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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章 书

四月的江城,淅淅沥沥的小雨不停,人的心也湿漉漉的。胡林翼路上停着几辆日本军车,几个中国工人面无生气地搭着那塌了一半的庆功楼牌,一旁的日本士兵嘴里不停地咒骂着,让他们动作快点。那几个人手上的动作倒是越来越快,可那只有日本人在意的庆功楼牌依然进程缓慢。路上行人稀稀拉拉,盛月荷撑着伞在他们中穿梭,薛霁最后说的话在她脑海里回旋。

虽说把人运出去要比运那么一大箱书要简单得多,但为什么还需要一周的时间?为什么之前冒着生命危险都要和这些书在一起,现在却又可以舍去了呢?月荷想不通,但既然是大哥说的,她自然是要想办法的,只是她也不知道刚刚三人商量的法子是否能成功。

她低着头,头顶的油纸伞根本抵不住这东飘西飞的雨,额前发丝上沾满了细细的雨滴,风吹着这些发丝,胡乱地贴在脸上,她却丝毫没有感觉。突然一阵凄厉的笑声让她回过神来。她顺着这笑声回头 ,看到庆功楼牌那里一个疯疯癫癫的人,他扭曲地弯着身子,脸上的表情狰狞如鬼魅,那种近乎癫狂的姿态让盛月荷不由得屏住呼吸。那人对着日本士兵发出刚刚那凄厉的笑声,手指着那破败的庆功楼牌:“你们监工也没用,那楼牌上堆着千万具怨灵呢!他们死死压着这楼牌,你们怎么建得起来?”

其中一位日本士兵似乎是听得懂中文,他举起枪,命令那人闭嘴。那人似乎不知道枪为何物,他歪歪斜斜地靠近日本士兵,捏住枪把,煞有介事地指着他的背:“你不知道?你背上也背着尸体呢?二百三十个!”

日本士兵听到“二百三十”这个数字瞪大了眼睛,他没想到这疯疯癫癫的人竟然真道出自己杀人的数字。

“最上面是个小姑娘,看起来七八岁,她在哭呢,她说‘为什么杀我?......我躲在米缸里,你也不放过我吗?’”那人声音幽幽的,听得人汗毛直竖。他模仿着小姑娘的哭声,整条街上的人都停下来,听着他那凄凉的声音,不禁悲从中来。

日本士兵听到这里,一步步后退。他给枪上膛,可手却抖得像筛子般。他大叫着不停地拍打自己的背,似乎想把背上的什么东西搬下来。可在外人看来,那日本士兵在雨中扭曲着身子,也如同中邪了一般。他手里举着的枪对着自己头顶上的空气“砰砰砰砰”连发了四枪。子弹用尽,他似乎有些回过神来。

可那人依然不肯罢休:“还在,还在呢......刚飘走,又坐上来了!那个戴眼镜的,正抓你脸呢!”他瞪大着眼睛,煞有介事。

日本士兵似乎真的信了,从腰间拿出配刀,不停地在头上画着,嘴里用日语骂着些听不懂的话。旁边监工的士兵这才意识到不对劲,他们连忙举着枪对着那疯癫的人。可那人不知怎的,手脚特别灵活,东窜西跳,打也打不到,抓也抓不着,似乎和士兵玩游戏般凄厉的笑着。

“砰砰砰”的枪声震得整条路都在抖动,路边的人纷纷尖叫着躲进路旁的巷子里。他们从巷子口探着头,似乎都想看看这诡异的结局。

突然,随着一声尖叫,那魔怔的日本士兵目光呆滞,直挺挺地跪在了楼牌前。忙着修门牌的中国工人吓得不停后退,他们指着那个跪在地上的日本士兵。他头上渗出的血一滴滴从头顶划下,仿佛他背上背着的亡灵在流着血。头顶正中心,是一把佩刀,如一座墓碑,插在头顶。

手岛连中将日本士兵头顶的刀抽出,用白色手套擦干佩刀上的血,收刀入鞘。他冷冷地盯着那群监工的士兵,大骂一声:“没用的废物,把那人拿下!”

