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没有停歇的意思，反而越下越大，密集的雨点敲打着图书馆高大的玻璃窗，发出沉闷而持续的声响。
贺长青强迫自己将注意力从书包里那部安静却仿佛烫手的手机上移开，重新聚焦在面前的翻译资料上。但夏澍那条冰冷的、却又带着诡异关怀的消息，像一根细小的刺，扎在她心口，让她难以真正平静。
她深吸一口气，偷偷看了一眼对面的魏林樾。
他依旧沉浸在他的世界里，指尖在键盘上快速敲击，屏幕上是密密麻麻她看不懂的代码。侧脸在电脑屏幕光线的映照下，显得冷静而专注，仿佛外界的一切纷扰都与他无关。
这种绝对的专注力，让她既佩服又有点莫名的……失落。他好像一点都没察觉到她内心的波澜。
贺长青低下头，努力将那些杂乱的想法摒除脑外，开始认真整理校史馆仪器资料的术语对照表。德文术语拗口又复杂，她需要全神贯注。
时间在笔尖沙沙声和键盘敲击声中悄然流逝。窗外的雨声成了恒定的背景音。
不知道过了多久，她感觉有点口渴，拿起水杯，发现已经空了。
她站起身，压低声音对魏林樾说：“我去接点水。”
魏林樾从屏幕前抬起头，看了她一眼，点了点头，目光很快又回到了代码上。
贺长青拿着杯子，轻手轻脚地走出阅览区，走向走廊尽头的开水间。
接完水回来，经过楼梯口的休息区时，她的脚步顿住了。
休息区的沙发上，坐着一个人。
夏澍。
他居然还没走。依旧穿着那件深灰色连帽衫，帽子摘了下来，头发有些微湿，几缕黑发随意地搭在额前。他并没有在看书，也没有玩手机，只是微微侧着头，看着窗外被雨水模糊的校园景色，眼神空茫，不知道在想什么。身旁放着他那个鼓鼓囊囊的黑色帆布包。
他整个人像是被笼罩在一层无形的、冰冷的玻璃罩里，与周围的环境格格不入。
贺长青的心跳又不争气地加快了。她下意识地想低头快步走过，假装没看见。
然而，夏澍却像是感应到了什么，忽然转过头，目光精准地捕捉到了她。
两人的视线在空中相遇。
贺长青像是被定住了一样，僵在原地，手里握着温热的水杯，进退两难。
夏澍的目光先是落在她脸上，然后缓缓下移，落在她那只已经不太红的手背上。他的眼神依旧没什么温度，但也没有移开。
空气仿佛凝固了。只有窗外的雨声哗哗作响。
贺长青感到一阵莫名的压力。她张了张嘴，想说点什么，比如“谢谢你的药膏”，或者“你怎么还在这里”，但话到嘴边，又觉得哪句都不合适。
最终，她只是极其轻微地、几乎是下意识地，朝他点了点头，算是打招呼。
夏澍看着她，没有回应。就在贺长青以为他会再次无视她时，他却极轻地、几不可查地，也点了一下头。
幅度小到几乎看不见。
然后，他转回头，重新望向窗外，恢复了之前那种隔绝世界的状态，仿佛刚才那个短暂的互动从未发生。
贺长青松了一口气，同时又觉得更加困惑。她不敢再多停留，赶紧抱着水杯，快步走回了阅览区。
坐回位置上，她的心还在砰砰直跳。魏林樾抬起头，看了她一眼。
“怎么了？”他问，似乎察觉到了她气息的不稳。
“没……没什么，”贺长青连忙摇头，拿起水杯喝了一口，掩饰自己的慌乱，“就是……外面雨好大。”
魏林樾看了一眼窗外，点了点头：“嗯。看云图，这场雨还会持续一段时间。”他又看了一眼电脑右下角的时间，“你资料整理得怎么样了？”
“快了快了，还有一点就好了。”贺长青赶紧低下头，假装认真工作，心里却乱糟糟的。
她忍不住想，夏澍为什么还在图书馆？他不用上课或者去音乐社吗？他刚才那个眼神，到底是什么意思？
这些念头像藤蔓一样缠绕着她，让她无法像魏林樾那样完全专注。
又过了一个多小时，贺长青终于整理完了基础资料。她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活动了一下有些发酸的脖颈。
“弄完了？”魏林樾合上电脑，看来也结束了今天的工作。
“嗯！发给你了。”贺长青把文件通过社群发给了他。
魏林樾拿出手机看了一眼，点了点头：“收到。走吧。”
两人收拾好东西，并肩走出阅览区。贺长青下意识地看了一眼楼梯口的休息区。
沙发上已经空了。夏澍不知道什么时候离开了。
她心里说不清是松了口气，还是更添了一丝疑虑。
走到图书馆楼下，雨势依然很大，丝毫没有减弱的迹象。屋檐下聚集了不少没带伞的学生，望着雨幕发愁。
魏林樾撑开伞，很自然地看向贺长青。
贺长青钻进伞下，再次靠近他身边。雨水带来的凉意似乎都被他身上的温度驱散了一些。
“直接回宿舍？”魏林樾问。
“嗯。”
两人走入雨幕中。伞不大，为了不被淋湿，他们靠得很近。贺长青能清晰地感受到他手臂透过布料传来的温热，和他身上那股清爽干净的气息。
雨水在伞面上汇成小股水流落下，在地上溅起细小的水花。周围是白茫茫的雨雾和匆匆跑过的模糊人影。
世界仿佛变小了，只剩下伞下的这一方天地，和身边这个人。
贺长青的心跳渐渐平稳下来，那些关于夏澍的杂乱思绪被雨声和身边人的存在感慢慢压了下去。
她偷偷侧过头，看着魏林樾冷峻的侧脸。他正专注地看着前方的路，小心地避开积水，握着伞柄的手指修长有力。
