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的阳光透过层层叠叠的香樟树叶，在A大校门口洒下斑驳的光点。贺长青拖着半人高的行李箱，额头上沁出细密的汗珠，站在镌刻着“明德至善”的校训石前，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终于到了。
空气中弥漫着青草与青春交织的气息，各院系的迎新摊位排成长龙，学长学姐们热情洋溢的招呼声此起彼伏。贺长青的目光越过熙攘的人群，急切地寻找文学院的标识。
“同学，需要帮忙吗？”一个清脆的女声从身后传来。
贺长青回头，瞬间被眼前女生的明艳晃了眼。女孩身材高挑，穿着简单的白色T恤和牛仔短裤，却明艳得让人移不开视线，一双笑眼弯弯，仿佛盛满了阳光。
“我是文学院的志愿者，谢可晴。”她自然地接过贺长青手中的一个袋子，“看你这大包小包的，走吧，我带你去报到。”
“啊，谢谢学姐！我叫贺长青，也是文学院的。”贺长青连忙道谢，心里暗自惊叹，这才开学第一天，就遇到这么漂亮的人。
“别叫学姐，我们同级，我就是本地人，来得早，被抓壮丁了。”谢可晴爽朗地笑起来，带着贺长青穿过人群，“你是哪里人？”
两个女孩一边聊着，一边走向文学院的摊位。贺长青的目光不经意地扫过人群，忽然，她的脚步顿住了，心脏像是被什么猛地攥紧，又骤然松开，疯狂地跳动起来。
不远处，物理系的摊位后面，一个清瘦挺拔的身影正低头整理着表格。白衬衫的袖口随意地挽到小臂，露出清晰的手腕骨节。阳光勾勒出他利落的侧脸轮廓，鼻梁高挺，眉眼深邃，微抿的嘴唇透着一丝生人勿近的冷淡。
是魏林樾。
他竟然也在A大？还和她同校？
贺长青感觉自己的呼吸都停滞了几秒。高中三年，那个始终占据成绩榜第一、永远在国旗下发言、在篮球场上引得女生疯狂尖叫的名字，那个她默默注视了三年却从未敢上前搭话的身影，此刻竟如此真实地出现在她眼前，距离不过十几米。
“看什么呢？”谢可晴顺着她的目光望过去，了然一笑，“哦，魏林樾啊。物理系的天才，高考状元。听说好几个院系的老师为了抢他差点打起来。”
贺长青像是被窥破了心事，脸颊微微发烫，慌忙收回视线：“没…就是觉得有点眼熟。”
“长得帅嘛，多看两眼正常。”谢可晴不以为意，语气却带着几分调侃，“不过那种天才，跟我们可不是一个世界的。走吧，报到去。”
贺长青被谢可晴拉着往前走，却还是忍不住回头又望了一眼。恰在此时，魏林樾似乎感受到了注视，抬起头来。
两人的目光在空中短暂交汇。
他的眼神清澈却淡漠，像秋日深潭的水，不起一丝波澜。贺长青的心跳骤然漏了一拍，几乎是惊慌失措地扭回头，耳根不受控制地烧起来。
他……看到她了？应该没有吧。他那种人，怎么会注意到她这种路人甲。
在谢可晴的帮助下，报到流程异常顺利。领了宿舍钥匙和新生材料，贺长青再次道谢：“真的太谢谢你了，不然我真要抓瞎了。”
“客气什么！”谢可晴拍拍她的肩，“对了，晚上宿舍楼下有新生联谊，记得来啊，好多学长学姐都会来，好玩儿着呢！”
告别了谢可晴，贺长青拖着行李往宿舍楼走。九月的天气依然闷热，行李箱的轮子在凹凸不平的石板路上发出咕噜咕噜的哀鸣。走到一段上坡路时，箱子突然一沉，轮子卡进石板缝隙，无论她怎么用力，都纹丝不动。
贺长青叹了口气，正准备放下手里的东西使劲，一只骨节分明的手忽然从旁伸了过来，握住行李箱的拉杆，微微向上一提。
轮子轻松地脱离了困境。
“谢谢……”贺长青感激地抬头，道谢的话却卡在了一半。
帮助她的男生比她高出一个头还多，穿着简单的黑色T恤，身材清瘦挺拔。最引人注目的是他那张极其英俊却异常冷漠的脸。肤色冷白，鼻梁高挺，薄唇紧抿，一双眼睛黑得纯粹，却像是蒙着一层化不开的寒冰，没有任何情绪透出。