盛月荷躲在人群中,她看到原来那个行为礼貌、声音温柔的手岛连中变成眼神凌厉、手段凶狠的样子,吓得连退几步。

突然,天空中一道闪电划过,正好劈在那一半的庆功楼牌上。“轰”地一声,那庆功楼牌倒塌在地,再次化为废墟。雨点逐渐变大,一阵暴雨袭来,如弹珠般打在路人的身上。

“啊哈哈哈哈----”是那个疯疯癫癫的人,他弯着腰,笑着大喊:“塌了!塌了!都是你们杀的冤魂,压得太多,把这楼牌压塌了!”

“砰!”这次只有一声,那人双手张开,他脸上依然带着扭曲的笑:“我也在你背上了!”

随着一声枪响,那群监工的士兵仿佛疯了一般,开始扫射那些无辜的中国工人。盛月荷想要帮忙,但她不知道该怎么做才能帮助他们,现在食盒里只有子弹,其他零件已被转移到和果子店的墙缝里。她明知无能为力,但腿还是不听使唤地往前走。

“你要是现在想做点什么,那可是愚蠢至极。”

盛月荷回头对上俞子安的眼睛。她恢复理智,装作若无其事地问俞子安:“怎么?你要上去帮忙?”

俞子安语气冷漠:“无解。”

他说的是实话,只要日本人在江城一天,一切就是无解。盛月荷强忍着泪水,听到大马路上枪声停止,无力地低下了头。俞子安倒没什么变化,他撑着一把黑伞,拦在巷子中,雨从他黑色的伞沿形成一道雨幕,包裹着他。

“接下来是玻璃厂吧?”依然是淡淡的语气。

这话让一向淡然的盛月荷开始不安起来。她握着油纸伞的手显然开始抖动起来,眼睛如兔子般不停地眨着。

俞子安嘴角扯出一丝笑,他微昂着头,用那线条清晰的下巴对着盛月荷。他胜券在握:“你拿不到的。”

握油纸伞的手稳住,盛月荷定住眼珠,直视俞子安:“那我们试试看!”她声音不大,但语气坚定。

大雨如一道屏障隔着两人,两位曾经的好友互相点头,擦身而过,不再多说一句。

4月18日晚,薛宅内。

薛霁拿着那本拉丁文的书不断地重复着听不懂的话语,白川惠野提着一壶茶走进书房,将那壶茶放在靠近台灯的桌面上。薛霁头也不抬,依然嘴巴里面不停地念着。

“你准备好了吗?”惠野轻声问。

回应的还是那重复的听不懂的话。

“明天,我和你就要分开了。”

依然是叽里呱啦,听不懂。

“你一点感觉都没有吗?”

叽里呱啦的咒语停下,薛霁抬头,眼睛里没有光,仿佛被那本拉丁文的书抽走了魂魄。他盯着眼前这个女子许久,又盯着女子手上拿着的那本书,刚刚他读的那本,他缓缓开口,声音有气无力:“现在我的‘感觉’不重要,我和你的分别也不重要。”说完,他眼神转为恳求,“惠野,书还给我吧。”

惠野看着眼前这失了魂的人,她仿佛认不出这人究竟是谁。她记得在杜伦大学的那场辩论赛,台上唯一的亚洲面孔,他自信潇洒,面对对方的语言陷阱,丝毫不惧。他用英文侃侃而谈,为那个偷面包的穷人辩论着,那是她心动的初始。她在舞会后偷偷吻了那个男人,第二天早上,那男人拿着一束鲜花和戒指向她求婚。他眼神闪躲,丝毫没有了台上的气势,他羞羞怯怯地,话都说不好:“我......我不知道自己...将何去何从,但...我希望...以后每一站...都有你......在我身旁。”

可现在,这个男人说“分别”不重要。

惠野眼眶湿润,她把抢过来的书摔到地上。薛霁连忙趴到地上去捡,他用衣袖小心翼翼地擦了擦书封面上的拉丁文,用中文念出书的名字:“《战争与和平法》,荷兰法学家雨果·格劳秀斯著,全中国只有这本拉丁文的!”

惠野终于失去了所有的力气,她叹了口气,蹲在薛霁的面前,轻轻地捧起那张瘦削的脸,她问:“我们的婚姻真的是一场错误吗?”

沉默,不敢对视,此时无声胜有声。

惠野擦干眼泪,微笑着起身,转头走出了那间书房,身后传来那叽里呱啦听不懂的语言,重复,不断地重复着,如入魔的魔咒......

