物理竞赛成绩公布的那天,布告栏前再次被围得水泄不通。红色的喜报上,密密麻麻地写满了获奖者的名字和名次。
贺长青挤在人群外围,心跳不由自主地加快。她踮起脚尖,目光急切地扫过一等奖的那一栏。
没有。二等奖……也没有。她的心慢慢沉了下去。
直到在三等奖名单的中后段,她看到了那个熟悉的名字——魏林樾。
三等奖。
周围有认识魏林樾的同学发出了低低的惊呼和不可置信的议论。 “魏林樾才三等奖?” “不会吧?他预赛可是接近满分的啊!” “听说决赛最后一道大题超纲了,计算量变态,好多人都栽了……” “唉,可惜了,还以为稳拿一等奖呢。”
那些议论像细小的针,扎在贺长青的心上,让她感到一阵细微的刺痛,不是为自己,而是为他。她了解他的实力和目标,三等奖对他而言,或许更像是一种挫败。
她几乎能想象出他此刻的心情。以他的性格,大概不会将失落表现出来,但内心一定不会好受。
一整天,贺长青都有些心神不宁。她去他们班级附近刻意多走了两圈,却没有看到他的身影。听说他请假了,下午没来上课。
这种反常让她更加担心。他是不是很难过?会不会一个人待着?
放学后,她鬼使神差地没有直接回宿舍,而是绕路去了实验楼的顶楼露台——那个他们上次在月光下独处的地方。
露台的门虚掩着。她的心提了一下,轻轻推开门。
果然。
那个清瘦挺拔的身影,正背对着她,倚靠在栏杆上。夕阳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透着一股不同于往常的、淡淡的孤寂感。他没有穿校服外套,只穿着一件白色的衬衫,晚风吹拂着他的衣角和发梢。
贺长青的脚步顿在门口,一时不知该进还是该退。
他似乎听到了动静,缓缓回过头来。夕阳的光线勾勒出他的侧脸,表情依旧是平静的,但那双总是清亮的眼睛裡,似乎蒙上了一层极淡的阴影,像晴朗天空里飘过的一小片薄云。
看到是她,他眼中闪过一丝几不可察的讶异,随即又归于平静。
“你怎么来了?”他的声音听起来有些低哑,比平时更沉。
“我……我看到成绩了。”贺长青小心翼翼地走过去,在他身边停下,保持着一点距离,“你……没事吧?”
魏林樾转回头,看着楼下逐渐亮起的灯火,沉默了几秒,才淡淡开口:“能有什么事。”
语气平淡,但贺长青却听出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和……失落。他越是表现得若无其事,反而越让她心疼。
“其实……三等奖也很厉害了……”她试图安慰,却觉得自己的话语如此苍白无力,“大家都说这次的题很难……”
“不是难的问题。”魏林樾打断她,声音依旧平静,却带着一种冷静的自省,“是轻敌,和最后时刻的不够谨慎。一道不该错的题,看错了条件。”
他顿了顿,声音更低了一些:“很蠢。”
最后两个字,带着一丝极淡的自嘲,像羽毛一样轻轻扫过贺长青的心尖,让她泛起细密的酸涩。她从未听过他用这样的语气说话。
她看着他紧抿的唇线和微微绷紧的下颌,一种冲动促使着她,让她想要做点什么,哪怕只是微不足道的安慰。
她低下头,在自己书包里摸索了一会儿,然后伸出手,递到他面前。
掌心里,安静地躺着一颗包装有些皱巴巴的、水果硬糖。是她平时用来提神的那种,最普通的牌子。
“吃颗糖吧。”她的声音很小,带着一丝不确定的怯意,脸颊微微泛红,“听说……甜的东西,能让心情好一点。”
魏林樾怔住了。他低下头,目光落在她摊开的掌心,那颗彩色的糖纸在夕阳下反射着微弱的光。然后,他的视线缓缓上移,落在她泛红的、带着担忧和怯意的脸庞上。
他的眼神很深,像幽静的潭水,看不清情绪。
时间仿佛凝固了几秒。
就在贺长青觉得尴尬,想要把手缩回去的时候,他却突然伸出手,用指尖拈起了那颗糖。
他的指尖不可避免地再次触碰到她的掌心。依旧是微凉的触感,却让贺长青的心猛地一颤,像是过电一般。
他剥开糖纸,将那颗橙黄色的糖粒放进了嘴里。腮边微微鼓起一小块。
然后,他转过头,重新看向远处的夕阳。侧脸的线条似乎柔和了一些。
“谢谢。”他低声说了一句。声音依旧低哑,但似乎少了那份紧绷的自嘲。
贺长青悄悄松了口气,心里泛起一丝微小的喜悦。她把手收回来,也学着他的样子,趴在栏杆上,看着天边那抹绚丽的晚霞。
两人就这样安静地并肩站着,谁也没有再说话。夕阳的余晖将他们的影子拉长,交织在一起。晚风轻柔地吹过,带来远处隐约的喧闹声和彼此清浅的呼吸声。
一种无声的安慰和陪伴在空气中静静流淌。
贺长青能感觉到,他周身那种孤寂和失落的气息,似乎正在一点点被晚风吹散。她不知道一颗糖能有多大作用,但她很高兴,在他或许需要一点安慰的时候,她恰好在这里。
过了好久,夕阳几乎完全隐没在地平线下,天边只剩下瑰丽的余晖。
魏林樾忽然开口,声音已经恢复了平时的清冽,但似乎多了一丝难以言喻的温和:“那次表彰大会,我说的是真的。”
贺长青一时没反应过来:“什么?”
