潮湿的南方小城总被雨季笼罩，青石板路上的青苔在雨水里疯长，连带着高一（3）班教室外的香樟树，也总在课间滴落些未干的水珠，把走廊洇出一道道深色的水痕。
晓鱼抱着素描本，蹲在图书馆靠窗的位置，笔尖在画纸上摩挲出细碎的声响。画纸上，顾行的侧脸轮廓已经成型，阳光透过百叶窗，在他的发梢镀上一层浅金。她盯着顾行的睫毛发呆，手指悬在半空，迟迟不敢落下——这是她画的第三十七张顾行，每张都卡在“眼睛”或“睫毛”的细节上，像被施了魔法的半成品，永远差一笔才完整。
“晓鱼，橡皮借我用用。”前排同学的声音突然响起，晓鱼手一抖，橡皮擦“骨碌碌”滚到过道，恰好停在一个男生脚边。
顾行正抱着物理练习册路过，弯腰捡橡皮时，素描本的边角轻轻擦过他的指尖。他抬眼，瞥见画纸上熟悉的校服领口和发旋，心脏猛地漏跳一拍，刚想问“这是……”，晓鱼已经像被烫到般缩回手，迅速把画纸翻到背面，声音发紧：“谢、谢谢。”
顾行看着她泛红的耳尖，把橡皮递过去，目光却黏在素描本上——画纸角落有个淡到快看不清的“G”，是他名字的首字母。他张了张嘴，想问“这是画的谁”，可晓鱼已经把素描本塞进书包，抱着书匆匆往教室跑，马尾辫在身后甩成仓促的弧。
走廊的香樟叶还在滴水，顾行望着她的背影，指尖无意识摩挲着练习册封面，喉咙里堵着的话终究没说出口。
回到教室，晓鱼把书包往抽屉里一塞，趴在桌上喘气。前排的林柚转过来，戳戳她的肩膀：“发什么呆呢，下节数学课，老陈又要抽人回答问题！”说着晃了晃手里的咖啡，“刚去小卖部买的，提神！”
晓鱼“嗯”了一声，眼睛却盯着顾行的座位——他正和周屿在后排说笑，阳光透过窗户斜斜照进来，在他的白衬衫上烙出温暖的光影。她赶紧收回目光，翻开数学课本，心脏还在因刚才的“意外”狂跳。
数学课上，老陈在黑板上写题的声音像单调的鼓点。晓鱼盯着顾行转笔的动作走神——他转笔时总是“三慢两快”，笔杆在修长的指尖转出好看的弧度，像被施了魔法的指挥棒，勾得她的视线怎么也挪不开。
“晓鱼，你来解这道题。”老陈的声音突然炸响，晓鱼猛地抬头，盯着黑板上密密麻麻的公式，大脑瞬间空白。
前排的林柚着急地用胳膊肘撞她，后排的顾行也在草稿纸上飞速写着解题步骤。晓鱼的目光扫过顾行的方向，看见他悄悄把写好的纸往她这边推，却在她抬头的瞬间，用橡皮擦把步骤划得面目全非。
“我、我不会……”晓鱼声音发颤，低头盯着课本，不敢看老陈失望的眼神，更不敢看顾行的表情。
下课铃救了她。晓鱼趴在桌上装睡，听着林柚和顾行的对话飘进耳朵：“顾行，你刚才是不是想给晓鱼递纸条？”周屿的大嗓门带着调笑，“怎么，我们‘高冷学霸’也会给人传答案啦？”
“没有的事。”顾行的声音很轻，却像一把小锤子，一下下砸在晓鱼心上。她把脸埋进臂弯，喉咙发涩——原来他只是“顺手”，自己却当了真。
午休时，晓鱼抱着素描本往图书馆跑，却在楼梯口撞见夏栀。这个刚转学来的女生正手忙脚乱地捡散落的笔记，顾行快步走过去帮忙，弯腰时校服下摆扫过地面，像一片轻盈的云。
晓鱼攥着素描本的手猛地收紧，看着顾行帮夏栀把笔记整理好，看着夏栀道谢时微微仰头的笑，突然想起自己藏在书包里的话——她本来想问，“顾行，你练习册上的解题步骤，是不是写给我的？”
