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绩公布的狂喜与尘埃落定之后，更严峻、更现实的抉择——填报志愿，如同巨大的阴影，笼罩了每个考生和他们的家庭。那本厚厚的高校招生计划汇编，仿佛成了决定命运的密码本，被反复翻阅、勾画、讨论。
贺家的气氛从成绩公布那天的极度兴奋，迅速转变为一种小心翼翼的、带着权衡与焦虑的凝重。饭桌上的话题几乎三句不离“志愿”。
“这个学校名气大，但专业好像一般……” “那个专业是新兴热门，将来好就业，但分数有点悬……” “要不要考虑冲一下更靠前的学校？专业调剂的风险也得考虑……”
父母尽量以民主的语气商量，但眉眼间的紧张和期盼却无法掩饰。贺长青听着，看着那些密密麻麻的学校代码和专业名称，只觉得头晕目眩，心里乱成一团麻。
她自己的估分和实际成绩吻合，甚至略高，这让她在抉择时有了稍多一点底气，但也带来了更多的纠结。她的分数，恰好卡在一个可以“冲一冲”更好学校普通专业，或者“稳一稳”次好学校优势专业的尴尬位置。
而在这个抉择的天平上，还有一个谁也不知道的、却在她心里重若千钧的砝码——魏林樾。
她知道他的分数，高得她望尘莫及。他去向何方，几乎毫无悬念，必然是那两所顶尖学府之一，并且是最王牌的专业。他们之间，隔着清晰无比的分数线鸿沟。
但是……他上次提过，“电子工程、计算机”这类应用方向。而那两所顶尖学府所在的城市，也拥有其他实力不俗的重点大学。其中一所，恰好在她“稳一稳”的范围内，有一个她还算感兴趣、就业前景也不错的计算机相关专业。
这个发现，像暗夜里的一星火花，微弱，却顽固地闪烁着。
同城。这意味着什么？意味着他们也许还能呼吸同一座城市的空气，也许还能有机会……见面？
这个念头充满了诱惑力，让她在夜深人静时，反复在地图上比量着两座城市之间的距离，想象着那种可能性。
然而，理性很快又跳出来警告她。为了一个不确定的、甚至从未挑明的关系，去影响自己如此重要的人生选择，是不是太冲动、太不负责了？如果去了那里，他却依旧遥远如星辰，甚至有了新的圈子、新的生活，她又该如何自处？更何况，那所学校的这个专业，并非她的最优选。另一所距离更远、排名稍逊的学校，有一个她更感兴趣、专业实力也更强的传统工科专业。
理想、现实、情感……各种念头在她脑中厮杀，让她寝食难安。
她无数次点开那个灰色的□□头像，输入框里的字打了又删，删了又打。想问问他填了哪里，想听听他的建议，哪怕只是一句无关痛痒的话。但最终，都没有发送出去。
他以“知道了”三个字回应她的成绩，已然是一种界限。她不能再越界，不能让自己显得可怜又可笑。
填报志愿的截止日期一天天临近。
这天下午，贺长青心烦意乱，决定出门去书店逛逛，换换心情。也许看看不同的书，能让她清醒一点。
她在教辅区漫无目的地翻看着各种大学介绍和专业解析，心情依旧沉重。就在她拿起一本《计算机专业导论》时，眼角的余光瞥见了一个绝不可能出现在这里的身影。
魏林樾。
他站在不远处的书架前，正低头看着一本……竟然是旅游指南？《西藏自驾游攻略》。
贺长青的心跳瞬间失衡，手里的书差点掉在地上。他怎么会在这里？他还需要看这种书吗？他不是应该早就定好了清北之一吗？
他似乎察觉到了目光，抬起头。看到是她，眼中也闪过一丝讶异，随即恢复平静。他合上书，朝她走了过来。
“来找资料？”他看了一眼她手里的《计算机专业导论》，语气平淡无奇。
“……随便看看。”贺长青有些慌乱地把书放回书架，脸颊发热，“你……你怎么会来这里？”她实在无法把他和旅游攻略联系起来。
“随便逛逛。”他把手里的《西藏攻略》也随手塞回书架，动作自然得像只是翻着玩，“志愿定了？”
他居然主动问起这个！
贺长青的心提了起来，手指无意识地抠着书架边缘，含糊道：“还……还没完全想好。有点……纠结。”
“正常。”他评价道，目光扫过面前一排排的大学招生指南，像是随口一问，“纠结什么？”
贺长青犹豫了一下，心里挣扎得厉害。她很想告诉他那个关于“同城”的念头，想听听他的看法，哪怕被他冷静地否定。但她又害怕听到那个答案，害怕自己那点小心思在他面前无所遁形，显得格外愚蠢。
