研究所的季度学术研讨会,算是一个不大不小的正式场合。这次轮到魏林樾所在的项目组做阶段性汇报,他被安排做一个十五分钟的补充发言,介绍他负责那部分模型的优化算法。
这对魏林樾来说,本是驾轻就熟的事情。他甚至不需要准备完整的讲稿,几页列有关键公式和思路的PPT足矣。贺长青知道他要去汇报,头天晚上还特意给他熨烫了衬衫和西装裤。
“紧张吗?”她帮他整理着领带,笑着问。记忆中,似乎只有高中时他代表毕业生发言,她才问过类似的问题。魏林樾低头看着她灵巧的手指,唇角微扬:“小场面。”语气里是熟悉的、属于学神的从容自信。
第二天下午,贺长青请了半小時假,特意赶到了研究所的会议中心。她想亲眼看看他在专业领域里游刃有余、闪闪发光的样子。
会议室里坐满了研究所的领导、资深研究员和同行。魏林樾坐在前排,侧影挺拔,穿着她熨烫好的衬衫,一丝不苟。贺长青悄悄在后排角落找了个位置坐下,心里满是骄傲。
汇报开始,项目负责人先做了总体介绍。轮到魏林樾时,他稳步走上讲台,调试了一下麦克风,目光扫过台下,沉稳镇定。
PPT翻到他的部分。清晰的图表,简洁的公式。他开口,声音通过麦克风传遍会议室,清晰而平稳,阐述着模型的核心理念和改进之处。贺长青虽然听不懂那些深奥的专业术语,却能感受到他逻辑的缜密和思维的流畅。她微笑着,目光追随着台上那个光芒四射的男人。
最初几分钟,一切顺利。
然而,当PPT翻到一页涉及多个变量交互关系的复杂公式推导时,魏林樾的声音几不可查地顿了一下。
就一下,短暂得几乎让人以为是换气。
但贺长青的心却随之猛地一悬。
台上,魏林樾的视线凝固在投影幕布上,握着激光笔的手指微微收紧。他沉默了。不是那种思考的停顿,而是一种……卡壳的、空白的沉默。
台下开始有细微的骚动,人们交头接耳,目光疑惑地投向台上。
贺长青屏住了呼吸,手指下意识地攥紧了衣角。
时间一秒一秒地流逝,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魏林樾的眉头越皱越紧,眼神里出现了贺长青从未见过的——茫然和挣扎。他似乎极力想从大脑中提取出那些本该滚瓜烂熟于心的步骤和解释,却像是按下了错误的开关,得到的只是一片刺眼的雪花。
他的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却只发出一个无意义的单音节:“呃……”
激光笔的红点在他手中开始不受控制地轻微晃动。
台下一位与他相熟的研究员试图缓和气氛,开玩笑般地提示了一句:“樾神,是不是模型太完美,找不到词夸了?”
往常,这种玩笑他一定能轻松接住并化解。
但此刻,魏林樾像是被惊醒般,猛地抬起头,视线却有些涣散,没有聚焦在那位同事身上。他的脸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苍白,额角甚至渗出了细密的冷汗。他看着台下黑压压的人群,眼神里闪过一丝近乎恐慌的情绪。
贺长青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痛得她几乎无法呼吸。她几乎要站起来冲上去。
就在这时,魏林樾像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猛地闭上了眼睛,再睁开时,眼底的茫然被一种强自镇定的僵硬所取代。他避开了那道复杂的推导,干涩地、几乎是跳跃性地,直接念出了下一页PPT的结论性语句,声音沙哑而急促,完全失去了之前的从容。
后续的几分钟,他几乎是照着PPT念完了剩余的内容,语速很快,没有任何发挥和阐释,与之前判若两人。
汇报草草结束。台下响起礼节性的、却难掩尴尬的掌声。魏林樾站在台上,没有像往常那样微微鞠躬致意,只是僵硬地站在那里,脸色苍白得像纸,眼神空洞地望着某个方向,直到下一位汇报者上台,他才像是梦游般,脚步有些虚浮地走下了台。
贺长青再也忍不住,从后门冲了出去,在会议室外的走廊里焦急地等待着。
过了一会儿,魏林樾出来了。他走得很快,几乎像是逃离,差点撞上等在外面的贺长青。
“魏林樾!”贺长青拉住他的胳膊。
他猛地停下脚步,转过头看她。他的眼睛里布满了血丝,眼神里充满了震惊、困惑、屈辱,还有一丝连他自己都无法理解的恐惧。他看到贺长青,像是看到了救命稻草,又像是看到了自己狼狈模目的见证者,眼神复杂到了极点。
“你……你怎么来了?”他的声音异常沙哑。 “我不放心……”贺长青的声音带着哭腔,“你刚才……” “我没事!”他猛地打断她,语气前所未有的急躁和生硬,甚至带着一丝戾气,“只是突然有点头晕!没什么大不了的!”
