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五下午最后一节是自习课，窗外的天色却阴沉得如同傍晚。铅灰色的云层低低地压着教学楼的天际线，空气闷热而潮湿，连蝉鸣都显得有气无力。当放学的铃声终于响起时，酝酿了整个下午的雨，像是终于挣脱了束缚，豆大的雨点毫无预兆地倾泻而下，密集地砸在教室的窗户上，发出急促而响亮的噼啪声，瞬间将世界笼罩在一片白茫茫的水幕之中。
教室里顿时响起一片哀嚎和骚动。
“完了完了，我没带伞！”
“早上我妈还让我带，我说不用……”
“这雨也太大了！怎么走啊！”
夏至收拾书包的动作慢了下来。她看着窗外模糊的雨幕，雨水顺着玻璃窗蜿蜒流下，像是无数条悲伤的小溪。她轻轻叹了口气——早上出门时，阳光明媚得刺眼，她怎么也想不到傍晚会有这样一场瓢泼大雨。
同学们陆续被赶来的家长接走，或是三五成群地挤在一把伞下，嬉笑着冲进雨里。教室渐渐空荡下来，只剩下零星几个和她一样“望雨兴叹”的同学。喧嚣过后，教室里异常安静，只有窗外哗啦啦的雨声，像永不停歇的背景音。夏至看了眼手机上的天气预报，红色的暴雨预警图标格外醒目，提示这场雨至少会持续到晚上**点。她无奈地抿了抿唇，犹豫着是等雨势稍减，还是干脆冒着雨冲到最近的地铁站——虽然那样肯定会全身湿透。
就在她放下手机，准备将书包顶在头上做最后冲刺时，教室后门传来轻微的响动。她下意识地回头，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倚在门框上。
是陈蝉。
他撑着一把简洁却质感极佳的黑色长柄伞，伞面是某种防水性能极佳的特殊面料，雨水落在上面迅速汇成水珠滚落，而不是浸湿伞布。他显然刚从雨中走来，肩头的黑色T恤湿了一小片，颜色更深了些，几缕黑发也被雨水打湿，随意地贴在饱满的额前，让他平日的锐利感柔和了几分。他的目光在空荡的教室里扫过，最后精准地落在了独自站在窗边的夏至身上。
“没带伞？”他开口，声音在哗哗的雨声衬托下，显得格外清晰和平静，听不出什么情绪。
夏止有些怔忡地点了点头，下意识地抱紧了怀里的书包：“嗯……早上天气还好好的。”
陈蝉没再多问，只是用下巴朝门外示意了一下，语气依旧平淡，带着他特有的不容置疑：“走吧，顺路送你去地铁站。”
说完，他也没等夏至回应，便转身先一步走进了走廊。那把黑色的伞在他手中稳稳地撑着，雨水顺着伞骨滴滴答答地落在走廊光滑的地面上，形成一小滩逐渐扩大的水渍。
夏至看着他的背影，犹豫了一瞬。和他共撑一把伞……这种近距离的接触，让她心里有些莫名的紧张。但窗外的雨丝毫没有减弱的迹象，留在这里也不是办法。她最终还是小跑着跟了上去，小心翼翼地钻进了他那把足够宽敞、却也因为他的存在而显得空间有限的伞下。
一瞬间，世界仿佛被隔绝了。伞外是喧嚣震耳的雨声，伞下却是一个奇异的、安静而私密的空间。夏至能清晰地闻到一股清冽的气息，混合着被雨水浸润过的淡淡烟草味，以及一种独属于他的、干净而温暖的身体热度，这气息强势地包围了她。她下意识地绷紧了身体，尽可能地向伞的边缘靠了靠，手臂却还是在不经意间，偶尔会碰到他结实的小臂，传来一阵微妙的、带着体温的触感。
从教学楼到校门口，需要穿过空旷的操场。雨下得更大了，风也裹挟着雨丝斜斜地吹来。陈蝉不动声色地将伞面微微向夏至这边倾斜了一个角度，这个动作细微而自然，仿佛只是无意识的调整。然而，他自己的右肩和半边手臂，却因此更多地暴露在了瓢泼的雨水中，深灰色的T恤迅速被浸湿，颜色变得深沉。