第二日一早,薛霁换上惠野准备好的衣服,衬衣扣到最高一颗扣子,红色领带,灰色马甲,外加黑色西装,依然是那副英国绅士的扮相,可他的神情已经失去了光彩。惠野挽着自己的丈夫,待大门打开,她看到八年前的自己,面带微笑、一脸幸福地挽着自己的爱人踏进这个家,她和幻象中的自己对视,擦身而过,登上那辆白川吉野备好的车。

车顺着院子开出林道,沿着山路向下,走到正街,薛霁被关在宅子里如此之久,他第一次看到沦陷后的江城街头,青天白日旗换成那一面面刺眼的太阳旗,正街上曾经的药铺、饭馆都大变样,一间又一间的大烟馆明目张胆地支着招牌,馆里的烟气不断飘到他们的车里,熏得他眼泪直流。

此刻的惠野顾不得外面是否有所不同,她努力让自己看起来是镇定的,她歪着头问手岛连中:“哥哥说是让他作教育界代表讲话是吧?”

手岛看到惠野的笑容,自然心情舒畅了许多:“是的,不过小姐是怎么说服他的?”

惠野笑的很灿烂:“因为他爱我。”

假话,假笑,假得足以以假乱真。

手岛连中低头浅笑:“小姐觉得幸福,我也感觉幸福了。”

真话,真笑,笑得苦涩。

“手岛,”惠野像小时候一般抬高音调,听起来甜甜的。

“你觉得哥哥会让他当教育部长吗?”

“当然,那再好不过了。如果他愿意的话,我们当然乐见其成,一起把这里建好。”

惠野笑着望向窗外,45号、46号、47号......51号!

就是这里了。

“停一下。”惠野大喊一声,手岛连中回头。

“我在这间店里给他订了件和服,这样穿着演讲,更有说服力吧!”惠野望着手岛。

“可是......”手岛犹豫,“要不我帮你们取了,在车里换?”

惠野心想不妙,立马正色道:“怎么?我们真的是你的犯人吗,手岛?你跟着我们进去不就行了?”

手岛连中不愿惹惠野不悦,但总感觉有些说不上来奇怪的地方,他犹豫不决。

“我不,我不穿你们的衣服。”薛霁低头轻声地说。

这一句反倒让手岛做了决定。他回头眼神阴鸷地看着薛霁,挤出难看的笑容:“现在时间还早,距离特别政府成立大典还有时间,相信薛先生穿上一定更有我大日本帝国的神采。”

如预想一样,开始有些怀疑的手岛因薛霁的这句话,情绪上头,破了规矩。

惠野挽着薛霁,后面的手岛略带威胁地推了推他,薛霁不情愿地走进这间和服铺子。惠野把老板做好的和服取出递给薛霁,薛霁拒绝,惠野上前要给他穿上,薛霁推开......循环往复让手岛终于失去耐心,他一把提起枪对准薛霁:“换!”

“手岛中尉这么大的火气啊,这可是白川小姐的丈夫啊,你别把你们家小姐吓到了。”

手岛回头,发现是上杉理玖,他坐在一辆黑色别克车上,一脸看戏的神情。手岛连中觉得这人着实很烦,他不知道这个日本公爵的儿子除了整日里到处找发财的机会,还会做些什么对天皇有用的事。但他背后的公爵是不能得罪的,所以他只能勉强笑着打招呼。

“上杉老板。”手岛连中低头表示尊重,说完便回头,看见惠野拉着薛霁走进试衣的帐子后,但帐子下面露出的两双脚让手岛可以确定人逃不了。

“既然在这里遇到了,手岛先生在我们和果子店的账可别忘了。”上杉理玖继续说道。

“放心,大典过后就派人去把账目结清。”手岛忍住不耐烦的情绪回答。

“行,那我先去大典现场了,你们也快点,白川大将还等着我们呢。”上杉理玖好心提醒。

手岛点头致谢送走这位烦人的商人,马上回头盯着铺内的动静。还好,依然是两双鞋,只是那西装裤子很奇怪,手岛记得薛霁这西装裤子是刚好合身的,露出完整锃亮的皮鞋,可帐子后面那裤子盖住皮鞋,似乎裤长变长了些。