他甚至没有看贺长青，只是松开了手，仿佛刚才只是随手拂开了一片落叶。
“呃，谢谢你。”贺长青赶紧补上完整的道谢。
男生这才微微垂眼，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了不到一秒，极轻地颔首，算是回应。然后，他便径直从她身边走过，仿佛多停留一刻都是浪费。
贺长青愣在原地，看着他冷漠的背影消失在前面宿舍楼的拐角，心里莫名地有点发怵。
这学校……好看的人都这么有个性吗？魏林樾是冷的，刚才这位简直是冰的。
好不容易找到自己的宿舍楼，艰难地把行李搬上三楼，推开301的门，发现是四人间，上床下桌，已经有一个女生在了。
女生正背对着门口整理书架，听到动静转过身来。她戴着黑框眼镜，扎着利落的马尾，气质沉静，书桌上已经摆满了各类书籍，其中不少明显是医学专著。
“你好，我叫陈碧舸。”女生推了推眼镜，声音平静，带着一种理性的疏离。
“你好，贺长青。”贺长青笑着打招呼，指了指靠窗的一个空位，“我住那个铺位。”
陈碧舸点点头，算是打过招呼，便继续回头整理她的书，没有再寒暄的意思。
贺长青心里暗道，这位室友看起来也是个不好接近的大学霸。她开始手脚麻利地收拾自己的东西，铺床、擦桌子，忙活了一个多小时，总算初步安顿下来。
另外两位室友也陆续到了。一个叫孙薇，是个活泼的东北姑娘，一来就热情地分特产给大家，瞬间打破了宿舍略显清冷的气氛。另一个叫李思琪，南方妹子，说话软软糯糯的，看起来有些腼腆。
四个女孩互相介绍了一下，气氛很快热络起来，商量着晚上一起去谢可晴说的那个新生联谊。
傍晚，夕阳给校园镀上了一层暖金色的光晕。联谊地点就在宿舍楼下的草坪上，拉起了小串灯，摆上了饮料零食，已经聚集了不少人，很是热闹。
谢可晴果然在，她像是天生的焦点中心，正和几个学长学姐谈笑风生，看到贺长青她们，立刻招手让她们过去。
“怎么样，大学生活第一天，还适应吗？”谢可晴递给她们每人一罐饮料，笑着问。
“挺好的，就是学校太大了，差点迷路。”孙薇快人快语。
“多逛逛就熟了。”一个学长接话，“对了，听说今晚音乐社的社长夏澍可能会来弹唱，他可是咱们学校的风云人物。”
“夏澍？很帅吗？”李思琪好奇地问。
“帅是帅，就是……”学长摸了摸下巴，似乎在寻找合适的形容词，“就是有点‘只可远观’。”
正说着，人群忽然起了一阵小小的骚动，伴随着几声低低的惊呼。
贺长青下意识地望过去，只见不远处一棵大树下，不知何时坐了一个人。他低着头，怀里抱着一把木吉他，修长的手指随意地拨动着琴弦，试了几个零散的和弦音。
微凉的晚风吹起他额前细碎的黑发，小串灯暖黄的光线落在他棱角分明的侧脸上，明明是最温暖的色调，却化不开他周身那股生人勿近的冷感。
正是下午那个帮她提了一下行李箱的冰山男生。
原来他叫夏澍。还是音乐社的社长？
“哇，他真的来了！”旁边的学姐低声兴奋地说。
夏澍似乎完全不在意周围的视线，试了几下音后，便自顾自地低头弹唱起来。他唱的是一首很小众的英文歌，嗓音低沉磁性，带着一种与他冷漠外表不符的细腻情感，像夜色中缓缓流淌的河水。
原本有些喧闹的草坪渐渐安静下来，很多人都被他的歌声吸引。贺长青也听得有些入神，没想到他看起来那么冷，歌声却如此动人。
一曲终了，短暂的寂静后，响起一片掌声和叫好声。
夏澍脸上却没有任何表情，仿佛刚才唱歌的不是他。他放下吉他，拿起脚边的一本书，径直走到更远处的灯光阴影下，倚着树干看了起来，彻底隔绝了外界。
果然是很“只可远观”，贺长青心想。
“切，装什么酷。”旁边传来一个不太和谐的小声嘀咕。贺长青转头，看到几个男生撇着嘴，似乎对夏澍这副做派很是不屑。
“人家有装的资本啊，成绩好，家里好像也挺厉害，最关键的是，人家音乐上是真有才华，原创的歌在音乐平台上热度可不低。”另一个男生耸耸肩。