他甩开她的手,大步朝外走去,脚步甚至有些踉跄。
贺长青愣在原地,看着他几乎是仓皇逃离的背影,眼泪终于决堤而出。这不是头晕!这不是没什么大不了的!那是他在最熟悉、最自信的领域里,在众目睽睽之下,突然的、彻底的“失语”!
那个在台上茫然无措、脸色苍白、冷汗涔涔的人,真的是她认识的那个无论何时都冷静自持、光芒万丈的魏林樾吗?
巨大的恐惧如同海啸,瞬间将她吞没。她感到浑身冰冷,止不住地颤抖。
晚上,魏林樾很晚才回家。他洗了澡,身上带着浓重的烟味——他几乎从不抽烟。
他沉默地坐在沙发上,不开灯,也不说话。贺长青走过去,坐在他身边,轻轻握住他的手。他的手很凉。
黑暗中,两人久久无言。
最终,是魏林樾先开了口,声音疲惫而沙哑,带着一种认命般的平静:“长青……” “嗯?” “帮我……预约一下医院的专家号吧。”他顿了顿,补充道,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全面的……神经内科检查。”
这句话,像一道无声的惊雷,终于炸响在他们之间。
他终于不再逃避,不再用“疲劳”和“压力”来自欺欺人。今天发生在研讨会上的那一幕,那个公开的、无法辩驳的失败,像一把冰冷的锥子,刺破了他所有的伪装和侥幸。
贺长青的眼泪无声地流了下来。她紧紧回握住他冰凉的手,用力地点点头,喉咙哽咽得发不出声音。
黑暗中,他们依偎在一起,像两只在暴风雨来临前相互依偎的小兽。温暖的家里,此刻却弥漫着一种冰冷的、令人窒息的无助和恐惧。
检查的日程,终究还是排上了。而那把悬在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似乎已经触手可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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研究所的季度学术研讨会圆满结束。魏林樾代表项目组做的十五分钟发言,逻辑清晰,见解独到,赢得了台下阵阵赞许的掌声。贺长青坐在后排,看着台上那个自信从容、散发着专业魅力的男人,心中的骄傲满得几乎要溢出来。会后,他的导师还特意拍了拍他的肩膀,言语间满是赏识,暗示着一个重要的新项目正在酝酿,可能会交给他牵头。
事业上的顺风顺水,让笼罩在新婚筹备期的忙碌都显得格外甜蜜。经过几个月的等待和奔波,他们新房子的房产证终于办了下来。拿到那个红色小本本的下午,两人直接去了已经硬装完毕、正在通风的新家。
钥匙插入锁孔,轻轻转动,“咔哒”一声轻响,推开门的瞬间,阳光透过干净的玻璃窗,洒满整个客厅,空气里还残留着一点点新家具和油漆的味道。
“我们家的味道。”贺长青深深吸了一口气,笑着看向魏林樾。魏林樾牵起她的手,十指紧扣,带着她一步步走过空荡却明亮的每一个房间。 “这里,放我们的书柜。”他指着客厅一面墙。 “嗯!要顶天立地的那种!”贺长青用力点头。 “阳台,给你养花。” “还要买个摇椅,周末我们可以在这里晒太阳看书。” “卧室……床要买大一点的。” “……喂!”贺长青脸红着捶了他一下,换来他低低的笑声。
两人像孩子一样,在空无一物的房子里规划着未来每一寸空间的用途,笑声在四壁间回荡。最后,他们停在客厅的落地窗前,看着楼下已经开始泛绿的小区花园和更远处城市的轮廓。