“星火。”他侧过头看她,夕阳最后的光线在他眼中跳跃,“看到有人也在努力往上走,感觉……不坏。”
贺长青的心脏猛地一跳,脸颊瞬间烧了起来。他……他是在说她的进步吗?在这种时候?
她低下头,手指无意识地抠着栏杆上的铁锈,心里像是打翻了蜜罐,甜得发慌,又带着一丝羞涩的悸动。
“我……我还差得很远。”她小声说。 “嗯。”他居然毫不客气地应了一声,但随即又补充道,“但方向是对的。”
贺长青:“……”这人真是……安慰人都这么别具一格。
但奇怪的是,她并不觉得受伤,反而有一种被认可的踏实感。他知道差距,也看到了她的努力。
天光渐渐暗沉下来,夜幕开始降临。
“走吧。”魏林樾直起身,“晚了。”
“嗯。”贺长青点点头。
两人一前一后走下露台。走到分别的路口,魏林樾停下脚步。
他从书包侧袋里拿出一个笔记本,递给她:“之前答应你的,数学压轴题的几种常见解法总结。”
贺长青接过笔记本。封面是简单的黑色,摸起来很厚实。她打开一看,里面是密密麻麻却极其工整的字迹,图表清晰,步骤详尽。这绝不是一朝一夕能完成的。
“你……你什么时候做的?”她惊讶地抬头看他。他最近明明在忙竞赛。
“之前。”他言简意赅,似乎不愿多说,“应该有点用。”
“谢谢……”贺长青紧紧抱着笔记本,心里被巨大的感动填满。他甚至在自身受挫的时候,还记得答应过她的事。
“走了。”他看了她一眼,眼神在渐浓的夜色中显得有些深邃,然后转身离开。
贺长青抱着那本沉甸甸的笔记本回到宿舍,第一时间就翻看起来。里面不仅总结了方法,还在旁边用红笔标注了易错点和他的批注思路。价值远超任何一本参考书。
她翻到最后一页,却发现那里夹着一张小纸条。不是便签纸,而是和笔记本内页一样的纸张,上面是他清隽的字迹,只写着一行话:
【竞赛失利,目标犹在。共勉。——魏林樾】
没有多余的安慰,没有煽情的鼓励。只是一句冷静的陈述,和一个“共勉”。
贺长青看着那行字,久久没有动弹。
她忽然明白了。他不需要同情和小心翼翼的安慰。他需要的,或许只是一个安静的陪伴,一句“共勉”,以及一个继续并肩前行的约定。
挫折于他而言,不是终点,只是调整步伐的节点。
而她,阴差阳错地,在他这个短暂的节点上,提供了一颗糖的甜度,和一份无声的陪伴。并因此,获得了与他“共勉”的资格。
名次的重量,似乎在这一刻被另一种东西悄然取代。那是如同常青藤般悄然滋长的、坚韧的联结,在挫折的土壤里,反而更深地扎下了根。
她将那张纸条小心地夹回笔记本扉页,然后将本子紧紧抱在怀里,仿佛抱着什么稀世珍宝。
窗外,夜色已深,星光渐亮。
她的心里,也亮起了一盏小小的、却无比坚定的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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