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的午后,热浪仿佛凝滞了一般,沉甸甸地压在南城一中的每一个角落。知了声嘶力竭地鸣叫着,配合着老旧电风扇吱呀的转动声,成了高三(一)班下午第一节课最令人昏昏欲睡的背景音。
贺长青强撑着眼皮,笔尖无意识地在摊开的数学卷子上点着一个又一个墨点。她的座位靠窗,阳光透过斑驳的树影洒下来,在她微微卷曲的发梢上跳跃,却暖不化她心里那点因为即将到来的摸底考而产生的焦躁。
她的目光,不受控制地,越过几排黑压压的头顶,落在了右前方那个挺拔的背影上。
魏林樾。
即使穿着和大家一样普通宽大的蓝白色校服,他也像是被单独打了一束光。坐姿很正,肩背线条流畅,脖颈白皙,露出一小截干净利落的发尾。他微微侧着头,似乎在认真听着讲台上老师讲解一道极难的解析几何,偶尔会抬手,用修长的手指推一下鼻梁上的细边眼镜。
镜片后的眼睛,据贺长青偷偷观察,是很好看的桃花眼,只是大多时候都敛着,透着一种与周遭喧闹格格不入的沉静和疏离。
南城一中的理科学神,常年占据红榜第一位,竞赛奖杯拿到手软。再加上那张据说可以去拍偶像剧的脸,魏林樾这个名字,几乎是学校里所有怀春少女心照不宣的秘密。表白墙上,每周都能看到好几条与他相关的、或直白或羞涩的告白。
贺长青也是其中之一。
但她从未想过要表白。她只是安静地、遥远地,将他存放在心里一个特殊的位置。他是天边皎洁却遥远的月亮,而她只是地上无数仰望者中最不起眼的一个。她的成绩不算差,能稳在年级前五十,但这与魏林樾那种断层式的领先相比,显得如此微不足道。她唯一能做的,似乎就是更努力一点,让自己的名字在成绩单上,能离他的稍微近一些。
“贺长青!发什么呆呢!这道题,你来说说解题思路!”数学老师略带严厉的声音突然响起,像一颗石子投入昏沉的课堂。
贺长青一个激灵,猛地站起来,凳子腿与地面摩擦发出刺耳的声响。全班同学的目光瞬间聚焦在她身上,带着各种意味:好奇,同情,幸灾乐祸。她的脸腾地一下红了,手指下意识地绞紧了衣角。黑板上那道复杂的函数题,在她一片空白的脑海里扭曲成了一团乱麻。
她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尴尬和羞愧像潮水一样将她淹没。
就在这时,右前方那个身影动了。
魏林樾没有回头,只是极其自然地将原本放在桌角的草稿纸,往过道那边推了推。他的动作很小,甚至没有打断老师看向贺长青的视线。但贺长青看见了,那张草稿纸上,用清晰工整的字迹,列着刚才那道题的关键步骤和简洁的思路提示。
她的心猛地一跳,像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
她几乎是凭着本能,磕磕绊绊地照着那纸上的提示念了出来。声音起初还有些发颤,但渐渐平稳下来。
数学老师的脸色稍霁,挥挥手让她坐下:“思路是对的,下次认真听讲,别走神。”
贺长青红着脸坐下,心脏还在扑通扑通地狂跳,不是因为老师的训斥,而是因为刚才那不动声色的解围。她飞快地抬眼瞥了一下魏林樾的方向,他已经恢复了之前的姿势,仿佛刚才什么都没发生过。
只有那张被稍稍推过来的草稿纸,证明着那不是她的幻觉。
下课铃终于打响,教室里瞬间活跃起来。贺长青犹豫了一下,还是鼓起勇气,走到魏林樾的座位旁。他正在整理上节课的笔记,手指白皙修长,握着笔的样子很好看。
“那个……魏林樾同学,”贺长青的声音细若蚊蚋,“刚才……谢谢你了。”
魏林樾闻声抬起头。近距离看,他的五官更加清晰俊朗,皮肤好得让女生都嫉妒。那双桃花眼透过镜片看向她,目光平静无波,只是淡淡地“嗯”了一声,算是回应,随即又低下头去,继续整理笔记。
疏离而礼貌。
贺长青剩下的话全都堵在了喉咙里,她脸更红了,讷讷地说了句“不打扰了”,便匆匆回到了自己的座位,心里却像揣了一只兔子,久久不能平静。他记得她的名字?还是只是出于礼貌的回应?
整个下午,贺长青都有些心神不宁。直到放学铃响,她才想起一件要命的事——她的生理期好像提前了,而且,她早上出门太急,卫生巾忘带了。
小卖部在教学楼另一头。她捂着肚子,也顾不得收拾书包,趁着大家还在慢吞吞整理东西,抓起钱包就冲出了教室。
一路小跑到小卖部,幸运地买到了最后一包常用的牌子。付钱时,她才发现自己慌慌张张,拿的是个空钱包,里面一分钱都没有!
