！”她用手肘撞了撞贺长青，挤眉弄眼，“所以，你这是打算‘借此机会，深入发展’？”
“没有！真的只是还钱！”贺长青急得跺脚，脸颊烫得能煎鸡蛋，“你到底知不知道啊？不知道就算了……”
“知道知道！当然知道！”周晓薇生怕她反悔，连忙压低了声音，“一中男神的□□号，虽然他没公开，但早就被扒出来在小范围流传了。不过听说他很少上线，加了也白加，好多人的好友申请他都没通过。”
她拿出自己的笔记本，翻到最后一页，指着一串用荧光笔写下的数字：“喏，就是这个。我可是费了好大劲才搞到的，你别说是我给的啊。”
贺长青看着那串数字，心脏又开始不争气地狂跳起来。
她拿出自己的笔记本，小心翼翼地把那串数字抄了下来，笔尖因为紧张而微微颤抖。
抄完之后，她立刻合上本子，像是做了什么亏心事一样，心脏砰砰直跳。
拥有了号码，只是万里长征的第一步。更大的挑战在于：如何发送那条好友申请。
整个下午的课，贺长青都在草稿纸上反复斟酌措辞。
“魏林樾同学你好，我是昨天小卖部的那个女生，我来还钱。”——太生硬了，像讨债的。
“你好，感谢昨天的帮忙，请问怎么把钱给你？”——好像稍微好一点，但还是有点怪。
“同学你好，冒昧打扰，关于昨天的十元钱……”——会不会太正式了？
她删了写，写了删，感觉自己像是在完成一道比物理竞赛题还要难的论述题。既要表达清楚来意，又不能显得太刻意；既要礼貌，又不能太卑微；最重要的是，绝对不能流露出任何一丝一毫超出“还钱”范围的意思。
放学回到宿舍，她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打开那台有些老旧的台式电脑。等待开机的过程漫长又煎熬。宿舍里还有其他室友在聊天、洗衣服，嘈杂的环境却反而加剧了她内心的紧张。
登录□□，熟悉的咳嗽声和嘀嘀声响起。她深吸一口气，点开了查找好友的界面。
颤抖着手指，一个数字一个数字地将那串背得滚瓜烂熟的号码输入进去。敲下回车键。一个默认的太空人头像跳了出来，昵称只有一个简单的英文句点“.”。地区显示是本市。除此之外，再无任何信息。
干净得像他的人一样。
贺长青盯着那个头像和昵称看了好久，仿佛能从中看出花来。她再次点开添加好友的对话框，将自己在草稿纸上反复修改了无数遍的验证消息输了进去：
【魏林樾同学你好，我是昨天在小卖部忘记带钱的女生。非常感谢你的帮忙。请问方便通过一下吗？我想把十元钱还给你。】
检查了一遍，没有错别字，语气也还算得体。她闭上眼睛，像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按下了“发送”键。
发送成功。
一瞬间，巨大的虚脱感和更强烈的忐忑感席卷了她。她瘫坐在椅子上，眼睛死死盯着电脑屏幕右下角那个小小的□□图标，心跳声在耳边轰鸣。
他会通过吗？他会不会根本看不到？他看到验证消息，会不会觉得好笑，或者不耐烦？他会不会直接忽略？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屏幕那头始终没有任何回应。那个句点头像，一直是灰色的，仿佛永远都不会亮起。
室友们陆续洗漱完毕，准备休息了。周晓薇敷着面膜凑过来，含糊不清地问：“怎么样？加上了吗？”
贺长青摇摇头，眼神里是掩饰不住的失落。
“哎呀，正常啦！都说他很难加的。可能没上线呢，或者设置了拒绝添加陌生人？别灰心，明天再看看。”周晓薇拍了拍她的肩膀，安慰道。
贺长青嗯了一声，心里却空落落的。她知道自己不该抱有任何期待，可当期待落空时，失望还是如此真切地啃噬着她。
临睡前，她又忍不住看了一眼手机，那个灰色的句点依然沉默着。
她叹了口气，把手机塞到枕头底下，强迫自己闭上眼睛。
也许，这件事就这样无声无息地结束了。那十块钱，注定是还不出去了。
然而，就在她半梦半醒，意识模糊之际，枕头下的手机突然极其轻微地震动了一下。
伴随着一声极其微弱、几乎听不见的“嘀”声。
贺长青猛地睁开眼，心脏骤然缩紧。
她几乎是屏住呼吸，颤抖着手摸出手机。屏幕的冷光照亮了她紧张又期待的脸。
□□图标上，出现了一个小小的红色数字“1”。
她手指冰凉地点开。
系统消息：【.】已同意你的好友请求。现在你们可以开始聊天了。
时间显示：23:47。
他通过了！
在这样一个深夜里，他通过了她的好友申请！
贺长青一下子从床上坐了起来，睡意全无。心脏狂跳得快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她看着空荡荡的对话界面，光标在输入框里闪烁，仿佛在催促着她说什么。
说什么？直接转账？
她紧张地咬着指甲，脑子里又是一团乱麻。就在她犹豫不决，手指悬在键盘上方不知该落下什么的时候，对话界面上方突然显示——“对方正在输入…”。
贺长青的心跳瞬间漏跳了一拍，整个人都僵住了，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那行字。
他会说什么？ “不用还了”？ “你是谁”？还是……
几秒钟后，那条消息跳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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