可现在，那些话像被雨泡烂的纸，黏在喉咙里吐不出。她默默转身，往操场走，香樟叶的影子在地上晃啊晃，晃得她眼睛发酸。
操场边的紫藤花架下，周屿正拍着胸脯跟顾行说：“下周我就跟隔壁班苏晓告白！喜欢就要说出口，扭扭捏捏像什么话！”他说得兴高采烈，没看见顾行垂在身侧的手悄悄攥紧。
顾行望着跑道上零星的几个同学，喉结滚动：“你确定她会答应？”
“当然！”周屿撞撞他的肩膀，“我观察好久了，她每次看到我都笑！”
顾行没再说话，想起自己抽屉里攒了小半盒的便利贴——每张都写着“晓鱼今天扎了马尾”“晓鱼数学题错了两道”，可连一张都没敢递出去。他低头看着自己的影子，突然觉得周屿的勇气刺眼得厉害。
晓鱼坐在紫藤花架下，抱着素描本画画。画纸上的顾行穿着白衬衫，发梢沾着阳光，可眼睛的位置还是空白。她咬着笔头想，顾行的眼睛该是什么样的呢？像藏着星星的湖水，还是被雨洗过的天空？
正出神，林柚风风火火跑过来：“晓鱼！你猜怎么着，我刚才在走廊看见学长了！他穿白衬衫打篮球的样子，帅爆了！”她眼睛亮晶晶的，晃着晓鱼的胳膊，“我决定了，为了跟学长考同一所大学，以后每天晚上都要熬夜刷题！”
晓鱼看着她眼里的光，想起自己藏在素描本里的心事。那些没说出口的喜欢，像紫藤花瓣上的露水，在阳光下闪闪发亮，却注定要坠落。
下午的物理课，晓鱼终于借到了那本限量版笔记。她小心翼翼翻开扉页，发现有处空白，像在等谁留下痕迹。她盯着空白处发呆，直到顾行的声音在耳边响起：“看完记得还给我。”
她猛地抬头，撞进顾行清冽的目光里，赶紧把笔记抱在怀里：“好、好的。”
顾行回到座位，盯着晓鱼的背影，手指在抽屉里摩挲着——他刚才用铅笔在扉页写了“这道题解法更简”，可临到要给她，又没了勇气。他咬咬牙，把写好的纸条揉成一团，扔进垃圾桶。
傍晚放学，晓鱼在图书馆靠窗的位置发现笔记里夹着的铅笔字，心脏瞬间停跳。她盯着那行字，刚想去找顾行问清楚，就看见他帮夏栀捡散落的笔记，夏栀的旧钢笔从书包里滑出来，在夕阳下泛着陈旧的光。
晓鱼把笔记合上，塞进书包。窗外的香樟叶还在滴水，她望着走廊上的两人，突然觉得自己像被雨打湿的纸，皱巴巴的，连展开的勇气都没有。
晚自习时，晓鱼趴在桌上，看着素描本里三十七张未完成的侧脸，轻轻叹了口气。前排的林柚戳戳她：“发什么呆呢，快刷题！”
晓鱼“嗯”了一声，提笔在草稿纸上写题，可笔尖落下的位置，分明是顾行转笔的弧度。
走廊的香樟还在滴水，顾行在座位上，望着晓鱼的背影，手指无意识地转着笔。周屿凑过来，撞撞他的肩膀：“想什么呢，这么入神？”
顾行把笔按在桌上，没说话。抽屉里的便利贴静静躺着，写着“晓鱼今天用了新的素描本”，可他知道，有些话，永远也说不出口。
窗外的雨又开始淅淅沥沥地下，打在香樟叶上，像谁没说出口的喜欢，在潮湿的南方小城里，无声地蔓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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