“阿姨,不好意思,我……”贺长青的脸瞬间烧得通红,比下午被老师点名时更甚。她看着收银阿姨逐渐不耐烦的脸色,又回头看了看身后渐渐排起的长队,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怎么回事啊?没带钱啊?快点啊同学!”后面有人催促。
贺长青急得眼泪都快出来了,手忙脚乱地翻着校服口袋,奢望能找出被遗忘的零钱,结果当然是徒劳。
“用我的吧。”一个清冷平静的声音在旁边响起。
一只骨节分明的手递过来一张崭新的十元纸币,放在了收银台上。
贺长青猛地抬头,撞进了一双熟悉的、镜片后平静无波的眼睛里。
是魏林樾。他不知何时也来了小卖部,就排在她身后不远。他旁边还站着几个男生,似乎是他的朋友,此刻都带着些微诧异和玩味的表情看着他们。
“啊……谢,谢谢!”贺长青反应过来,慌忙道谢,声音因为窘迫和意外而结巴,“我,我明天一定还你!”
魏林樾看了她一眼,没说什么,只是对收银阿姨示意了一下,然后拿起自己买的水,对他那几个朋友说了句“走了”,便率先转身出去了。他的朋友们也赶紧跟上,隐约还能听到他们压低声音的嬉笑和“樾哥可以啊”之类的调侃。
贺长青拿着那包“救命”的卫生巾,站在原地,脸上热意未退,心里却像被投入了一颗薄荷糖,清凉微甜,又带着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悸动。
第二天,贺长青特意提早到了教室,手里紧紧攥着那张十元钱,还有一颗她偷偷塞进去的、她最喜欢的柠檬味薄荷糖。
她想着,等魏林樾来了,就赶紧还给他,再说声谢谢。
然而,直到早自习铃响,魏林樾的座位依旧是空的。
一整天,他都没来学校。
贺长青心里的那点小期待和小紧张,慢慢变成了失落和担忧。他怎么了?生病了吗?
直到下午放学,她心事重重地收拾书包,手伸进夹层时,却摸到了一个异样的、硬硬的边角。
她疑惑地拿出来,那是一个粉色的信封,封口处贴着一枚精致的银色星球贴纸。
她的心猛地一跳,一种不可思议的预感袭上心头。她环顾四周,同学们都在忙着离开,没有人注意她。她颤抖着手指,小心翼翼地拆开了信封。
信纸是同样质地的粉色,上面的字迹清峻有力,是她昨天刚在草稿纸上见过的那种工整:
“贺长青同学:
展信安。
或许你会感到惊讶。我是魏林樾。我们曾是南城三中的初中校友,我比你高一届。你可能已经不记得了,初三那次校际演讲比赛,坐在台下第一排,穿着白色连衣裙,提问时声音有点抖却眼神很亮的那个女生,是你。从那时起,我的目光就很难再从你身上移开。
关注你很久很久了,比你知道的要久得多。喜欢你,也很久很久了。
高中能和你同校,甚至同班,是我觉得最幸运的事。但请原谅我的怯懦,直到今天才敢用这种方式告诉你。
如果你不觉得困扰,希望你能给我一个机会。不是作为同学,而是作为……一个喜欢你的人。
贺长青捏着信纸,站在原地,仿佛被施了定身咒。窗外喧闹的人声、蝉鸣声仿佛瞬间褪去,整个世界只剩下她胸腔里那震耳欲聋的心跳声。
砰砰——砰砰——
魏林樾?喜欢她?很久很久了?
初中校友?演讲比赛?
巨大的、不真实的幸福感如同海啸般将她淹没,让她几乎站立不稳。下午还萦绕心头的失落和担忧,此刻被一种巨大的惊喜和慌乱所取代。
她猛地将信纸按在胸口,做贼似的飞快塞进书包最里层,脸颊烫得能煎鸡蛋。
她答应了。几乎是毫不犹豫的。
但她也害怕。害怕这突如其来的幸福像泡沫一样易碎,害怕成为众人瞩目的焦点,害怕那些或好奇或嫉妒的目光会打扰到这份小心翼翼的感情。
于是,她通过班级群里找到魏林樾的头像,发送了好友申请。几乎是在下一秒,申请就被通过了。
她咬着唇,手指飞快地在屏幕上打字:“信,我收到了。”
对方正在输入……
“嗯。”
“我……我也喜欢你。”发送出去的那一刻,贺长青觉得用光了自己所有的勇气。
“谢谢。”对方的回复依旧简洁,但紧接着又发来一条,“那我们……”
贺长青深吸一口气,提出了那个胆怯又充满私心的建议:“那……我们可以先不让别人知道吗?就……只有我们两个人知道的那种。”
她紧张地盯着屏幕,生怕对方觉得她不够真诚或者太过麻烦。
过了几秒,屏幕亮起。
“好。” “听你的。”
简单的四个字,却像是最郑重的承诺。贺长青看着那行字,嘴角控制不住地向上扬起,心里那棵名为暗恋的种子,在这一刻破土而出,迎着名为“魏林樾”的阳光,疯狂滋生。
她不知道的是,此刻城市的另一端,魏林樾看着手机屏幕上那行字,平时总是没什么表情的脸上,也缓缓浮现出一抹极浅极淡,却真实存在的笑意。
地下恋情的种子,在这个闷热却悸动的夏末,悄悄埋下。
蝉鸣依旧聒噪,但贺长青却觉得,这是她听过最美妙的音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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