最终，她选择了一个更安全的、也是真实存在的困惑：“在冲一个好学校的普通专业，和稳一个稍逊学校的好专业之间……不知道怎么选。”
魏林樾闻言，并没有立刻回答。他沉默了几秒，似乎在思考。书店里很安静，只有空调运行的微弱声音和远处偶尔传来的脚步声。
“看长远。”他终于开口，声音不高，却清晰有力，“学校平台重要，但专业决定你未来四年学什么，是不是真的感兴趣、能学进去，更重要。虚名和实惠，想清楚自己要哪个。”
他的话一如既往地冷静、理性，像一把手术刀，精准地剖开了问题的核心，没有掺杂任何个人情绪。
贺长青听着，心里那团乱麻似乎被理清了一点点。是啊，专业兴趣和学习体验，才是未来四年切切实实要面对的啊。她不能仅仅为了一個模糊的“同城”幻想，就放弃自己更感兴趣的方向。
“当然，”他顿了顿，目光似乎极快地扫了她一眼，又移开，补充了一句，语气依旧平淡，“如果两个选项差距不大，城市氛围、发展机会，也可以作为次要考量。”
城市氛围……发展机会……
这句话像一颗小石子，再次在她心湖里投下了一圈涟漪。他……这是无意的，还是……
贺长青不敢深想，心跳却不由自主地加快了。
“嗯……谢谢。”她低声道谢，心里似乎清明了一些，但那个关于“同城”的念头，并未完全熄灭，只是被理性暂时压了下去。
“你呢？”她鼓起勇气反问，“肯定……是P大或者T大了？”她报出了那两所顶尖学府的名字。
魏林樾似乎并不意外她的问题，淡淡地“嗯”了一声。
“专业呢？是……物理？还是……”她小心翼翼地问，想起他提过的“电子工程、计算机”。
“T大，计算机。”他给出了一个清晰而确定的答案，没有任何犹豫。
T大计算机。国内顶尖中的顶尖。
这个答案像一颗定心丸，也像一盆冷水，让贺长青心里最后一点不切实际的幻想彻底破灭。他的未来，清晰、明确、耀眼，与她可能的选项隔着天堑。
她努力扯出一个笑容：“果然……恭喜你。很适合你。”
“谢谢。”他接受了她的祝贺，表情没什么变化。
两人之间又陷入一阵沉默。书店里的冷气似乎开得太足，让贺长青觉得有些冷。
“走了。”魏林樾似乎没有继续聊下去的打算，开口道别。
“嗯，再见。”贺长青点点头。
他转身，朝着书店出口走去，背影很快消失在书架尽头。
贺长青站在原地，久久没有动弹。手里那本《计算机专业导论》的封面，似乎还残留着他刚才目光扫过的温度。
他给了她建议，冷静而客观。他也明确了他的去向，毫不含糊。
抉择的岔路口，清晰地铺展在她面前。一条路，指向他所在的城市，一个她还算接受但并非最爱的专业。另一条路，指向另一个城市，一个她真正感兴趣、发展也可能更好的专业。
理性告诉她，应该选后者。可是情感……情感却还在做着最后的、徒劳的挣扎。
晚上回家，她将自己关在房间里，对着志愿填报系统，反复比对、权衡。父母提供的建议，魏林樾冷静的分析，她自己内心的渴望与怯懦……所有声音在她脑中交织。
最终，在截止时间的前一个小时。
她深吸一口气，像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移动鼠标，在第一志愿的位置，填上了那所距离T大所在城市千里之外的高校，以及那个她真正感兴趣的传统工科专业。
点击“确认提交”的瞬间，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猛地挖走了一块，空落落的疼，却又带着一种如释重负的坦然。
她选择了对自己负责。她选择了理性，而非飘渺的幻想。
眼泪无声地滑落，砸在键盘上。
她终究，还是没有勇气，去赌一个地图上最近的距离。
窗外，夜色深沉。未来的道路，在这一刻，被清晰地划定。通向不同的城市，不同的领域。
青春的岔路口，她做出了自己的选择。带着遗憾，也带着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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