“不妙!”手岛心里想着最坏的可能,但他还是抱着一线希望,因为小姐和这人是相爱的,相爱的人是很难分开的。脑海里各种混乱的思绪使他不断加快步伐,他得拉开这帐子看清楚。他快步冲进店里,手快够到帐子边缘的瞬间,里面的人一把拉开帐子。两个人变成了一个人。

惠野把手上的西装裤子扔到一旁的椅子上,对着手岛露出笑容。手岛知道,这是小时候惠野小姐恶作剧得逞的笑容。

帐子后面墙上有一扇通往后院的窗户,手岛来不及和惠野多说什么,赶忙冲到后院。院里一片寂静,那半面墙上拖长的灰尘痕迹提醒他,有一个人从这里逃走。他顺着墙翻出去,是一个空无人烟的小巷。

他不要那些书了?

他竟然抛弃自己的妻儿,自己跑了?

小姐竟然还帮他跑了?

手岛连中思绪混乱,他翻回后院,走进店里,看着那个被控制的日本商人手足无措的样子,又看着门口站岗的两个士兵,回头看着站在西装旁的惠野,眼神中充满了怒气。他走上前,不自觉抬起手掌,手掌距离惠野的脸只有十公分。

“怎么?你要打我吗?”

手岛听到惠野的质问,这才回过神来,忙收手,命令士兵们沿着巷子寻找,他亲自把惠野送上了车。这一次不是以仆从的身份,而是一名日军中尉的身份,双手扣住惠野的手,翻到后背,押送上车。

“小姐,这次可不是恶作剧了。”关上车门前,手岛留下了这样一句话。

盛月荷在嘉宾席上,看到手岛独自走上台,在白川旁边小声说了些什么,白川吉野露出惊讶的神情。她明白一切都朝着他们计划好的样子发展,接下来就是周未谈把薛霁接上,送到阿菊早就打探好的白家老宅。白震鹤的宅子已经空了很多年,经过飞机轰炸、日军火烧,早已是无人在意的断壁残垣,那房子又靠近日军关押犯人的泰宁里,躲在那里是最安全的。

盛月荷察觉到白川吉野的目光扫到自己,连忙回头故作镇定,低头看自己的稿子,那稿子写的都是汉字,可她一句都读不懂,因为只有字过眼不过心,她才能把这场演讲戏演完。若薛霁不在,她这稿子就必须得念了。

“下面有请商界代表盛月荷女士上台发言。”

盛月荷听到主持人的话,深呼吸一口气,她不敢细想自己读的到底是什么,只想快点结束这荒谬的演讲。她如机器人般一个字一个字地读出稿子里的话,希望自己的魂魄此刻不要回来。

“走狗!汉奸!”

盛月荷稿子念到一半,台下一阵骚动,突然飞上来几个圆滚滚的东西,对着月荷的脸一击,然后碎掉,里面的液体随着她瓷白的脸流下来,那腥味告诉她是蛋白液。盛月荷长舒一口气,浅笑着抹去脸上的鸡蛋液,内心由衷地感谢这几个丢鸡蛋的人,让她可以结束这场演讲。

下台后,阿菊忙拉着她去找水洗脸。走出人群时,盛月荷眯着眼睛透过鸡蛋液渍看到大马路上停着一辆黑色的车,车的四周围着四个日本卫兵,车里坐着的只有惠野一人。她想问问大哥的情况,也想安慰惠野,可此时她只能定在原地。她知道自己恐怕是最后一次看到惠野了,因为白川一定不会再让自己接近她了。她站在那里,等着惠野抬头。惠野似乎也感觉到了什么,她抬起头,看见那个被鸡蛋液糊住脸的女人,先是担忧,又转为浅浅的笑容,她希望最后一次见面,两人是笑着的。

夜晚的月亮被黑云遮住,微微透出一丝光晕。薛霁坐在破败的白家老宅院子里,看着满院枯败中的一点奇迹,那颗开满桃花的桃树,竟然躲过了轰炸,也躲过了火烧。他想起了也是这样的夜里,他在租的公寓楼下和惠野翩翩起舞,他笑着陪她又跳了一遍舞会上的舞。一舞结束,他们的距离只有十公分。突然,她的唇落在自己的唇上,软软地,带着抹茶的香气。就是那时,他决定要娶这个东洋女孩。他们的爱情曾经那么美好,又怎么会是错误呢?