贺长青正听着旁边的议论，目光无意中再次扫过人群外围，心脏又是猛地一跳。
魏林樾也来了。
他独自一人站在光影交界处，手里拿着一瓶矿泉水，安静地看着热闹的中心，脸上依旧是那副疏离平淡的表情。明明没有刻意突出，却像自带光环，让贺长青一眼就能看到他。
他似乎只是路过，停留了片刻，便转身准备离开。
机会稍纵即逝。贺长青的心跳得飞快，一个冲动攫住了她。高中三年擦肩而过的遗憾感瞬间涌上心头。
这一次，不能再错过了。
“那个……我过去一下！”她匆匆对室友们说了一句，也顾不上她们的反应，深吸一口气，朝着魏林樾离开的方向快步跟了过去。
她的脚步有些慌乱，眼看魏林樾就要拐入旁边的小路，她忍不住小跑起来，差点撞到人。
“对不起对不起……”她连连道歉，绕开人群，终于在小路入口追上了那个清瘦的背影。
“魏、魏林樾同学！”她鼓足勇气，声音因为紧张而带着一丝微颤。
前面的人停住脚步，转过身。昏黄的路灯在他身上投下柔和的光晕，他眼中带着一丝淡淡的疑惑，看向这个突然叫住他的、脸颊泛红的陌生女孩。
“你好，有事？”他的声音清澈干净，如同山涧清泉，但也带着礼貌的疏远。
贺长青仰头看着他，近距离之下，更能看清他长而密的睫毛和好看的眼型。她感觉自己的脸颊烫得可以煎鸡蛋，大脑一片空白，事先准备好的说辞忘得一干二净。
“我……我是贺长青，高中是隔壁一中的！”她几乎是屏住呼吸，语速飞快，“我、我一直很……很佩服你！很高兴能和你在一个大学！”
说完，她恨不得咬掉自己的舌头。这说的都是什么跟什么啊！
魏林樾显然愣了一下，似乎没料到是这么直白又莽撞的“搭讪”。他看着她，女孩的眼睛亮晶晶的，盛满了显而易见的紧张和期待，脸颊红扑扑的，像熟透的苹果。
几秒的沉默，让贺长青几乎要落荒而逃。
然后，她看到魏林樾的嘴角似乎几不可查地弯了一下，很轻很淡，却像投入平静湖面的一颗石子，在他向来冷淡的脸上漾开一丝细微的涟漪。
“谢谢。”他开口，声音似乎比刚才缓和了一丝丝，“也恭喜你考入A大。”
说完，他对着她微一颔首，转身离开了。
贺长青僵在原地，过了好几秒，才缓缓抬手捂住胸口，那里面的心脏正疯狂地擂鼓，撞击着她的耳膜。
他跟她说话了！他还对她笑了！虽然可能只是礼貌性的……
巨大的喜悦和甜蜜像泡泡一样咕嘟咕嘟地从心底冒出来，让她忍不住原地蹦了一下，嘴角控制不住地向上扬起。
她沉浸在突如其来的幸福里，完全没有注意到，不远处那棵大树下的阴影里，那个倚着树干看书的冰冷少年，不知何时抬起了头。
夏澍的目光穿过喧嚣的人群，安静地落在那个因为一句简单的回应就开心得快要冒泡的女孩身上。他握着书页的手指微微收紧，昏黄的灯光掠过他深邃的眼眸，那里面似乎闪过一丝极淡的、难以捕捉的情绪。
他低下头，从脚边的背包里拿出一个看起来有些年头的硬壳笔记本，翻开空白页，用随身携带的铅笔快速写下几行音符和一些零碎的词句。
笔尖摩擦纸面，发出沙沙的轻响，淹没在身后的欢声笑语里。
写了一会儿，他停笔，看着那几行刚刚诞生的旋律，沉默了片刻，然后在页脚注上了一行小字：
「九月，晴。她跑向他的时候，裙角扬起了夏天的风。」
合上笔记本，他再次抬起头，望向那个方向。女孩已经和室友汇合，正兴奋地说着什么，脸上洋溢着灿烂的笑容，比周围所有的串灯都要明亮。
夏澍静静地看了一会儿，然后重新拿起放在地上的书，将自己更深地埋进阴影里，仿佛一座沉默的岛屿，隔绝了所有热闹的浪潮。
夜风轻柔，吹动着少年少女们的衣角和发梢，也吹动了那些悄然滋长的、或甜蜜或酸涩的心事。
大学的第一个夜晚，就这样悄然降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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