魏林樾从背后环住贺长青,下巴轻轻抵在她的发顶。 “终于有家了。”他的声音低沉,带着无限的满足和感慨。贺长青向后靠在他温暖的怀抱里,握住他环在自己腰前的手:“嗯,我们的家。”
夕阳的金辉将两人相拥的身影投在光洁的地板上,拉得很长,仿佛要就这样一直到地老天荒。
周末,他们开始兴致勃勃地挑选家具。比起硬装时的严谨,软装阶段充满了更多的生活气息和个人偏好。贺长青偏爱温暖的原木风和柔软的布艺,魏林樾则更注重功能性和科技感。两人常常在家居城里一边讨论一边“博弈”。
“这个沙发好看!坐起来也好舒服!”贺长青陷在一款奶油色的云朵沙发里不想起来。魏林樾检查了一下标签和结构:“面料不耐脏,内部框架材质一般。看看旁边那款?科技布面料,易清洁,支撑性更好。” “可是那个颜色好冷……”贺长青嘟囔。最终,他们选定了一款款式接近贺长青喜好、但材质和功能更符合魏林戉标准的沙发,颜色则折中选择了温暖的浅灰色。
选床头柜时,魏林樾看中了一款带无线充电和智能感应灯带的。 “这有什么用?”贺长青觉得华而不实。 “晚上起床不用摸黑开灯,不会吵醒你。手机放上去就能充电,不用找线。”他演示着,理由充分且实用。贺长青想了想,似乎……确实很不错。于是智能床头柜也加入了购物清单。
在这种充满生活气息的“较量”与“磨合”中,家的模样一点点变得清晰而独特,融合了两个人的审美与习惯,如同他们的感情一样,彼此适应,彼此成就。
除了忙装修,工作上也都有了新的进展。贺长青独立策划责编的第一本书顺利上市,市场反响不错,主编特意表扬了她。魏林樾则正式接手了那个新的研发项目,虽然压力更大,但他干劲十足,常常回家后还对着电脑演算到深夜。
每当这时,贺长青会给他热一杯牛奶,安静地在一旁看自己的书稿,偶尔抬头看看他专注的侧脸,心里便被一种平淡而坚实的幸福感填满。
一个周五的晚上,魏林樾难得没有加班也没有忙项目。他神秘兮兮地让贺长青闭上眼睛,牵着她走到阳台。
“可以睁开了。”
贺长青睁开眼,映入眼帘的是阳台小桌上一个小巧的天文望远镜,以及旁边放着的两杯红酒。夜空晴朗,能看见稀疏的星星。
“这是?” “还记得大学时你说,一直想试试用望远镜看星星吗?”魏林樾调整着望远镜的角度,“最近项目涉及一些光学观测,我就托人借了个入门级的。今晚天气不错,正好教你认认星座。”
贺长青惊喜地看着他。那是她大二时随口说的一句话,自己都快忘了,他却记得。
那个晚上,他们裹着同一条毛毯,挤在阳台的椅子上。魏林戉耐心地教她如何调试焦距,指着夜空告诉她哪里是猎户座,哪颗最亮的是天狼星。他的讲解深入浅出,带着一种独特的浪漫。
透过冰凉的目镜,看到被放大后清晰无比的月坑和遥远的星体时,贺长青忍不住发出一声惊叹。 “好美……” 魏林樾从身后拥着她,低声在她耳边说:“不及你眼中万分之一。”
情话被他用一本正经的学术语气说出来,格外令人心动。贺长青笑着回头看他,却撞进他盛满温柔和星光的眼眸里。晚风微凉,他的怀抱却温暖如春。空气中弥漫着红酒的醇香和彼此的气息。
他们依偎在一起,看着遥远的星河,讨论着宇宙的浩瀚和人生的奇妙,直到夜深。
那一刻,世间所有纷扰仿佛都已远去。只有他们,和这片属于他们的、刚刚点亮灯火的新家,以及窗外无垠的、充满希望的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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