他叹口气,小声说道:“等我。”

“吱--呀--”门被推动,薛霁知道是周未谈来了。

白天他翻过院墙看到周未谈时,着实吓了一跳。但周未谈只是默默带着他穿过一个又一个小巷子,绕进一个又一个里分。直到白家老宅的后门口,薛霁这才完全放下心来。

周未谈进来,手里拿着一摞钱,递给薛霁,薛霁摆手,周未谈这才开口:“这钱有一部分是盛掌柜的,还有一部分是我的。现在物价飞涨,估计这些你也不太够。你逃出去了往重庆去,这金柑橘饼你拿好,盛掌柜说是让你路上垫吧垫吧。”

“你为什么要给钱我?”薛霁不解。

“我现在明白了,欠别人的就得还。日本人欠我的,我要找他们还。我们家欠你的,我就得还你。”

“你留着吧,你也需要钱。”薛霁把钱还到周未谈手里。

“你拿着,你不拿,我就不送你出去。”

薛霁收下钱,他没想到日本人占领江城,反而让原本睡着的人醒了。

他一瘸一拐地跟着一瘸一拐的周未谈走出后门,眼前的一幕吓得他差点摔倒在地上。板车上是一具具尸体,薛霁通过他们断了的指头和身上的烫印知道这群人生前一定是经过非人的折磨。

周未谈小心翼翼地把他们放到地上,嘴里安抚着薛霁:“你放心,他们都是义士,不会害你,还会保护你。”

他接着嘱咐道:“待会儿我得按照他们的要求把你们一起丢到死人坑里,等没人了,你自己再慢慢爬上来。记住,你躺上去那一刻就是死人,不论发生什么,都得等没人了,才能出来。”

“嗯。”

“里面会有很多苍蝇虫子,还有腐臭味,你得忍住。”

“嗯。”

周未谈抬头看了一眼薛霁,他不理解地问:“你在这里没有性命危险,他们看在你老婆的面子上,不会杀你,可你为什么又要跑出来呢?”

薛霁听到这里,眼里的光又回来了。他声音很低,但语气隐藏不住兴奋:“你觉得日本人还能撑多久?”

“什么意思?”

“他们撑不了多久,他们一定会败的。”

周未谈听到这话,漂亮的眸子多了些亮晶晶的光。他一瘸一拐地走到薛霁面前,问道:“他们会败吗?”

“他们会败的,我相信。”薛霁说到这里,露出许久没有的微笑。

周未谈笑着说:“你是读书人,我信你。”

“等他们败了,他们每个人犯的罪都要受到审判。”薛霁说这话时,眼神里充满了坚定的力量。

周未谈听到这话,更高兴了:“你审判他们,我得把你活着送出去,活到他们战败。”

薛霁躺在那木板上,等着周未谈把一个个义士送到他的身边,他们的身上还有余热,他丝毫不觉得可怕,只觉得能和他们躺在一起,与有荣焉!

薛霁被周未谈同其他尸体一样倒进死人坑里,他闭着眼睛,但依然可以感觉到虫子透过衣服的空隙爬进身体里,他反复提醒自己是死人,死人是没有知觉的。不一会儿,他头顶上的车终于响起发动机启动的声音,那抹透过眼皮冲进来的灯光也随着车轮的声音渐渐变弱。车走后,一片死寂。薛霁终于敢缓缓睁开眼睛,他睁开眼睛那一瞬间吓得脚步不稳,身体又随着重力滚到了中间最低处。他挣扎着坐起来,把身体上的蛆和苍蝇赶走,可它们太多,赶走一批又一批,如敢死队一般爬上来。他便也不顾这些生物,环顾四周,没有尽头的尸体密密麻麻,让他浑身颤抖。他闭上眼睛,脑海里都是背好的每本书上的法条。他摸索着爬过一个又一个尸体,不时又有车来的灯光,他又忙着趴下来装死人,就这样一直快到天渐渐露白,他终于爬到了死人坑的边沿。爬上后,薛霁对着那无尽的尸坑跪着磕了三个头,便朝着丛林一瘸一簸地跑去。