夏至注意到了这个细节，心里微微一颤，刚想开口说“不用这样”，一阵更强的狂风猛地刮来，卷起地上的积水，夹杂着冰冷的雨点，像一面水墙般朝他们扑来！与此同时，旁边一棵老梧桐树被风吹得剧烈摇晃，积存在茂密枝叶上的雨水，哗啦一声，如同小瀑布般倾泻而下，正对着夏至的头顶！
“小心！”
几乎在夏至惊呼出声的同时，陈蝉反应极快地伸出左臂，一把将她用力揽向自己身边，同时迅速侧身，用自己的后背和肩膀，结结实实地挡住了那阵突如其来的“人工降雨”。
夏至猝不及防，整个人撞进他怀里。脸颊隔着微湿的T恤布料，清晰地感受到他胸膛的温热和有力的心跳。那股清冽的气息瞬间变得浓烈，将她完全包裹。这个保护性的拥抱短暂而有力，只持续了大概一两秒钟，风雨的袭击过去后，陈蝉便松开了手臂。
“没事吧？”他低头看她，声音依旧平静，但那双深色的眼睛里，似乎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关切。
夏至的心脏在胸腔里狂跳，像揣了一只受惊的兔子。脸颊不受控制地发烫，连耳根都热了起来。她慌忙低下头，不敢看他的眼睛，声音细若蚊蚋：“没……没事。谢谢。”
“雨大，走快点。”陈蝉没再多说，只是将伞又往她那边偏了偏，确保她完全被笼罩在伞下，然后加快了脚步。
剩下的路程，两人都没再说话。只有脚步声踩在积水上的声音，和头顶哗啦啦的雨声交织在一起。夏至的心跳久久无法平复，刚才那个短暂拥抱的触感，和他胸膛的温度，像烙印一样留在了她的感知里。
终于到了地铁站入口干燥的屋檐下。夏至从伞下钻出来，整理了一下微乱的衣服和头发，回头看向他。陈蝉的头发湿得更厉害了，几缕黑发凌乱地贴在额前，水珠顺着他清晰的下颌线滑落。他的右边身子几乎湿透，T恤紧紧贴在身上，勾勒出少年劲瘦而结实的肌肉线条。
“谢谢你送我。”夏至真诚地道谢，心里充满了复杂的情绪。
陈蝉只是点了点头，雨水顺着他棱角分明的脸颊滑下。他什么也没说，转身重新撑开伞，步入了茫茫雨幕之中。那把黑色的伞和他挺拔的背影，很快就被密集的雨帘吞没，模糊不见。
夏至站在原地，望着他消失的方向，直到感受到屋檐下其他人投来的目光，才恍然回过神，转身走进地铁站。空气中似乎还残留着那把伞下，混合着雨水、烟草和他身上独特气息的味道。
当晚，夏至洗完热水澡，正用毛巾擦着头发，手机屏幕亮了起来。是陈蝉发来的短信，内容简单到极致：
“雨停了没？”
没有称呼，没有表情，就像他这个人一样直接。夏至走到窗边，拉开窗帘，窗玻璃上还挂着雨珠，外面的世界依旧笼罩在绵绵不绝的雨丝中。她拿起手机，回复了三个字：
“还没有。”
发送成功后，她握着手机，心里有些莫名的期待。过了一会儿，手机再次震动，屏幕亮起：
“明天集训照常。”
看着这简短的五个字，夏至的嘴角不自觉地微微向上扬起，形成一个清浅的、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笑容。窗玻璃上倒映出她带着笑意的脸，和窗外朦胧而湿润的雨夜街景重叠在一起，构成一幅模糊却透着暖意的画面。
这个突如其来的雨夜，和那把倾斜的黑伞，似乎悄然改变了一些东西。一些细微的、难以言喻的种子，在这个潮湿的夜晚，悄然落入了心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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