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学一周的时间，像被窗外的蝉鸣推着，倏忽而过。夏至已经逐渐熟悉了这所名校快节奏的步调，也习惯了新同桌神出鬼没的作息。陈蝉依旧保持着他的风格，时常整天不见人影，偶尔出现，也多半是踩着下课铃，或者干脆在自习课上带着一身机车风尘或极淡的烟草味溜进来，然后便塞上耳机，与周遭隔绝。他们之间仿佛达成了一种无声的协议：互不打扰，泾渭分明。那罐引发小小轰动的冰橙汽水，再未被提及，安静地躺在夏至的记忆里，像一个含义不明的注脚。
周五下午最后一节是物理课。讲课的是一位姓孙的老教师，头发花白，戴着厚厚的眼镜，说话慢条斯理，但涉及物理原理时，眼神便会透出锐利的光。
“……所以，关于电磁感应的应用，大家一定要理解其本质。”孙老师放下粉笔，拍了拍手上的灰，话锋一转，“好了，课本内容先到这里。下面通知一件事。”
原本有些沉闷的课堂气氛为之一振。
“下个月，新一届的全国中学生物理竞赛预赛就要开始了。重要性我就不多说了，获得省级以上奖项，对大家未来的发展意味着什么，你们都清楚。”孙老师环视教室，目光在几个尖子生脸上特意停留了一下，“我们学校，有两个直接保送进市里集训队的名额，可以免去预赛的选拔。”
教室里响起一阵压抑着的兴奋低语。全国物理竞赛，这是顶尖学霸们角逐的舞台，是通往名校最硬的敲门砖之一。
孙老师抬手示意大家安静：“名额有限，选拔自然要慎重。根据上学期期末的物理成绩，特别是满分卷面的解题思路，以及这一周多的观察，”他顿了顿，目光精准地投向教室的最后一排，“我决定，推荐陈蝉和夏至同学，代表我们学校参赛。”
“哇——”这一次，惊呼声再也压抑不住。所有人的目光，像被无形的线牵引，齐刷刷地聚焦在夏至和她旁边那个空了一下午的座位上。
夏至握着笔的手指微微收紧。她确实没想到，自己刚转学不到两周，就能获得如此重要的机会。全国性的竞赛……这无疑是一个巨大的挑战，也是一个难得的平台。她感到一丝压力，但更多的是一种被认可的悸动和跃跃欲试。
就在这时，后门被轻轻推开。陈蝉挎着那个看起来永远装不了几本书的书包，悄无声息地溜了进来，恰好听到孙老师最后一句话。他脸上没什么表情，仿佛被推荐是件理所当然的事，只是懒洋洋地拉开椅子坐下，从裤兜里摸出一支笔，在指间灵活地转了起来，对全班投来的目光视若无睹。
“恭喜两位同学。”孙老师脸上露出欣慰的笑容，“希望你们能珍惜这次机会，为学校争光。下周一放学后，第一次集训就在物理实验室进行，不要迟到。”
下课铃声适时响起。孙老师刚抱着教案走出教室，教室里压抑的议论声便彻底放开了。
“果然是陈蝉啊，毫无悬念。”
“夏至也太厉害了吧，刚来就拿到名额！”
“可是……按理说，另一个名额不是应该……”
议论声中，一个身影快步走到了夏至的课桌前。是学习委员王珂。她成绩一直稳定在班级第二、年级前列，是个梳着一丝不苟马尾辫、戴着黑框眼镜的女生，此时她的脸色有些发白，嘴唇抿得很紧。
“夏至同学。”王珂的声音带着刻意维持的平静，但微微的颤抖还是泄露了她的情绪，“你可能刚来，不太了解情况。按照我们学校以往的惯例，这个竞赛名额……本来应该是我的。”
她的手指不自觉地绞着校服衬衫的衣角，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目光直直地盯着夏至，里面有难以掩饰的不甘和委屈。“我为了这个竞赛，准备了一年多了。”
夏至抬起头，对上王珂有些发红的眼眶。她能理解这种失落，正准备开口，一个懒洋洋的声音却从旁边插了进来，带着刚睡醒似的沙哑，却清晰地盖过了教室的嘈杂。
“惯例？”陈蝉不知何时已经站了起来，单肩挎着书包，他停下转笔的动作，侧头瞥向王珂，眼神里是那种惯有的、漫不经心的淡漠，“惯例就是用来打破的。”
他的话像一颗石子投入水面，让周围的空气瞬间凝滞。王珂的脸一下子涨得通红，难以置信地看着陈蝉。
陈蝉却已将目光转向夏至，他的视线在她脸上停留了大约两秒，嘴角勾起一抹极淡的、近乎挑衅的弧度，语气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断定：
“况且，”他轻飘飘地说，“她配得上。”
这句话像最后一根稻草，王珂的眼圈瞬间红了，她猛地咬住下唇，狠狠地瞪了夏至一眼，转身推开围观的同学，跑出了教室。
夏至微微蹙眉，看向陈蝉。他这种粗暴直接的处理方式，虽然是在为她说话，却无疑将她推到了更尴尬的境地。然而陈蝉似乎完全没觉得有什么不妥，说完那句话后，他便收回目光，像个没事人一样，晃着身子从后门离开了教室。
“我的天……”林薇立刻凑过来，压低声音，又是兴奋又是担忧，“陈蝉刚才也太帅了吧！不过夏至，你以后可得小心点王珂了……谁都知道她喜欢陈蝉好久了，这下算是彻底得罪了。”
夏至沉默地整理着书包。她想起在搜索引擎里看到的那个站在国际奥赛领奖台上的陈蝉，冷静、睿智，代表着绝对的理性之光。而眼前这个，会因为认可一个人的能力，就毫不顾忌地、近乎残忍地打破所谓“惯例”和他人期待的陈蝉，究竟哪一个更真实？还是说，这两面本就矛盾地共存于他一身？
当她背着书包走出教学楼时，夕阳正好。她一眼就看到了那辆停在校门对面树荫下的黑色保时捷。但今天，车边只有陈蝉一个人。他斜倚在驾驶座的车门上，长腿交叠，低头看着手机，似乎是在等人。
夏至本能地想混入放学的人流，从另一个方向离开。然而，就在她脚步微顿的瞬间，陈蝉仿佛有所感应般，抬起了头。
他的目光，穿过熙攘嘈杂的人群，精准无误地捕捉到了她。
然后，在夏至尚未反应过来之前，他朝着她的方向，极其短暂地、却不容置疑地，抬了抬下巴。那是一个明确无误的示意——
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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