就这样没有回头,一直往前跑,终于到了丛林深处,薛霁才感觉有些饿了。他躲在一片田里,拿出被包得层层叠叠的金柑橘饼,一口咬进去,中间却有些糯糯的口感。薛霁忙把吃到一半的饼拿出来,那饼中间赫然折着一张小纸,因为是糯米纸,另一半在薛霁嘴里已经化了。于是薛霁又拿出一块金柑橘饼。这次他直接掰开,抽出里面的一张正方形的糯米纸。那糯米纸展开只有指甲盖大,上面像是用针当笔写成的字:

“重庆鲁祖庙旁153号,家”

薛宅内,白川吉野坐在沙发正中间,手岛连中站在白川吉野的右对面,一个战场上凶猛无比的中尉,此时却如同小时候一般,低着头不发一言,仿佛做错事的孩子,身后是他想要保护的小姐。

砰!一个杯盏飞到手岛的头上,碎成几片残片,掺杂着血滴,落到地毯上。手岛额头上的血在破开的口子处涌出,他没觉得疼,只是张开右臂,拦住了要上前帮他止血的惠野。

“我失职了,我没想过他会想要逃走。”手岛依然低着头,可他说话声音却铿锵有力。

白川吉野沉默了很久,起身绕过手岛,走到惠野面前。长兄如父,白川吉野一直充当着父亲的角色。虽然女子不必读太多书,但因为惠野希望读书,他想办法说服父亲,送她去了英国。就在那里,她开始不受控,不再是那个天真烂漫、乖巧伶俐的女孩了。如今那女孩的眼角有了几根细纹,头发上也多了几根银丝,他心中还是有些不忍。

白川用最轻柔的声音问她:“值得吗?”

惠野抬头看着自己的哥哥,她记忆中的哥哥是正直阳光的青年,会笑着把她扛在肩上,跑遍整个橘林。到底是什么让他变成如今这般?眼神里充满着杀气,诡谲难懂、冷血无情。

“哥哥,那你想过他为什么要逃吗?”

白川不做声,惠野继续说道:“因为你!因为你们,你们是嗜血的入侵者!”

白川吉野瞪大眼睛,当这些话从自己妹妹口中说出时,他便无法开枪拔刀了。

“我们不是入侵者,是救世主,是来拯救他们的。我们要改变整个亚洲白人统治的秩序。我们才是最尊贵、最伟大的民族。只有我们,才能统治整个亚洲!他们能够学习我们的文化,了解我们的伟大,那是他们的荣幸!”

“那他们需要吗?需要我们的拯救吗?”

“就是因为他们愚昧无知,所以才需要我们的拯救!你到底是在这里时间太久,被他们洗脑了,也变得愚昧不堪!”白川吉野怒气冲冲地指责道。

“哥哥!”白川惠野用尽力气,那声呼喊用尽了她的力气,“拯救就是要让大家脱离苦海,开心幸福吧?可我看到的是母亲抱着被炸死的婴孩跪在地上痛哭,是老人在自己被烧毁的房子前咒骂我们,是被芥子气熏得全身都是烂疮的普通人......我看到他们,我感到羞愧。我们既然如此伟大,可我们做的事怎会如此残忍?我羞愧得不知道该怎么办,我甚至羞愧得觉得丈夫对我冷漠都是我活该!我没有任何立场指责他,没有任何立场!”说道这里,惠野再也忍不住,她跪下来把自己的头埋进身子里。

“蠢货!”白川吉野无法理解惠野的痛苦,他厌恶惠野说的那大段指控。在他眼里,妹妹只是一个被爱情冲昏头脑的天真妇人,终究是不了解他的鸿图大志:

“你竟然为了这么一个自私自利的下等男人,质疑你的国家,质疑你的民族。你是应该羞愧,为你违背国家、违背天皇而羞愧!”

白川吉野命令手岛将惠野禁足于此,他派人去楼上把薛霁宝贝般的那些书一堆堆搬出来仔细研究。他们完全看不懂,因为上面是各种国家的文字:拉丁文、法文、英文......伴随着熊熊大火,那一箱箱无人能懂的书,在薛家后院,随着一阵阵火光,灰飞烟灭!

那些书的名字是:《巴黎非战公约》、《陆战法规和惯例公约》、《战争与和平法》、《威斯特伐利亚和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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