一种难以言喻的安心感和甜蜜涌上心头。
就在这时，她的目光无意间扫过前方不远处图书馆侧面的走廊。
她的脚步几不可查地顿了一下。
走廊下，站着一个人。
是夏澍。
他还没有离开图书馆。他似乎没带伞，只是安静地靠在廊柱下，望着外面连绵的雨幕，身影在灰暗的天光下显得有些孤寂。他的帆布包随意地放在脚边。
贺长青的心猛地一紧。
魏林樾也看到了夏澍。他的目光在夏澍身上停留了一瞬，表情没有任何变化，似乎只是看到一个无关紧要的陌生人。
他握着伞的手很稳，脚步也没有停顿，继续带着贺长青往前走。
就在他们即将经过那条走廊时，夏澍像是感应到了什么，缓缓转过头。
他的目光，越过大片的雨帘，精准地、直直地落在了贺长青脸上。
那眼神依旧冰冷，却像带着某种穿透力，隔着雨幕，牢牢地锁定了她。
贺长青感觉自己的呼吸一窒，下意识地握紧了魏林樾的手。
魏林樾似乎察觉到了她的异样，低头看了她一眼，然后又顺着她的目光，看向廊下的夏澍。
两个男生的目光，隔着哗哗的雨声，再次短暂相接。
空气仿佛凝滞了那么一秒。
夏澍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他只是看着，目光从贺长青脸上，移到她和魏林樾交握的手上，然后又移回她的眼睛。
那眼神复杂难辨，像是冰冷的审视，又像是某种无声的质问。
魏林樾的眉头几不可查地蹙了一下。他没有说话，只是握着贺长青的手微微收紧，步伐加快了一些，带着她更快地经过了那条走廊。
冰冷的、带着湿气的风从身后吹来。
贺长青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
夏澍依旧站在原地，望着他们离开的方向。雨幕模糊了他的身影，只剩下一个孤寂而冷硬的轮廓，像一座沉默的雕像，立在灰蒙蒙的天地之间。
她的心，莫名地沉了一下。
“认识？”魏林樾平静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拉回了她的思绪。
贺长青回过头，对上他探究的目光。雨水顺着伞骨滑落，在他身后形成一片水帘。
“嗯……同班同学。”她小声回答，心里有点虚。
魏林樾点了点头，没再追问，只是淡淡地评价了一句：“他好像经常一个人。”
贺长青“嗯”了一声，不知道该怎么接话。
接下来的路，两人都有些沉默。只有雨声持续不断。
贺长青心里乱糟糟的。夏澍刚才那个眼神，到底是什么意思？他为什么总是用那种让人看不懂的眼神看她？还有那条莫名其妙的短信……
而魏林樾……他察觉到了吗？他会怎么想？
一直到宿舍楼下，两人都没再说话。
“到了。”魏林樾收起伞，雨珠从伞尖滴落，在他脚边汇成一小滩水渍。
“嗯。”贺长青点点头，心里装着事，笑容有些勉强，“那我上去了。”
“嗯。”魏林樾看着她，忽然伸出手，像上次那样，很轻地碰了一下她的发顶，动作依旧有些生涩，但比上次自然了一点，“别想太多。”
贺长青愣了一下，抬起头看他。
他的眼神平静，却好像能看透她内心的纷乱。
“早点休息。”他又补充了一句。
“好……你也是。”贺长青心里一暖，那些乱七八糟的情绪似乎被他的触碰和话语抚平了一些。
她转身跑进宿舍楼。
回到301，孙薇立刻围了上来：“怎么样怎么样？和魏大学霸的图书馆约会浪漫吗？”
贺长青扯出一个笑容：“还行……就那样吧。”
她放下书包，犹豫了一下，还是把那个烫伤膏拿了出来，塞进了抽屉最里面。
李思琪正在和陈碧舸讨论一个医学名词的翻译，两人似乎争论了起来。
“这个术语在这个语境下就是应该用这个译法，更准确。”陈碧舸语气冷静，指着书上的一个词。
“但是读起来很拗口啊，不符合中文习惯啦。”李思琪反驳。
“准确性优先于流畅性。”陈碧舸坚持。
贺长青看着她们，忽然想起了魏林樾给她讲术语翻译时的样子。他也是这样，理性、精准，有时候甚至有点不近人情。
可是，这就是他啊。
她拿出手机，点开魏林樾的对话框，输入：「我到宿舍了。你呢？」
那边很快回复：「嗯。到了。」
一如既往的简洁。
贺长青看着那两个字，心里却安定下来。
她退出对话框，手指无意间划过那个几乎从未点开过的、属于夏澍的头像。
他的朋友圈一片空白，或者是对她不可见。头像是一片沉寂的深海。
她犹豫了很久，最终还是点开了对话框，输入了两个字：「谢谢。」
然后飞快地锁上了屏幕，像是做了什么亏心事。
心脏砰砰直跳。
几分钟后，屏幕亮了一下。
夏澍回复了。
只有一个字。
「嗯。」
和魏林樾一样的回复，却带着截然不同的、冰冷的温度。
贺长青看着那个字，心里那根刺，好像又往里扎深了一点。
窗外的雨，还在不知疲倦地下着，敲打着窗棂，也敲打着她纷乱的心事。
这个雨天，似乎注定无法平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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